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的指尖按住肩膀的一瞬間,顧向淮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輕柔觸感帶來的酥麻透過輕薄的衣料,螞蟻一樣啃咬敏感的神經,癢到讓人呼吸發滯。
她想要乾什麼?
他順著她的力氣往旁邊側過去半步,沾著洗滌靈與泡沫的瓷碗從手中滑落,“嘭”一聲濺出小片水花。
黎音訝異地“啊”了聲,腳步卻依舊往前,她舉起了因為收拾桌麵而沾染油漬的手,無辜地眨眼,“隻是想借用一下水流,是不是嚇到你了?”
“沒有。”年輕的男生急忙忙地往右邊讓位,隻是逼仄的所在並沒有太多空間供他拉開距離。
洗手台的右邊還放著波輪洗衣機和尚算空蕩的垃圾桶。
“那我要用一下,沾著油怎麼都感覺不舒服呢。”黎音聲音輕柔,像帶著羽毛的小刷子,一下下刮在耳朵邊,讓人感覺愜意,但也蠢蠢欲動。
靠得好近啊,她側過來的肩膀有兩下碰到他的胸膛,而後者仿佛若無其事,隻是極慢、極細致地清洗著每一根手指。
顧向淮垂著眼睛看她。
她穿著法式複古印花絲絨裙,外邊半披酒紅色針織開衫。光滑柔順的長發被挽成一個飽滿圓潤的髻,用一隻普通的黑色抓夾,低低地固定在瑩白秀美的後頸。
精致鎖骨上纏住細細的銀色鏈子,墜子是漂亮閃光的澳白珍珠。
她習慣這樣奢美的裝飾,即使處在貧困的人設中,也不屑於換上低廉的假物。
或者是她那顆傲慢的心中,顧向淮這樣的人,又怎麼能分辨出珍珠的段位?
這是迷人的自滿。
顧向淮視線在探索中不慎走偏,被吊帶衫裡盈滿的白雪燙到極速收回,他不自然地看向天花板,放緩了呼吸糾正謬誤。
她頭發上的香氣替代了稀薄空氣,好像是薄荷、香梨、沉香、玫瑰…嗯,留香這麼厲害,大概是腓立比的洗發水吧,還有什麼,他儘力地轉移注意力。
好一些時間,她終於清理完畢。
黎音晃了晃濕答答的手掌,環顧四周,往餐桌上的抽紙盒走過去。
顧向淮得以逃離窒息。
“我沒有不想彆人知道我的名字。”黎音抽了兩張紙巾,低著腦袋慢慢擦除手中的水滴,慢條斯理的語氣,“大數據年代,隱私早就滿天飛了,匿名戒酒,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她笑了聲,實話實說,“我在app注冊完的第二天,好像就開始有私人酒莊的廣告短信發過來的。”
顧向淮不可思議地回頭,“還帶這樣的?明明目的是為了戒酒,怎麼還能給你們發這樣的廣告?!”
“我們這樣的才是目標客戶。”黎音渾不在意,“喜歡飲酒和飲酒上癮,是兩個概念。成癮再戒,確實非一般人能夠做到的。”
“你可以的!”
“為什麼這麼肯定?”她笑。
少年人好像又來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振奮,他抓緊一切機會鼓勵她,兩隻眼睛炯炯有神,“肯定可以的,參加戒酒會就是一種證明,你看,切割原生家庭,和渣男分手,再重獲新生,你一步步都做得很好啊!”
“是呢。”她笑了聲,“我可真棒。”
“嗯。還有我…”顧向淮看了她一樣,又低聲補充,“作為誌願者,會幫助你,監督你的。”
他咬重“誌願者”三字,為自己的主動和熱情尋找合理合規的緣由。
“所以,你叫什麼名字啊?”
廚房終於收拾乾淨,他坐在沙發對麵的餐椅,雙手乖巧擱在膝蓋,略帶些期待地看著她。
黎音妥協在他的美好願景,繼續撒謊完美這個荒誕的救贖故事,“我姓殷。”
“殷?”顧向淮笑意微微斂住,好像有點呆住了,很快他又像反應過來,“喔!殷啊,就是…”他異想天開地開動腦筋,“就是倚天屠龍記裡麵張無忌表妹的那個殷!”
“就是那個那個那個…”他絞儘腦汁地想,“殷離!”終於想起來了,兩隻乖巧的眼睛亮出一抹光,“是這個殷,是不是?所以你的微信名字是‘Y’。”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如此!”
黎音聽到這個名字著實怔了一下,後知後覺“啊”了聲,緩慢點頭,“…對。”
她很快恢複了笑容,“可是殷這個姓很普通吧,有到要在武俠小說裡舉例子的程度麼?”
顧向淮窘到撓腦袋,“我身邊還沒有姓這個的,也不知道這個字是個什麼偏旁,所以…”他止住話頭,重新提議,“那麼我就叫你阿殷好不好?”
他有點不好意思,“叫小殷或者彆的什麼,感覺都不是很好聽。”
“……”
沒等人家回答,顧向淮低低地重複一遍,摸出手機,自言自語似的,“那麼,阿殷…我給你把備注打上吧!”
操作完一抬頭,房間好像恰好卡在一個尷尬的停頓,相識又不算熟悉的男女相對而坐,忽然就失去了所有話題。
霧城夏天白日拉得很長,七點多,晚霞後依舊金光閃耀,可它照不進這間屋子。低黯的廳堂壓抑著沉默,營造出了應該適時告彆的氛圍。
“時候不早了。”顧向淮站起來,順手把餐椅放回原位,“那我就先回去,如果有什麼事,可以隨時給我發消息。”
“我住得不遠。”他補充,“要去戒酒會的話,我們可以一起…”他沒有交通工具,懊悔地低喃,“一起乘輕軌。”
“好。”黎音笑了聲,起身送他,磨磨蹭蹭開了門,那人又可憐巴巴地抿唇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的傻樣子。
“怎麼了?”她靠在門上挑眉問他。
“就是…算了,沒什麼…”垂頭喪氣了,隻是為自己的過早辭行後悔不已。
“說。”黎音的神情變得嚴肅,顧向淮瞅了一眼,心提起來,有點不確定地問,“你生氣了?”
“我不喜歡彆人講話隻講一半。”天生上位者,實在難以保持好不熟悉的人設,黎音從來不用討好誰,更不是表演專家。
好凶啊。顧向淮吞咽了一口,支支吾吾的,“對不起,本來想問問你有沒有飯後運動的習慣,你知道,這樣是有益消化的。”
“運動?”黎音古怪地重複了一遍,目光不由自主地掃視他的腰腿。
黑色運動褲裹住勻停筆直的長腿,白色寬T下細窄但是溝壑分明的腰腹,發起力來感覺會很棒。
“不是!!”對麵的男生頭頂一下冒出白煙,顧向淮著急忙慌地擺手解釋,“我是說!散步!!但是現在外麵還有點熱,所以我說算了!”
“哦,散步啊。”黎音笑出聲來,“我知道是散步。”
雖然黎音有些做飯後運動的想法,但絕不是這樣綠色環保的方式。她掃了一眼對方緊張到繃直的僵硬軀體,立即被自己的庸俗逗笑。
“不了。”她看見對方忽然耷拉下來的眉眼,“今天搬家很累,我想早一些休息。”
“喔,好。”少年的表情真是一覽無遺的全部寫在臉上,聽到她隻是事出有因,眼睛一下又亮起來,“那我不打擾你,你好好休息。”
“阿殷?”他喊她,幼稚揮手,“拜拜?”
送走三歲半的男大學生,黎音在一個小時後回到了觀瀾園。
老小區的窗戶不隔音,活潑熱鬨的環境透過緊閉後依然存在的縫隙想要同化她的耳朵,可惜黎音不接受,她還是習慣墓園般安靜的地方。
放空思緒直到11點,毫無睡意。
她爬到床尾,撐手打開小冰箱,白光傾瀉,各色斑斕的玻璃瓶整齊排列。
黎音隨手取了一支打開。
忽然她怔住了,拍了張照片,打開微信。
Y:【圖片】
那邊很快回複,X:【?】
黎音趴在枕頭上,沒好氣地揪了一把床上擱著的黃鴨子玩偶,【????】
X:【???????】
失眠的煩躁讓她沒有心情和黎修玩打啞迷的遊戲,她側過身,打了個視頻電話過去。
黎修這個點仍然處在交際場的燈紅酒綠中,他接通了視頻,隻低聲說了一句,“稍等。”
隨後鏡頭在各種衣香鬢影中快速搖晃,他來到為貴賓準備好的休息室。
厚重的鑄鋁裝甲門反扣,周遭一切喧囂都被隔絕,男人略帶疲憊的聲音從安靜電波裡傳到耳朵。
“阿音,這麼晚還不睡覺?”
“你收走的?我的酒?”氣憤的聲調,不講道理的質問,“黎修,你怎麼能隨意進我的房間?!”
氣是真的氣,“哥哥”也不喊了。
“你不能喝酒。”黎修在沙發坐下,隨意把開著擴音的手機拋在旁邊,往後靠定,他伸手擰住了眉心。
“我沒有要喝!”
“沒有要喝?”黎修冷冷地笑了聲,“那你就不會發現酒被掉包,更不會氣到大半夜也要打電話質問我。”
黎音一噎,仍然氣勢洶洶,“誰讓你進我的屋子翻我的東西?”
自己錯了,還要佯裝理直氣壯,黎修哼笑了一聲,理所當然,“我是哥哥,有責任監護你。”
“我25了!玩什麼監護人的遊戲!?”酒癮上來的瘋狂,讓她沒辦法在最親的人麵前偽裝鎮定理智,“還給我!”她一腳把小黃鴨玩偶踹翻在地上,“黎修,快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
“好了好了。”黎修終於笑出聲來,“睡不著是不是?我現在回來好不好?”
她要是想陽奉陰違,大可以打電話喊人送酒過去,隻是鬨點脾氣,黎修不會真的和她對著乾。
“我才不要,不稀罕!”黎音哼了聲,心滿意足地掛掉電話。
躺著想了想,又拍了張照片送過去。
渝中區某個酒會的貴賓室。
茶幾上的手機一聲強提醒,黎修伸手點開了妹妹發過來的圖片,凝神看了很久。而後眉頭一挑,哼出個無奈的歎音。
成年那天帶她去遊樂場抽中的那隻大型黃鴨子玩偶被可憐兮兮地踹倒在白色地毯,腦袋上還狠狠踩著白潤光滑的腳杆,雪團一樣的圓潤腳趾乾淨整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