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曆七月半,不像是個好日子。淅淅瀝瀝的雨下了三四天,蓉城墜進煙雨朦朧的昏聵。
星霓正式恢複黎姓的時候,徐書明就回到緒正總部。如今小姑娘實習順利,也成功拿到了美術學院的畢業證,甚至還在地方電視台錄了優秀畢業生演講節目,很值得徐正為她設宴慶祝。
蓉霧圈子無人不曉,徐家三個孩子,大公子黎修,不消多說了,是徐董和大太太黎紅曼在生養前領來的。雖然如今商業價值日益攀升,但畢竟不是親生骨肉。
二小姐徐聆音,哦,如今也改做黎姓了,聽說在霧城的星霓娛樂做事,風生水起,但也不太聽話,敢和緒正的老人們對著拍板,逢年過節見不著來蓉城老宅看望長輩。
三小姐徐書明,很乖巧漂亮的小姑娘,是現任太太白慕靜所生,一直都在蓉城養著的,這幾年才帶出來,隔三差五就要在山居台辦宴席,算是大家很熟悉的名媛。
這一次徐家的人來得很齊全。
白慕靜在看見黎音出現的那一刻,著實是鬆了一口氣。
黎音今日並無多華麗的裝飾,一襲剪裁大方的黑色絲絨長裙,海藻長發輕披在肩,脖頸間隻掛一串澳白珍珠,簡潔明豔。
看起來沒有喧賓奪主的意思。
她就站在黎修身邊,笑眼輕彎地與緒正的合作夥伴們友好交流。
黎音這次過來蓉城,主要目的不在於給白家母女添堵,星霓要發展,緒正又有的是人脈,多打幾聲招呼,也沒什麼壞處。
在大廳轉了幾圈,又交到幾個“好朋友”。
前兩年疫情的原因,有幾家的小姑娘和徐書明一樣,留在國內上大學,她們和徐書明處得熟悉了,也好奇徐家的二小姐是個什麼模樣。
現在一見,可和她們想象中不一樣。
徐書明畢竟是偷偷養在外頭的孩子,性格很乖順,有時候也很遲鈍,欺負上去像團軟棉花。偏偏人家運氣好啊,緒正家大業大,前頭太太死於非命,由得她的小三老娘扶正上位。
而徐聆音呢,鋒芒銳利,語調傲慢,看起來都不太好交流的樣子。
“小黎總,我聽說謝州是你們星霓的藝人,那平時工作時候,是不是經常能見著他本人呢?”有人是謝州的歌迷,早就把公司這些都摸透了。
黎音微笑,“謝州工作室和星霓辦公樓不是同一棟,平時上班可能是見不到他本人的。”
“喔。”小姑娘失望地一低頭,忽然又想起什麼,“小黎總,那他們工作室還需不需要員工啊,這些招聘信息會在官網上發布麼?”
黎音搖頭,“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得問問人事那邊,但據我所知,謝州工作室的工作人員一直是內推。”
“內推?!那就是在星霓工作的話,有可能就可以調過去工作室呀?”
黎音:“大概。”
認識總裁本人也沒有可以走關係的可能麼?小姑娘想問,一看黎音臉上冷冷淡淡的樣子,又張口結舌。
晚宴在八點正式開始,旋轉樓梯下邊推出八層大蛋糕,穿著公主裙和皇冠的徐三小姐扶著樓梯下來,眾星捧月般的。
大屏幕播放著三小姐的畢業vlog,徐老頭和他的二太太領著她致酒,一家人來往在嘉賓之間,其樂融融的氣氛。
“喝了多少?”黎修看著前方,手卻握住黎音旁邊的酒杯。
半盞紅色液體輕晃,他拿起輕抿了一口,平平淡淡的果香纏住唇舌,黎修的眼睛浮上笑意,“這是什麼?”
黎音瞪他一眼,要不是他在這裡,她何至於拿飲料敷衍自己,“你來乾什麼呢,區區一個畢業酒會,也勞您親自過來?”
“我不能來?”
“你來啊,反正是你‘妹妹’的酒會。”妹妹兩個字咬得有點重,雖然對徐書明沒有什麼意見,但不妨礙她不爽。
黎修輕笑,“不敢,我可隻有一個妹妹。”
黎音和他賭氣,“我也有一個妹妹,就是不知道咱們的妹妹是不是同一人。”她挽住他的臂膀,不滿地歎道,“我都沒有辦畢業酒會,哥,你真的好偏心了。”
“人家畢業了,你畢業沒有?”他側過來揉她的頭發,笑語,“任性,早說過我在這裡,星霓落不到彆人手裡的,急著回來做什麼?你要是好好畢業了,少得了你的酒會麼?”
黎音哼了聲,“酒會?有什麼用,你又不讓我喝。”
照例是觥籌交錯的場合,黎修帶著她認識不少人。交際得差不多,又有服務生過來通告,徐老家夥難得找她說事,人已經在二樓會客廳等著。
黎音和黎修相繼走完樓梯,剛過拐彎處,莽撞地衝上來一個身影。黎音急忙後撤,仍然是沒躲過去。
在身旁人的驚呼中,旁邊的黎修長手一挽,穩穩將黎音扣在懷裡放好,蹙眉看向對麵的男人。
明亮的燈光之下,對麵男人驚愕的眸子很快染上嫌惡,冷刀子一樣看向他們。
高定西裝剪裁得體,幾年不見,薛越和當初一樣,依舊有著一副優越絕倫又傲慢矜貴的好相貌。
黎音乜著眼睛看著他,扶住黎修的手臂站穩,笑道,“沒聽說時越會來啊,怎麼薛三公子親往了?”
黎修依然為薛越的衝撞微惱,“薛三,走這麼快做什麼?”
薛越冷哼了聲,沒理會他們,長腿一邁,繞過障礙直接下樓去了。
旁邊的徐家傭人見著,為黎音解惑道,“薛董事長和薛總目前不巧都不在蓉城,小薛總是三小姐請來的。”
“喔,我倒是不知道薛三怎麼又成小薛總了,他現在乾起正經事兒了?”
這個問題傭人答不上來,隻是聽見彆人這樣喊。
黎音沒太在意,徑直去了會客廳,黎修則去隔壁接兩個工作電話。
徐正年過半百,一直保養得宜,歲月痕跡沒能遮住他曾俊朗過的一張臉,隻是年初時候被黎音改姓氏氣得犯過一次心臟病,大病下來,現在人也老了不少。
白慕靜就站在一邊,一身得體的淺色旗袍,有些古典美人的韻味。
“聆音。”她調出笑意來,熱情地走過來,一邊喊茶博士給黎音斟茶,“今天晚上阿姨太忙了,沒好好招待你,當然,到了自己家嘛,我們隨意就好了。”
她挑選黎音脖頸上的珍珠誇讚,“哦喲,這個月白色的澳白珍珠好純淨哦,映得咱們聆音皮膚雪白雪白的呢。”
黎音扯了扯唇角,沒有理會。
“徐董,您找我呢?”
她自顧自坐在茶桌旁,雪亮的眼睛盯在白慕靜身上,用主人家的語氣招呼她,“你也坐啊,彆光站著。”
白慕靜的臉色不變,“誒”聲答應,一樣笑盈盈回到徐正後邊。
徐正已經放棄讓女兒相信她母親的死和他無關,寒暄倒也不必,他現在有貼心的暖棉襖,對黎音公事公辦也就罷了。
“星霓的事你做得不錯。”徐正拍了拍桌上的一疊文件夾,大概正是上回總裁辦助理做的那份季度報告。
“過來的時候見著薛三了?”
黎音“嗯”了聲,依舊淡然,“怎麼,您真讓我和薛三結婚啊?”
薛越不務正業,在集團不過任個閒職,哪裡比得上他哥哥薛時?
徐正搖了搖頭,“和時越的合作始終缺少核心共同利益,聯姻是最好的方式,但景區這事兒也沒有敲定。”
他低頭把薛時的名片推送給她,“沒事的時候和薛總接觸接觸,空了吃吃飯,對你有好處的。”
黎音怔了下,“薛時?”
這種好事不緊著徐老頭的徐姓女兒,倒是落在她頭上了?
黎音不知道的是,徐正自然是想讓徐書明頂上,隻是時越董事會那邊看不上曾身為私生女的徐書明,沒有辦法,隻有黎音能擔這個責任。
“那行。”黎音笑納了,難得給了徐正一副笑麵孔。
薛時的個人價值自然是不可估量的,和他結婚一定是目前最好的選擇。黎音並不介意用一段沒有感情的婚姻來換取這份價值。
相反,她覺得自己賺了。
父女倆自幾年前起就沒有說過這麼多話,黎音帶著笑意出去的時候,黎修已經在外玄關等了很久。
“談什麼了,這樣高興?”
黎音仍然忍不住笑,“你跟我來。”
她牽住黎修的手臂,穿過悠長連廊來到二樓的露台。
徐家宅子在槐山上,這個時間點外麵吹著風,略有一些涼意,黎修脫下外套,小心攏在她肩上,笑道,“看來是很好的事情了。”
“昂。”黎音揚起下巴,得意地一挑眉,“你猜猜看?”
“我猜不到。”
山上的晚風太猖獗了,吹得黎音的長發胡亂飛舞,黎修順手從口袋拿出黑色皮圈,熟練地把她的頭發卷成蓬鬆的一簇,皮圈繞過兩圈,輕輕綁好。
“叮——”一聲,黎音的手機響了,小白菜發來晚安信息。
她勾著唇回過信息,才抬頭興致勃勃地發問。
“哥,我和時越的大公子結婚,你覺得怎麼樣?”
黎修倏爾抬頭,臉上的笑意完全僵住了。
而對麵的人完全沒有體會到他的心情,依然自顧自地說,“真沒想到老頭會把這件好事讓給我,哥,你說他為什麼不讓徐書明去呢?那可是時越的繼承人欸!”
如果能談得妥當,星霓的股價、她本人的商業估值,都是灌溉式地提升。
本來就毫無價值的婚姻就可以輕鬆換到,沒有商人能拒絕這樣的誘惑。
話音落下,樓上某間窗戶“哐”的一聲巨響,黎音警惕地抬頭去瞧,卻隻看見半扇回彈搖曳的磨花窗,以及在狂風中肆意飛舞的深藍色綢緞窗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