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事纏身,隔日黎音還是先回了趟公司。
謝州受傷的事情讓公關和宣傳忙了個通宵,開早會時候人人頂著黑眼圈,捧著板子報告進度——謝州醒來後親自發了微博短視頻,粉絲大都已經安撫好。
承築商場珠寶會等幾個項目進入收尾、催款的階段,執行部張銳送上的驗收報告在顏然那先過了一遍,沒有問題又送到黎音這裡等待終審。
甘助理得到指令,吩咐法務和薛越的飛行俱樂部達成和解,順便告一下違約的小模特。
另外黎音仍然抽空應付緒正總部關於輿論導向的臨時視頻會議。
忙完一圈回來,接近中午。黎音剛坐下不到兩分鐘,顏然推門進來,“黎總,楊師傅到了,咱們現在就去醫院麼?或者等用完午餐再過去。”
“不必,過去吃。”黎音回答著,眼睛依舊盯著電腦在仔細瀏覽承築珠寶會的驗收圖片,她順口問謝州的情況,“今天醫院那邊——”
話語忽然中止,黎音看著屏幕,重重擰眉。
這表情可不太對啊!顏然心裡“咯噔”一跳,難道驗收報告有問題?不能吧。
她同樣看向黎音的屏幕。
鼠標中斷了自動播放的PPT,它停留在周末那天的特技表演驗收圖片上——兩個穿著賽車服的男人排成一列,頭盔抱在手上,麵無表情地看向鏡頭。
又是這種表情了,顧向淮冷靜下來的時候,眸間暗光沉寂冷清,沒由來地遊離出淡漠幽暗的迫勢,與平日的乖順判若兩人。
回想顧向淮那天的話語以及行為,黎音大致猜想出了這場商場事故的過程——他口中所謂“找到一個新兼職”就是無證在承築廣場做特技表演?
所以他在那兩個大購物袋裡的彩妝與護膚品花的錢,其實仍然是從黎音自己的口袋裡掏出去的?
她一下氣得笑出了聲。
操控著光標在顧向淮的腦袋上圈了一下,問顏然道,“這人是哪裡找來的?資質都不用驗證麼?”
顏然大吃一驚,不至於吧,她剛才看過這些資料了,資質沒問題的啊?
她忙拿起手中的平板,往後翻了幾頁——特技人員的資質證書赫然在目,“黎總,您看呢,這裡有他們的證書。”
為著承築廣場人員聚集數據分析,這個項目給特技人員定下標準是至少擁有正規賽車執照——黎音很清楚維持這樣一張有效的賽車執照每年需要多少錢,這絕對不是顧向淮可以承擔得起的價格。
可是他的執照就在這裡,還是一張C級執照。
黎音定定地看著上麵陌生的名字和絕不符合的出生日期,指過去笑了聲,“這人看起來有30歲?”
顏然“唔”聲停頓,驗收照片也不是特彆清晰,或許人家就是長得年輕呢,可這話她不好說。
黎音稍微向後靠了一些,無奈地伸出手指在疲憊的眼皮上摁了兩下,“把張銳喊過來吧。”
顏然點頭,退了兩步,又聽到boss吩咐,“和謝州那邊說一下,讓他先吃飯,我們晚點再過去。”
執行部的張經理在五分鐘後從樓下食堂匆匆喊過來,推門進來還沒說話,一眼就看見投屏幕布上的照片。
他眼角狠狠抽搐一下,腳步也慢了幾分,猶豫走到桌前,“黎總,您找我?”
黎音點頭,和顏悅色似的開了口,“是這樣,那天我在項目A群看見裡頭亂糟糟的,也沒看清是什麼事兒,你和我說一下吧。”
張銳緊了緊喉嚨,“那天——”剛一開口,黎音又打斷他,比手請他坐下說。
張銳訕訕坐下,歎氣一聲,繼續說道,“您知道,承築商場珠寶會開項的那天,本來是預備兩個特技人員做賽車表演的。”
他看一眼對麵雲淡風輕的黎音,咬牙說道,“臨開場了,兩個賽車手鬨矛盾,其中一位直接毀約離開了,您知道,原定的雙人表演已經做成海報給承築擱在1號門門口了,咱們不好臨時更改,不然承築那邊、或者已經聚集起來的觀眾那邊,都不好交代。”
“嗯。”黎音點頭,臉上仍然保持微笑,“繼續說。”
張銳指了指圖片上的兩人,無奈輕笑,“這件事作為緊急事件報上來,我去到現場後,剛巧遇見他們兩個在聊天敘舊。”
顧向淮和這位特技人員曾在一個青少年基地培訓練習,同屬一個教練,後者又再三為顧向淮做保,認為這樣一個表演難不倒他。
“其實這位也是有C級執照的,隻是有幾年沒過年審了,有效期不夠,所以——”張銳歎了一口氣,“後來他有補上來過期的執照,所以第二天我也就放心讓他替上了。”他打開手機相冊推過去,“在這裡,您看呢。”
黎音沒說什麼,眼睛微微垂下,看見了那張執照。
上麵的證件照或許有一些久遠,那時候的顧向淮甚至沒有褪去臉上的嬰兒肥,非常青澀的小孩子模樣,注冊日期在他16歲那年。
有什麼線索在腦中一閃而過,黎音定定地看著那張照片,有一些年代深重的記憶就快要翻滾出來——
張銳的手機忽然因為長久不操作而熄屏。
突如其來的黑暗吞噬過來,黎音的思緒被迫中斷。
她哼笑了聲,掀起眼睛看了張銳一眼,開口問道,“張經理忘記咱們一開始商定好的了,畢竟是人群這麼密集的地方,一旦車手失手,後果不堪設想。不然——”她手指按在報價單上那個數字,也不挑明,接上,“不然咱們也不必花這個價格來請人了,是不是?”
張銳這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或許是那小孩與夥伴一對金額,發現相差太多,想辦法把這事捅到星霓上層來了,畢竟總裁辦助理這邊還有公開郵箱。
百密一疏。
“行吧,看來是張經理事兒太多,有些辦不過來了。”黎音調開了執行部的人員名單,沉吟片刻,“這周之內就和周符換個辦公室吧。”
她喊顏然,“一會兒你去人事說一下。”
“好的。”
張銳歎了聲,在出去之前又被喊住,黎音好笑地看著他,說道,“記得把人費用結清。”
這次執行部的效率倒是忽然高速,還在去醫院的車子上,張銳就從經理職務名稱那一行消失了,同時顧向淮的連環消息也發過來。
小白菜:【!!!!!!!!阿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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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音一頭霧水,隨即點開那張微博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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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音兩眼一閉:“……”
Y:【你幾歲?】
那邊仍然不明白自己幼稚到讓人抓狂,老老實實發來一條語音,【十九啊!嘿嘿,id後麵的數字就是我的生日。】
喔,八月十九,過去沒幾天嘛,也沒聽他說起。
背景音還有一些樂器響聲,想來是他現在仍在琴行,隻是在授課途中忽然收到了張銳的轉賬,第一時間就分享給她的緣故。
黎音要他這個錢做什麼,按下退回,打字,【自己留著吧。】想了想,不符合人設,又癟嘴刪掉,重新措辭,【我不能收!】倔強的語調,對味了,發送。
“叮——”一聲,那邊語音秒回,顧向淮聲音放得很輕柔,“阿殷,那我們晚上去逛商場吧,天氣要冷了,你還沒有秋天的衣物吧?”
畢竟所有的一切都被“前男友”帶走了,她低頭回複,【喔,好吧。】再加一句感謝的話。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
黎音開始有一些好奇,顧向淮的鋼琴造詣,或者16歲就擁有C級賽車執照,以及平時偶爾看見他複習功課和做測試實驗的習慣,都不太像出生貧困的窮孩子。
孤身一人住在那種小區,為了生活四處輾轉。
在他身上發生了什麼?
謝州在情況穩定後已經轉移到私人醫院,從星霓過去不過二十分鐘。
純白的通道走到儘頭,單人病房裡闃然幽靜。
葉助理和護工在黎音進房間的時候無聲離開,而謝州好像還沒醒來,弓著身子背對著她,無聲無息的。
從床尾轉過去,才看見他雙眼緊闔,麵色蒼白,側臉橫過一道清晰可見的淚痕,顯出些病態的脆弱來。
黎音輕歎一聲,走近些,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進來之前已經問過醫生,病人雖然問題不大,但這些病痛對於謝州來說已經是前所未有。
仿佛有所感應,床上那人眼珠輕轉,慢慢掀起了眼皮。
謝州的視線久久地纏住她的眸子,似乎很想從這裡看進她胸腔裡那顆疏離的、從不失控的心臟。
“阿州。”黎音握他的手輕輕摩挲,“還疼不疼?”
哦,她終於來了,在整整十五個小時之後。
謝州的神色自迷茫往冷淡驟變,他費力抽開她的手,涼涼地扯唇笑了聲,“疼不疼還勞駕黎總親自來問麼,我還以為有顏助理在中間傳話就夠了。”
黎音頓了下,柔下語氣哄他,“還生氣啊?早上事情忙所以來晚了,我聽小葉說,你中午和他們一起吃的醫院餐廳。”她有些若無其事地想要揭過這一茬,“還吃得習慣麼?”
她當然可以為他請廚師過來。
謝州勾唇冷笑,“習慣不習慣又有什麼關係,總之是不會有您在SHOULD吃得習慣。”他看著她,語氣微諷,“我沒說錯吧,你們每年紀念日都會去那裡吃,應該是會很習慣吃那邊的食物了。”
薛越昨晚在朋友圈發了一張圖片,雙人餐位,鑲彩的白色餐布印上漂亮優雅的襯線體字母,雖然沒有直接拍出對麵的人是誰,但謝州一眼能看出角落裡那隻瑩白的手腕上佩戴的鸚鵡螺pp。
那是他送給黎音的第一件貴重禮物,她就戴著它,在他受傷住院的時候,去和另一個男人用晚餐。
黎音皺著眉,後知後覺記起了昨天是她和薛越的戀愛紀念日。她頓感失語,但見謝州可憐兮兮的模樣,還是耐心說道,“謝州…我和他分手很久了,昨天吃飯是因為星霓與俱樂部的一場官司糾紛,並不是個人因素,你彆胡思亂想,先好好養傷好不好?”
“是嗎?”他不解地反問,“霧城的飛行俱樂部隻有他薛越那一家麼,為什麼租哪裡的不好,就要租他的地盤?”
這完全屬於無理取鬨了,這樣的小項目根本都不必經黎音的審批,更彆說去注意這些細枝末節,她呼了一口氣,“這次雜誌拍攝隻是咱們模特的一次補償資源,你不是不知道,沒有邀約的小藝人總會有這些機會。”
可謝州不依不饒,“所以這樣的小糾紛用得著你親自去陪他吃飯?”
某個字眼著實惹怒了黎音,她冷笑一聲,向後輕靠拉開了兩人的距離,“謝州,這個世界不是圍著你轉的。”
“不是麼?”他的眼中隱隱有淚,低聲說道,“在遇見你之前,世界的確圍繞我轉。”
或許的確如此,但黎音並不能接受這份無端的罪過,她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睨視著他,“是呢,那你完全可以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