眾星捧月 幻覺式戀愛。(1 / 1)

好傻,柯躍塵心想,他真的好傻。

“還記得那束花嗎?”

“山茶花?”

“嗯。”易壘摘下帽子,“這裡也有一朵。”

手機背景光下,一頂棒球帽通體黑色,隻在帽身正中心有一個白色鉤織的圖案。

那圖案過於抽象,柯躍塵端詳半天,愣是沒看出那白線繡得是朵花,還是朵山茶花。

不過他很喜歡。

“理想的愛。”

“對,理想的愛。”那人給他戴上帽子,又在他腰上輕輕捏了一下,“我們換個地方。”

柯躍塵卻覺得這裡黑黢黢的,也挺好。

易壘俯身,吻了吻他眼角的淚痕:“看看你的傷。”

兩隻手都有擦傷,胳膊也是,其中一隻肘部擦破了皮,有血滲出來。

至於膝蓋,澤園操場上燈光亮眼,籃球聲此起彼伏,自然沒辦法看。

醫務室柯躍塵死活不肯去,嚷嚷著中間隔著兩座大山,走過去腿沒廢人也廢了。

他們坐在跑道旁乾燥的草坪上,不時有夜跑的學生經過,留下顛三倒四的喘息。

易壘忽然停下手裡包紮的動作,抬頭瞄了他一眼。

“要不去我宿舍。”

“你宿舍?”

“周小成不在。”

“......”

柯躍塵對天發誓,他想表達的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但臉還是一下燒起來,就連路過的喘息聲,都像是從自己身體裡發出來的。

所以,所以易壘的意思是,如果他跟他回宿舍,那宿舍裡就隻有他們兩個人。

燥熱的晚上。

封閉的宿舍。

兩個人獨處。

是不是太快了?

他們才剛在一起半小時而已。

“柯躍塵。”

“嗯......啊?”

易壘突然湊過來,朝他笑了一下:“害羞了?”

這個笑容真要命。

柯躍塵故意扭過頭去不看他,手卻不自覺攥緊衣角:“我、我回自己宿舍。”

他隻是嘴上說說而已,心裡想的卻是,哪有人約會九點不到就回宿舍的。

然而易壘卻好像當了真,竟然直接從地上起來,往宿舍方向走了。

宿舍跟操場就隔著條小路,柯躍塵所在的澤園二站更是近到離譜,幾步後便可見門口白亮的燈光和來往進出的人影。

而那人卻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他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

柯躍塵暗罵一聲,咬牙切齒地快走了兩步,直走到易壘前麵。

經過宿舍門口時沒停留,轉而拐到一條林蔭小道上。

這條道通往後山。

背後有人輕聲笑了笑,等走到燈光晦暗處,便從身側貼上來,握住他的手。

那隻手很燙,掌心有半乾的汗,黏黏的,令柯躍塵覺得有些熱。

其實山上不見得就涼快,樹影濃密,風吹不進來。

而且很快,他們又急切地接起吻來。

這次易壘不像剛剛那般溫柔了,他把柯躍塵摁在一顆樹下麵,吸吮他的嘴唇。

身邊頓時有樹葉落下來,窸窸窣窣的,像難耐的低吟。

易壘的手輾轉到他臉頰,人也完全壓上來,鉗製住他的身體。

吻得太用力了,柯躍塵的頭抵在粗糙的樹乾上,有一點痛。

他覺得自己像一張薄薄的紙,被那人穿透了,釘在樹上。

過了很久他們分開,易壘起身,一手撐著樹乾,一手幫他扶正帽簷。

柯躍塵抓住眼前那隻手。

“易壘......”

他承認自己後悔了,說完“回自己宿舍”的時候就後悔了。

但直接這麼說出來還是太羞恥了,隻好用舌頭舔舔嘴唇。

“我、我......”

易壘用一根手指按住他的唇,指尖一路遊走到下唇瓣上,在那個還有點發麻的部位使勁揉了兩下。

“今天到此為止。”他壓低嗓門,用氣音說,“你彆再招我了。”

第二天早七的鬨鐘還沒響,柯躍塵就已經醒來。

不用起床也知道,今天晴空萬裡,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

因為宿舍光線很亮,亮到他拿著那頂帽子,突然就發現山茶花圖案的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雙C標誌。

也是白色的,跟複雜的花紋放在一起,不是特彆顯眼。

印象中,易壘有不少帶這種LOGO的服裝和配飾,想必這是他很喜歡的一個品牌。

不過柯躍塵是沒有研究服裝品牌的閒情逸致的,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朵花,片刻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觸感軟軟的,有點像棉花糖。

所以昨晚那人吻上來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嗎?

他不知道,隻能把帽子遮在臉上,癡癡地笑。

七點半,柯躍塵第一個來到教室,挑了個隱蔽的位置坐下。

手機到現在沒動靜,易壘是今天早上三四節的課,這個點大概還沒起床。

八點四十五,第一節課下,柯躍塵忍不住給他發了條消息:起床了嗎?

直到十點過,第三節課的上課鈴聲在校園裡響起,易壘才終於回複:在上課。

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下。

柯躍塵坐在圖書館安靜的自習室裡,按耐住內心的喜悅,裝模作樣地在消息框裡敲出四個字:好好上課。

沒想到這句話瞬間應驗,後來易壘就真的好好上課了,沒有再回一個字。

沒關係,柯躍塵自我安慰地想,他男朋友本來就是這樣的。

他們以前也沒有很頻繁地聊天,總不能因為在一起了,就強求對方改變。

況且人家現在還在上課。

十一點半,臨近下課,柯躍塵編輯信息問易壘要不要一起午飯。

一行字打了一半又挨個刪除。

他覺得自己太粘人了,對方如果有這樣的打算,自然會來找他。

結果這一等就是一小時。

而易壘也確實沒這個打算。

柯躍塵歎了歎氣,去食堂胡亂對付了下午飯,回宿舍補睡。

早上醒太早了,這會兒本該很困,可是小吊扇在頭頂“咯吱咯吱”的,吵得人心煩意亂。

加上胡嚴又笑他在床上烙大餅,柯躍塵索性不睡了,起床去教室趴著。

夏天的午後總是讓人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熬到兩節課下,又終於在五點半之前趕好部門要的稿件。

日頭偏西的時候,柯躍塵背著書包從圖書館出來。

然後就後悔了。

潤澤湖的水曬得發白發亮,晃得他眼睛疼。

夕陽時分的太陽雖沒有正午那麼毒辣,但餘威猶在。

這個點,去食堂吃飯太早,回宿舍睡覺也太早,還不如回圖書館繼續坐著。

財管課的作業還沒寫,英語課的單詞也沒背,有太多事情可以做了。

但似乎又都提不起精神。

太奇怪了,以前這種時候他都是如何度過的?

為什麼現在除了找易壘,彆的什麼都做不了?

一提起易壘那就更奇怪了,整整七個小時過去了,那個人下午沒課,為什麼不來找他?

他們這樣真的算是在談戀愛嗎?

明明昨天晚上那麼難舍難分。

那個人吻他的時候,呼吸直直地撲在臉上,那麼溫暖,那麼急促。

柯躍塵猛地刹住腳,腦子裡蹦出昨晚易壘最後說的那句——到此為止。

為什麼此刻回味起來,有種一刀兩斷的意思?

這下一秒鐘都等不了了,他掏出手機,立刻要給易壘打電話。

按下撥號鍵的前一刻停住了,思考再三,決定直接去他宿舍。

從圖書館去澄園或者澤園,必經一條長長的上山路。

這條路由長而寬的大石板鋪成,兩邊栽種半人高的小葉女貞,修剪成整齊的塊狀。

這個時點路上人不多,所以當前方突然出現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時,誰都會忍不住多看上兩眼。

那一行七八個人,穿著顏色各異的球衣,雜牌軍似的從石階上下來。

柯躍塵一眼就看到為首的那個白衣男生。

倒不是因為看到了那人的臉,而是因為那人的臉恰好被手上那隻活蹦亂跳的足球擋著。

除此之外他還側著頭,跟旁邊的綠衣男生說著什麼。

那綠衣男生正是周小成。

他們一群人走的很快,不一會兒就來到跟前。

足球又被拋起來,這次沒有落回白衣男生手裡,而是被他用指尖頂著,穩穩地旋轉。

就這麼玩了一會,他才終於收手,將球抱在懷中。

與此同時,柯躍塵看到易壘的臉。

他今天沒戴帽子,用一根發帶束著額前的頭發,整個人乾淨又清爽。

心情看起來不錯,不對,是非常好,因為他臉上的笑容久久不散,很有春風得意的感覺。

倒是柯躍塵,像被人下了定身咒,整個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們四目相對。

那人神色未變,目光裡含著他,卻既沒有驚訝,也沒有驚喜。

並且也沒有打算跟他說話。

先說話的是周小成,樂嗬嗬地問,這麼早就去吃飯嗎?

一行人都跟著他停下來,易壘也停下來,站在高一級的台階上看著。

柯躍塵含糊應聲。

“不如來看我們踢球啊!”周小成又說,“看我今天怎麼以一己之力血虐他們法學班七個老爺們!”

話音剛落便有人笑起來,易壘更是伸手在周小成腦門上推了一下,舉止親昵。

原來都是他們班自己人。

剛剛柯躍塵還擔心遇到的是校隊,萬一碰到錢洋,知道他認識易壘,豈不尷尬。

現在想想完全是自作多情。

因為易壘看上去根本不認識他。

那人雖一直看著他,但眼神卻跟身後那些人的沒兩樣——那是一種居高臨下的,看客般的目光。

就好像......好像他們之前所經曆的一切,都是虛無縹緲的幻象。

他沒幫他擺脫眼鏡男的糾纏,沒在眾人的期待中答應他借鑰匙,沒在打烊的肯德基門口坐到半夜;

他沒帶他回家,沒給他唱歌做飯,沒有千裡迢迢跑去揚州;

當然他也沒表白,沒送相機和帽子,沒跟他在夜深人靜的樹林裡接吻。

柯躍塵笑了笑,拒絕了周小成。

須臾,易壘環住周小成的脖子,在他肩膀上拍了兩下。

周小成便跟他道彆,接著,一群人跟著瀟瀟灑灑地走了。

對了,想起來了,昨晚他還說:“你彆再招我了。”

你彆再招惹我了。

就好像他是什麼遺留了千年的禍害一樣。

直到下課鈴聲驟然響起,柯躍塵才從紛繁的思緒中抽離出來。

他驀然回首,石階之下,圖書館和教學樓湧出成片的人群,五顏六色地彙集在一起。

而那眾星捧月般的白,也已歸於人海,遍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