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回原形 若你喜歡怪人,其實我很美。……(1 / 1)

這一瞬間跟幾年前某個時刻很像,天旋地轉,萬物扭曲,身體直直砸進地麵,冰冷一點一點往裡滲透的感覺,柯躍塵至今記得。

那時候他和易壘天各一方,從馬背上摔下來那一刻,他覺得自己也像一匹自由的馬,總算可以窺探他的心境。

始於賽馬,終於賽馬,這未嘗不是一種圓滿。

可如今他們相距咫尺,柯躍塵卻忍不住捫心自問,在他們那短暫如驟雨的時光裡,在他向他奔赴而去的歲月裡,他可曾真正走進他的內心?

恍惚中,聽到有人叫他名字。

“柯躍塵!”

聲音不似之前那般平靜冷淡,而是帶著失控般的焦急,那人一把將他從地上拉起來,穩住肩膀。

“怎麼回事?哪裡不舒服?”

雙眼被風吹得一片冰涼,柯躍塵在模糊的視線中,看見易壘單膝跪在麵前。

他頭發隨風起舞,眉頭擰出深刻的曲線,衣服敞開著,就要被風吹得脫離了身體。

柯躍塵試著伸手,很想替他攏一攏翻飛的衣襟,或是幫他撥一撥淩亂的額發,可手臂是麻的,僵硬著,抬不起來。

他搖搖頭,忽地就想起自己第一次見他時的場景。

那是季夏的尾巴,濕熱的空氣,無邊的人海,那人長身而立,一張無波無瀾的臉在燈下流光溢彩。

與此刻大相徑庭。

“摔到哪裡了?”

易壘撫了撫他的臉頰,張開懷抱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然後稍一用力,托著他整個人站起來。

周圍安靜得讓人安心,柯躍塵靠在易壘懷裡,聆聽著他的心跳,感受著他的手拍打後背的節拍,恍然覺得自己正置身於溫暖的繭殼裡。

須臾,易壘猛地停手,緊繃住身體,如一張滿月的強弓,將柯躍塵這支搭載在上的箭推了出去。

“你喝酒了?”

柯躍塵不回答,笑著反問:“你怎麼來了?”

“我不來你打算睡哪?”

他聲音冷冰冰的,如同夜風刮在身上,柯躍塵聞後卻放聲大笑,幾秒後又忽地停住,認真地問:“那你在北京都睡哪?”

那人先是一怔,隨後眼神變了又變,最後隻剩冷漠:“怎麼?很好奇嗎?”

“對啊,富家少爺淪落到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我怎能不好奇?”簡直好奇到心都要碎了。

易壘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片刻後他移開目光,“砰”的一聲,將柯躍塵塞進車裡。

安全帶剛繞過肩膀,柯躍塵便開始掙紮:“我不去醫院!”

“你受傷了。”

“我沒受傷!”

“你還喝醉了。”

“我沒喝醉!”

“那你坐好。”易壘替他重新係好安全帶,接著車身抖動,油門轟響,“我們回家。”

柯躍塵深感易壘是故意的。

故意把車開得又快又急,然後在紅綠燈路口猛踩刹車,以至於他胃裡翻江倒海,一進家門就狂吐不止。

起先大腦是空白的,無法控製身體,隻能任由酸水從胃裡傾瀉而出。

到後來,嗓子仍止不住想乾嘔,胃裡卻再也吐不出東西,味覺像是失靈了,嘴裡儘剩綿綿不斷的苦。

這滋味讓柯躍塵想到他爸出車禍那年。

那時候剛滿十四歲的他獨自承擔起家裡做飯的重任,猶記得第一次蹲在廚房殺魚,殺之前,他媽叮囑,彆捅破魚膽,因為膽汁很苦。

魚膽是黑色的,小小一塊,被他完整取了出來。

可是這玩意兒究竟有多苦,他實在很好奇。

從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家裡境況越來越不好,柯躍塵邊讀書邊打零工,常常一連幾天頭挨不到枕頭,那時候他都沒覺得日子苦,至少沒有魚膽苦。

直到此時此刻。

吐累了,柯躍塵趴在洗手池上,用水胡亂抹了抹臉。

抬頭看鏡,鏡中亦有人抬頭看他,那人目光呆滯,滿臉水漬,看上去滑稽又可笑,他們默然對視,而後無法自抑地同時大笑起來。

那笑聲乾涸沙啞,猶如一根斷裂的琴弦發出慘叫,等到快沒力氣了才有變弱的趨勢,柯躍塵起身,踉蹌幾步退到身後的牆上。

腳下很快站不穩,他身體一軟滑坐在地,叉著雙腿,又開始笑。

易壘就在這時從門外走進來。

他手捧一隻白瓷杯站定,睨了柯躍塵一眼後,垂下手臂:“喝了。”

嘴邊掛著未散儘的笑容,柯躍塵不接話也不接杯子,就這麼仰頭望著他。

僵持幾秒,易壘率先換了姿勢,他在柯躍塵身邊半蹲下來,一手搭在膝蓋上,一手把杯子抵到他手邊。

“喝了。”他重複道。

杯子裡是一汪清澈的淺黃色液體,映著頭頂的燈,柯躍塵撇過臉,把杯子推遠:“我不喝這個。”

杯子又被推回來:“隻有這個。”

“我不喝!”柯躍塵以手臂格擋,焦躁大喊,“我要喝核桃牛奶,你去給我做!”

無人應答。

少頃,隻聽易壘冷哼一聲,驀地抬起柯躍塵的下巴,指尖發力迫使他張開嘴,然後就著這個姿勢,把一整杯液體悉數灌進他嘴裡。

像是花茶一類的東西,澀澀的,帶著些許酸味,一半被咽進去,一半被嗆出來。

柯躍塵捂嘴咳嗽不止,呼吸還是亂的,接著,一陣劇痛接踵而至,自太陽穴向顱內蔓延,仿佛有人正把一枚冰冷的鋼釘敲進腦殼裡。

然而從始至終,易壘都沒有再看他一眼,他麵不改色地做完這一切,拿著杯子,瀟灑起身。

“你彆走!”

柯躍塵拉住易壘的衣角,發現這人身上穿著的,依舊那件灰色的舊T恤,血跡被浣洗乾淨,好像從未存在過。

“你不是說喜歡看我喝酒嗎?”

易壘任由他抓著,身體卻扭過去看向門外:“那是以前。”

“多久以前?”

“你現在問這個還有什麼意義。”

“對不起......”柯躍塵深吸一口氣,用力攥緊手裡的布料,“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如果你早點告訴我你這幾年過的不好,我就......”

“早點告訴你?”易壘陡然轉過頭,目光向下直刺向柯躍塵的臉,“早點告訴你,好滿足你的探究欲,好讓你可憐我糾纏我是嗎?”

“我......”

“你也沒法否認對吧。”

聲音倏地冷了,他複又轉過臉去。

“你不用道歉,我早已不是以前那個我了,你喜歡的那些東西,我也很多年不碰了,你對我的興趣大可以減一減了。”

“易壘!”

柯躍塵拚儘全力喊出這兩個字,可是大腦過於混沌,疼痛到無法思考。

此時此刻,他知道自己很狼狽,衣服濕了,臉也是濕的,有汗水,有口水,還有剛剛被茶水嗆出來的冰涼涼的眼淚。

但眼下什麼辦法都沒有了,他強撐著地麵跪坐起來,掙紮著抱上去,就這樣攬住易壘的腰。

那人並不急於掙脫他,隻是淡淡地說:“放手。”

“不放!”柯躍塵埋首在他腰側,雙手拽緊他的T恤,像是賭咒立誓一般,“我不會放的!”

“你會的。”

易壘的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仿若喃喃自語。

“你已經放手五年了。”

柯躍塵抱著易壘,就這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躺在臥室床上,窗外依舊是深不見底的黑。

手臂很酸,受傷脫力了一般,緊握的雙手裡卻攥著個東西,手機燈光打上去,是易壘那件舊到發白的灰T恤。

下了床才發現膝蓋也是痛的,眼角發酸,好在頭已經沒那麼痛了。

換了身乾淨衣服,又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柯躍塵這才拿著鑰匙,躡手躡腳地走去門口。

扭動鑰匙,門鎖不可避免地發出聲響,呼吸也隨著手上的動作變得又輕又緩。

最後一道鎖芯彈開,“啪嗒”一聲,柯躍塵吐出一口氣,這點動靜應該沒有吵醒易壘。

轉動門把手,身體就在這時被人按住,客廳燈光大亮,接著響起一連串緊湊的鎖門聲。

“誒,你彆鎖門!”柯躍塵忙道,“我要出去。”

易壘不看他,把鑰匙拔下來收進手裡:“你喝了酒,哪都不許去。”

“沒事我打車過去,既然答應了,還是去看看比較好。”

“答應誰?”

“陳家恒。”柯躍塵打開叫車軟件,發現這個點附近就沒幾輛車,不禁皺起眉頭,“媽的,喝酒誤事。算了,我去路邊上碰碰運氣。”

他收了手機,抬頭才發現易壘回了客廳,幾步追過去,卻看到那人站在沙發前,背對著他,一動不動。

“你放心。”柯躍塵安慰道,“我就去看一眼,確認他沒事就回來。”

“如果他有事呢?”易壘問。

“啊?”

“如果他永遠都好不了呢?你是不是打算在他身邊待一輩子?”

“怎、怎麼會?”

“你是不是忘了?”易壘猛地回身,目光直逼他的眼睛,“你以前也是這樣對我的,我一招手,你就屁顛屁顛地跑過來,我一個電話,你穿過大半個城市也要來見我。”

是,以前的確是這樣,他就像他身邊一道不知疲倦的影子,不管白天黑夜地追著他跑,圍著他轉。

“可是......”柯躍塵茫然地問,“這跟現在有什麼關係?”

易壘深吸一口氣,絕望地閉上眼。

有關係,當然有關係。

我們在一起,隻因你對我有好奇心、探索欲,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就像無根的花草,被風一吹,就會輕易加之於他人。

而那些生長於軀體上的尖刺與獠牙,到底是用來吸引你目光的道具和偽裝,還是我原本的麵目與模樣,也早已無法分辨得清。

我愛你,是一道邏輯嚴密的推理題,具備充分必要的條件,可是你愛我,卻是一道需要反複推演的證明題。

我越是努力地去證明,越是一次次被打回原形。

你可曾真正愛過我?

“柯躍塵。”

易壘睜開眼睛朝柯躍塵走去,目光深沉,步伐緊逼。

“你是不是忘了,我們當初是怎麼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