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著 大少爺翻臉比翻書還快。……(1 / 1)

臥室燈亮起來的時候,那眩暈的感覺仍在,柯躍塵眨眨眼,赫然看清臥室中間那張寬敞的雙人床。

易壘把人放在床上,轉身合上窗簾。

“你躺好。”

柯躍塵回以很輕的“嗯”,下意識想要翻身趴過去,反應過來後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屋裡燈光明晃晃的,他蜷了蜷腿,把被子扯過來遮住半張臉。

“把燈關了吧。”

“不急。”

話音剛落,床墊突然小範圍陷下去,易壘俯身撐在床上,氣息越來越近。

呼吸快得不受控製,柯躍塵猛地閉上眼,聽到夾克被脫下來扔到地上的聲音,手裡的被子被抽走,一小陣涼風拂過臉頰。

不一會兒,被子緊挨著下巴落下來。

又過了半分鐘,周圍靜悄悄的,什麼都沒有發生。

睜開眼,那人側臥在旁,穿著那件染血的灰T恤,手掌托著下巴,正在看他。

“看什麼?”

“看你。”

“這是獎勵我還是獎勵你自己?”

易壘垂眼,抿嘴笑了笑,半晌重新看回來:“著急了?”

能不著急嗎?過去的一天像一輩子那麼長。

“不著急,你慢慢來。”

然後易壘又笑了,他的笑像夏日海邊的風,透著乾淨爽朗的味道。

柯躍塵看得發愣,下一刻,便見對方的臉快速朝自己而來。

他眼睛很亮,嘴唇抿成一道好看的曲線,不待反應過來,那唇已經變成一個吻,落在額頭上。

“這樣夠嗎?”

那一小塊被嘴唇掠過的額頭涼涼的,像是出了汗。

柯躍塵不說話,卻睜大眼睛與他對視。

不一會兒,易壘率先認輸,往前湊了湊,有些無奈似的:“那你還要什麼?”

我要的,你又不會給。

淩晨四點過,易壘抱著一個人在房間裡,乾起了人力觀光車的行當。

他懷裡那人,身上蓋著夾克衫,眼睛半眯半睜,懶手懶腳的樣子活像一隻智商不高的大“考拉”。

“先去書房。”窩在彆人懷裡也不妨礙“考拉”發號施令,他以手指門,“然後再去客廳,廚房和衛生間也要去!”

就好像他沒來過自己家似的。

易壘遵命似的點點頭,兩人剛在書架前站定,柯躍塵又蹬鼻子上臉,打出了新的主意。

“我想聽你講故事。”

“什麼故事?”

“睡前故事。”柯躍塵歪著腦袋,嘴邊勾著一個似有若無的笑,“你給你女兒講過吧?就那種故事,隨便講一個就行。”

易壘沉默了一陣,低聲說:“我沒講過。”

沒講過?你不是愛女如命嗎?

心底沒來由地一陣竊喜,柯躍塵乾咳兩聲,嘴邊的笑容加重了:“算了算了,你還是說說你身上這些怎麼來的吧。”

原來易壘大老遠跑到安徽,是去幫/人/追/債。

有一個流浪歌手被車撞了,肇事者把他送進醫院,過後便對他不聞不問。

不得已之下,歌手隻能自己掏錢治病,但沒過多久就因無力支付而出院。

等到他去找肇事者要錢的時候,對方竟玩起了拖字訣,好話說儘但就是不肯給錢。

歌手有傷在身,沒辦法天天追在彆人身後要錢,有人告訴他這種情況隻能打官司,他於是在微博上找到易壘,請他幫忙。

“那你答應幫他打官司了?”

柯躍塵說這話的時候,易壘正抱著他從書房出來,兩人在陽台窗戶前,一起看著漆黑的夜空。

那人沉默半晌,才很輕很輕地搖了搖頭:“他們這些人遊離在社會邊緣,日子過一天是一天,沒有時間和精力打官司。”

“你知道嗎?”易壘又說,“他們就算有一天突然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都不會有人發現。”

舉目無親,居無定所,肇事者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敢肆無忌憚地欠錢不還吧?

難道易壘經常跟這些人打交道嗎?

他是否看多了這個世界黑暗肮臟的一麵,才如此深諳人性的複雜之處?

柯躍塵低頭,一抹很淡很淡的光線從身後打過來,落在那團枯竭乾涸的血漬上,他忍不住伸手觸摸,是堅硬粗糙的質感。

“那人是個出了名的老賴,我不得不用點手段。”

“你......”柯躍塵驚訝到說不出話來,兩秒後才訥訥地問,“逼他出手打你?”

“本來也不是沒有其他辦法,”易壘露出一個微笑,像是默認了,“隻是我有點忍不住。”

“忍不住什麼?”

“忍不住——想早點回來。”

柯躍塵在他懷裡,感覺自己身體小幅度顫抖了一下。

“那......你就這麼放過那個老賴了?”他記得上次麵對黑惡勢力,易律師可是勢必要將對方斬草除根的。

“暫時先這樣,那個歌手身上有殘疾走不遠,還得留在那個地方混飯吃。”易壘頓了頓,轉而望向他,“不是你說的,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嗎?”

他說過這種話?柯躍塵張大嘴巴,完全想不起來了。

六年,足夠他忘記以前許多事,比如拍過的照片,比如看過的風景,比如第一次送花時說了什麼。

可是易壘卻記得,記得他說過的話,記得他愛吃的菜,他的記憶遠比六年久遠。

早上九點過,柯躍塵剛睡醒,躺在床上看手機。

他向來沒有睡覺開靜音或者關機的習慣,這會兒手機裡一堆未讀消息,而他還能睡到自然醒,應該是昨晚手機被人調成了靜音。

微信第一條是易壘的留言:出門買菜,廚房有早飯。

柯躍塵咧著嘴,立刻回過去:不用買啊,昨天的飯菜還沒吃完呢。

其實昨晚他也對易壘手機做了手腳——替他收下了自己轉過去的那兩千塊錢,睡在一起就是很方便做這些偷偷摸摸的事。

此刻,在他們頭像前都有一個“已收款”的提示,柯躍塵看得清清楚楚,那麼易壘一定也看見了。

那人沒有把錢退回來,這是不是說明,他願意收下他的錢了?

往下,早上八點多,薛律師在群裡發布消息:暫定今天下午三點,於政法大學經世樓三樓多功能廳,召開周小成案專項小組會,屆時請各位準時參加。

八點二十分易壘回複:收到。

他就睡了四個小時?

再往下,早上七點不到,陳家恒發來消息,兩條60秒的語音長條,看得柯躍塵直皺眉,他直接滑掉微信,回到主界麵,這才看到左下角五個鮮紅的未接來電。

下午兩點五十五分,匆匆趕到經世樓三樓的柯躍塵險些遲到。

說來離譜,其實他根本沒跑遠,並且一直在政法大學附近——陳家恒在校外租的小房子裡。

那個戀愛腦法學研究生因為跟他哥的那點破事備受打擊,本想找人尋求安慰,結果發出去的語音和電話統統石沉大海,導致本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

這不,作為“罪魁禍首”之一的柯躍塵隻好勉為其難過來陪他。

沒想到這一陪就陪到現在,以至於他五個多小時沒見到易壘,沒能跟他一起吃午飯,沒能帶他一起來這裡開會。

眼前這個多功能廳是政法大學特意劈出來,給專項小組日常開會和討論案情使用的。

組會在廳裡的一個小會議室舉行,推開門,裡麵已經坐了七八個人,見到他皆是笑臉相迎。

幾番客套下來柯躍塵發現,這裡的人對他都是和善且尊敬的,甚至還有些刻意地討好與奉承。

想想並不奇怪,後麵的工作需要尋找涉案人員,有大量外出走訪,仰仗他自然是背靠大樹好乘涼。

更彆說他還寫了幾本書,獲過幾個獎,是個小有名氣的作家。

說話間,薛律師捧著一疊資料進來,易壘跟在他後麵,一手熱水瓶,一手茶葉和紙杯。

會議室安靜下來,有拖動桌椅的聲音,易壘獨自走近角落裡的一張小木桌,把手裡的東西放在上麵。

接著他又起身去電腦前,調音響,開話筒,把ppt打開到起始頁,機器聲、耳語聲、紙張翻動聲在耳邊此起彼伏。

然後他回到小桌邊,分紙杯,放茶葉,倒熱水,水聲、腳步聲、談笑聲在身邊來了又回。

柯躍塵默然看著,端茶倒水,調試設備,不知道他是在何時學會並且習慣了在外人麵前做這些小事。

是在五年前嗎?不知道,可一想到他缺席了他五年多的人生,對這期間所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柯躍塵就恨不得握緊拳頭,要把他攥在手裡一輩子。

易壘就在這時走過來,在他麵前放下一杯水。

“易律師,”柯躍塵拽住那人西裝一角,仰著頭欠嗖嗖地笑,“晚上能否賞個臉?”

周圍好幾雙眼睛紛紛看向他,唯獨易壘沒有,那人麵無表情地撥開他的手,一聲不響地走出了會議室。

真是鐵麵無情啊,柯躍塵咬牙切齒地想,就讓易律師在外人麵前裝吧,反正晚上回了家,他該抱還得抱,該哄還得哄。

“歡迎各位準時到場。”不遠處傳來薛律師的聲音,他把話筒靠近嘴邊吹了吹,“下麵我們正式開始會議,首先由我向大家介紹周小成案的詳細情況。”

“薛律師。”柯躍塵出聲打斷他。

“有什麼事嗎?”

“易律師還沒進來。”

“哦,小易不參與這個會。”

“為什麼?”

“周小成的案子他太熟悉了,”薛律師朝他笑了笑,有些抱歉似的,“一會分配任務的時候我再叫他過來。”

“那怎麼行?”柯躍塵板著臉,大剌剌地靠在椅背上,“既然是開會那肯定都該到場啊,而且今天第一次會,就算他了解案情,大家互相認識一下也是應該的吧。”

薛律師沉思片刻,示意身邊一個助理模樣的人出去了,半分鐘後,易壘推開會議室的大門。

“易律師坐我這兒吧。”柯躍塵起身,利落地拉開手邊的椅子,“我們兩個本就是校友,這個案子又是發生在我們學校,今後咱倆少不了要一起行動。”

一眾目光齊刷刷看過去,易壘站在門口,像是愣了一下。

“小易,過去坐吧。”薛律師指了指柯躍塵,一眾目光又齊刷刷看過來。

“對啊,快過來坐吧,我可盼著你這個大律師幫我指點迷津呢。”

柯躍塵笑眯眯地晃出座位,又笑眯眯地晃到小桌邊,沏了杯熱茶放在易壘麵前,他眼神看向四周,聲音卻朝著薛律師的方向。

“所以這種端茶倒水的小事,以後就不要麻煩易律師了吧。”

會一直開到六點,柯躍塵從洗手間回來的時候,會議室人走樓空,他在多功能廳另一個陳列著鐵皮櫃的小房間裡,看到正背對他,俯身在一張方桌前的易壘。

這裡看起來像是檔案室,四下無人,柯躍塵索性大步過去,一把從後麵抱住他。

“一會去哪吃飯?”

他稍稍踮著腳,下巴抵在易壘肩膀上,看到那人正把一大疊整齊的資料封進檔案盒裡。

“我知道這附近有家雞公煲不錯,還有家火鍋也不錯,你想吃哪個?”

易壘不回答,兀自拉開鐵皮櫃的櫃門,這一轉身,柯躍塵便跟個包袱似的從他身上滑下來。

“你對這邊很熟。”

“對啊,這邊大學城嘛!”柯躍塵得意地想,何止大學城,整個南京城都在我腦子裡刻著呢。

那人平靜地“哦”了一聲。

“你想吃什麼?”他複又把自己貼上去,順勢張望那人的臉,“商業街那邊有條湖,吃完可以去湖邊散散步。”

易壘說:“我有事。”

有事也得吃飯啊!

話還沒說出口,陳家恒的電話就掐著點地打了進來,不用問也知道那家夥是來喊他吃飯的。

“臥槽吃什麼牛蛙啊!那玩意兒惡心死了!我想吃雞公煲。”

“哈哈哈哈真的假的?我不信!哈哈哈哈真有你說的那麼神?”

“行!試試就試試!你在南門紅綠燈下邊兒等我。”

掛了電話,柯躍塵湊到易壘身邊,夠了夠腦袋,依舊看不見那人的表情。

“你想吃什麼我給你打包帶過來。”

“不用。”

“那我給你點個外賣。”

“不用。”

“那你忙完了打我電話。”柯躍塵有些煩躁,“啪”一聲將鐵皮櫃的櫃門合上,“我開車來的,晚上我們一起回家。”

“用不著。”

易壘背對他,聲音淡淡的聽不出語調。

“我晚上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