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吃得還算愉快。
雖然在商業價值上薛越遠不能和他哥哥相比較,但同時他是易控的。薛時自損三千也不願意和她吃這頓飯,其決心黎音略微體會。
用餐結束的時候暴雨剛剛停止,他們從SHOULD走出來,一前一後,隔開陌生的距離。
搭上全新的利益糾葛,薛越恢複應有的紳士風度——在門童把車子開上迎賓車道之後,主動打開副駕駛的車門,意在送這位今晚共同進餐的女士回家,或者更大度一點,送她去三醫院看望情人。
可惜黎音敬謝不敏,“不必,我有司機。”她向被堵在車道後方的黑色車輛揮手,楊師傅立即按亮車燈,車窗打下,遠遠地喊了一聲,“黎總。”
薛越看著她沒說話。
黎音挑眉,“你還有事?”她再次看表。
“你不是去醫院。”他忽然篤定了語氣,冷冷哼笑,“今晚還有其他約會?”
“你懂我。”她笑了聲,比了一個讓他先行的手勢,“彆在這兒堵著了,把車子開走,我有點趕時間。”
“行。”薛越喉嚨一口悶氣有點下不去,想起了方才在星霓樓下受到的冷待,轉轉手中的鑰匙,字詞幾乎是從牙縫一個蹦出來,“您還真是挺忙的。”
黎音點頭,“所以下次記得先預約。”
車子開到霧城大學門口,分針已經跳過10。好在今天穿著雙Givenchy,走路又快又穩。
她不是第一次來霧大,輕車熟路地往禮堂的位置走。夜風和暢,走到長階之下已經隱約聽見悠揚的琴聲,黎音踩上鬆針落滿的通道,推開了禮堂古撲的柳木大門閃進去。
門慢慢關上,一切世俗與嘈雜隔絕於外。
這裡太暗了,踢腳線旁的應急燈亮出黯淡的綠色光線,除此之外,隻有一束柔和的白光打在舞台上。
老舊而深沉的紅色幕布前邊,演奏者背脊挺得板正,流暢音符與冷色光線遊走在少年輪廓分明的側臉,畫筆般勾勒出完美絕頂的皮相。
在黎音的印象中,顧向淮很少這樣麵無表情。他總是鮮活、清澈,羞怯,給一點點小小的反饋就可以奉獻血肉肺腑。
他從來沒有在她麵前顯露過這樣的矜雅冷清的樣子。
指法在黑白琴鍵上優雅輕快,可漆黑的瞳仁在冷光中顯出失落的沉默。
靜默的觀眾在他起身鞠躬後爆發出雷鳴歡呼,而他隻勾了勾唇,跟隨所有表演人員排列謝幕儀式的陣隊,偶爾漫不經心地往席間瞟來冷漠疏離的眼神。
掌聲響起,彩帶飛揚,他的視線被鉗製在某處不能動彈。
隨後,黯淡的眸子驟然乍出火束一般的光亮,顧向淮在收尾的謝辭中抱緊胸前的花束,如果不是主持人擋在前方,他大概已經邁下步子,不顧一切地向她而來。
她還是來了。
顧向淮有在微博上看見那個謝州受傷住院的消息,他以為她的失約與他有關,或許謝州就是那個X。
原來不是的,否則她怎麼會這個時候來到這裡。
心中按捺不住的酸澀與彆扭在這一刻煙消雲散,在後台拿回手機,顧向淮低頭看見了黎音幾分鐘前發來的消息。
Y:【在寅初亭見。】
“顧向淮!”旁邊橫過來一個人擋住了在休息室門前,王滄遠恨鐵不成鋼地“嘖”了聲,問道,“去哪裡?一會兒不是還要回去計算控製器共振麼?”
顧向淮“哦”了聲,眉眼中的雀躍根本無法掩飾,“我有點事,控製器的事明天去了基地再說吧。”
王滄遠一閉眼,“你…”他停頓一下,語重心長,“兄弟,有件事我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你說。”顧向淮沒太在意,給黎音回了個消息,【等我五分鐘,馬上過來。】
想了想,語氣好像太生硬了,再附上一個貓咪表情包吧。
王滄遠欲言又止,今天本說要給顧向淮捧場的,結果做控製器模擬實驗時候出了好幾個bug,來得有點晚了,路過霧大校門口時候,剛巧看見那個殷尋從一輛S級邁巴赫上下來。
“開車的是個老頭!”王滄遠看到兄弟這副不值錢的樣子痛心疾首,“看起來起碼得4、50歲了!”
顧向淮擰著眉,“你琢磨什麼呢?”
“那我不是——”
顧向淮出聲打斷了他,無奈辯解,“那是她家的司機。”
他不想讓黎音等久了,推開門就走。
王滄遠一愣,“謔”一聲,跑了兩步追上去,“大小姐啊?”他四下打量了一番,吃驚,“真的假的,你…還真就…傍上了?”可顧向淮還穿著一兩百的鞋子呢,他繼續疑惑,“這也不像啊?”
“…什麼叫我‘真傍上了’?”顧向淮不可思議地笑出聲,“怎麼這話我聽著不對勁的?”
“哦,你還不知道。”王滄遠笑得陰險。
因為長相過於美貌,顧向淮在大一軍訓時候就被評為霧大新生代校草,頂替物理係某位英年早婚的教授一躍成為大學城人氣榜top。
可同時大家也知道顧向淮的家庭條件很不寬裕。
大學城的琴行、象山路的酒吧,還有學校勤工儉學的項目都有過他的身影,整天忙忙碌碌的。據他的室友們透露,顧向淮的家庭緊急聯係人那一欄都是空的。
這代表著什麼,人家身世淒慘,孑然一身啊。
有些無聊的人難免開玩笑,說長這麼帥怎麼不好好利用,就不用這樣到處打工了。
“…”顧向淮失語,“很無聊。”想了想,還是解釋一句,“我和她沒有特殊關係,隻是朋友而已。”
“哦,朋友。”
王滄遠可不信,就瞧他這火急燎燎的樣子吧,隻恨腳上沒安裝滑輪。走這麼快,王滄遠都快跟不上了,“腿長了不起啊!你乾脆原地起飛啊。”氣喘籲籲地跺腳,“怎麼就這重色輕友呢?”
“我是我是。”顧向淮敷衍著,兩三步跨過長階,一瞬間就沒進昏暗的秋夜中。
寅初亭的風很大,顧向淮到的時候,黎音正在柱子後麵接電話,呼呼的風聲模糊了她的話語,朦朧幾句“那就好好休息”“隨時派人看護好”傳過來,完全了顧向淮對於她今晚行程的猜測。
是了,公司員工出了這種事,她難免要忙一會兒的。
隻是普通朋友麼?顧向淮眼神晦暗地靠近。
狂風吹亂了她慵懶披散的長發,纖細清瘦的女人一手挽住頭發,單薄到顯出無辜的脆弱。
“那好…你們也彆太辛苦,有事讓護理做就好,有情況隨時聯係。”黎音看見顧向淮了,很快掛斷了與顏然的通話。
謝州不肯聽電話,似乎在為她沒有及時去醫院而氣惱。
身前攬過來一隻手臂,黎音的後背撞進溫熱的胸膛,少年清爽乾淨的氣息靠近在耳朵旁,清亮又愉悅的聲調喊她的名字,“阿殷。”
遠處的王滄遠看見他們重合的影子,冷冷一聲哼笑,朋友!!朋友怎麼一見麵就抱在一起了!!??顧向淮就不是個老實的人。
顧向淮湊近黎音敏感的脖頸,用尖尖的虎牙輕輕磨壓,“你不是說有事不來了麼,什麼時候來的?”
“在你謝幕的時候。”
她好像很喜歡捏他的耳朵,酥酥癢癢的。
“啊?”他不高興地嘟囔,“我以為起碼趕得上聽一半呢,結果根本白炫了,虧我那麼吃力地賣弄。”
“吃力?”黎音笑,“我看你遊刃有餘啊?”
顧向淮分不清她說的是真是假了,把人轉過來,黏黏糊糊地撒嬌,“你不是沒看著麼,到底什麼時候來的?”
她沒回答,反而問他彈的是什麼曲子。
“曲目是班級投票決定的。”他停頓了一下,忽然說了一句英文,“stay with me.”
“嗯?”水光瀲灩的眸子輕閃,黎音愣了一下。
“曲子的名字。”他聲音悶悶的,“《stay with me》,一部電視劇的插曲,我移了幾行音來調的鋼琴譜。很有名的呀。”
“這樣。”她漫不經心地挑弄他的短發,大概因為要登台,顧向淮做過簡單的造型,氣味清淡的發膠挑起了碎發,整整齊齊地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再往下,卷翹濃黑的長睫,星眸劍眉,唇紅齒白。
笑起來甚至還有點甜絲絲的。
星霓同類型的幾個藝人都沒有這樣絕美的品貌,黎音暗自生氣,伸手捏住了他的臉頰擰了兩下。
白皙的臉頰霎時通紅一片,受了無妄之災的少年委屈地抿住了薄唇,濕漉漉的眼睛低垂著看她,“做什麼捏我啊,疼死了…”
“那你想不想演電視劇呢?”她突然這樣問。
顧向淮一開始顯得很錯愕,等想明白過來又好像被她逗笑了。
“我??”他一手指向自己,眼睛彎得歡悅又輕盈,尖尖的虎牙露出來,“我哪裡會演戲?”
“你長這樣好看,演技差一點是應該的。如果長得又好看演技又絕佳,那其他人還怎麼混啊?”胡言亂語,屬於星探在忽悠小白花時候的常用話術。
顧向淮好像隻聽到了她的第一句話,不好意思地撓頭,清透的嗓音柔軟幾分,“你覺得我好看麼?”
“當然了。”黎音理所當然,“有人說你不好看?”
那倒沒有,顧向淮笑,“但是聽你這樣說,我會很開心。”他想了想,又回答她上一個問題,“你知道,我的家庭條件不好,能做演員肯定好啊,隻不過這些事情離我們太遠了,現在我還是好好專注學習,等畢業之後找個好工作。”
他眨眨眼,拉住她的手,輕聲說道,“到時候我有了穩定工作,再送你回學校繼續讀書深造——”
某種猜想再次閃現,好像有一根絲線牽連出不真實的幻影,黎音不可思議地看了那貌似人畜無害的少年一眼。
這樣真誠而清澈的眼眸——
對了,她曾經和他撒謊,說自己被迫輟學打工。
果不其然,顧向淮沒有注意到她的失態,眸子中依舊帶著對未來的灼熱期盼,“霧城有很多成人大學的,等學曆上去,你就再不用上辛苦的夜班了,咱們會有更多更好的選擇。”
黎音笑了聲,隨口說道,“真的?為什麼不可以你去上班,我就在家裡貌美如花?”她真心誠意地吐槽,“我討厭工作。”
顧向淮笑意淡了一些,低聲道,“當然可以,隻是——”
“是什麼?”黎音問道,“一個人上班壓力太大了是麼?”
他搖搖頭,眸子星光璀璨,“阿殷,我當然相信自己可以一輩子不變心。可是…你的家庭、你的經曆,那些背叛過你的、傷害你的,或許會讓你不再相信任何人是不是?我隻是覺得,有了自己的本領,你會覺得更加安心。”
他表情忽然嚴肅,四隻手指豎起來發誓,“我隻要你去好好讀書,就算讀完書不想工作也可以的。”他垂下腦袋來看她,“這樣好不好?”
黎音——不是,殷尋挽住了他的手臂,真切的笑意盈進水光波瀾的眸子,“走吧,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