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管家回了家,兒子頌祥便來了,隻是頌祥整日跟在孟曉山屁股後麵,年前查賬的事就落到了我頭上。要說這賬本簡單也簡單,繁複也繁複。但要我說,最難的不是這些,而是寫字!我寫字寫得就像小蟲子爬一樣,每次劉叔看到都要皺眉頭然後發出“嘖嘖”的聲音。幸好我不用替老太太抄佛經,但也有可能老太太是見識過我的字的,她覺得讓我抄佛經這件事大概不合適.......
不過我看帳理事好像很上道!這可不是我自己誇自己,連劉叔都扔了攤子提前回了家,他和老太太一直誇我,我長這麼大,還沒人這麼誇過我呢。想了想,絕對不能辜負他們!坐在家裡光看賬本肯定不行,還是得去實地考察一番。
“你去哪嘞?”老太太本要去孤兒院的,見我也要出門便攔住我。
“有幾家店,我想去查查帳。”老太太笑眯眯地眼睛更顯光彩:“真能乾,你是雲山的媳婦吧?”
我搖了搖頭,老太太的糊塗愈發嚴重了。
我鼻頭一酸,點點頭,心想我上輩子是積了什麼福德能和她們像家人一般。隻是孟家的店好像的確貓膩頻出。
街上並沒什麼張燈結彩的,政府為了推崇新曆禁止了好幾年老百姓過農曆年。但家家都在私下裡偷偷過,有刺頭上街遊神的還會被警察驅趕,所以怎麼看街上的人都有種不宣於口卻心知肚明的喜氣。
但大家也都是挑挑揀揀,掏出錢的少之又少。
畢竟有幾家能過得起年的,我長歎了一口氣。
剛進米店要了半斤米,到我手上我便感覺出來了,量絕對是少的。
要說從前跟著我爹一起給人家做法事的時候也有時候要用稻米。誰敢糊弄鬼?那是要多少便給我們用多少的,幫我爹拿東西拿久了,這些東西幾兩重,什麼手感,門兒清。誰也彆想蒙我。
我點了點頭,先沒發作。
“那你們這米糕能不能給我來幾塊?”
老板娘將口中的瓜子皮吐到地上:“行,我來給你包起來。”
隻是這米糕到我口中一嘗,我恨不得呸呸呸。這裡麵是什麼米?生蟲了的米也好意思放進來?
“你這什麼米做的?彆以為我嘗不出來,還錢!還有你這半斤米用不用我再找個稱來稱一稱?給我填滿!”果然一試就試出來了,缺斤少兩的以後顧客還怎麼來?
“見你穿的也不錯,怎麼這麼摳,這麼能算賬啊?”老板娘瞅著我沒有好臉色。
我火一下子就冒上來了,誰家的錢是大風刮來的?怎麼能這麼欺負人?
“誒我今天還真就摳門兒了!老板娘,不僅如此,你這稱絕對不準,我手一掂量就知道你少了兩錢。你今天不幫我填上,我就賴在你的店不走了。”
老板忙把我拉到一旁:“你乾什麼?是不是找事?”
我氣不打一出來,這是做什麼?怎麼這麼大的米店不光缺斤少兩還欺負人?你們孟家的店可真都是反了天了!這種掌櫃的就應該永不錄用!
“我告訴你,你再鬨,今天我讓你站著進來橫著出去!”老板娘也摻和進來:“我就缺了你一兩,是躺了你床還是睡了你的漢子啊?怎麼沒完沒了了!”
好想一巴掌把米鬥掀翻,但不想浪費糧食,我忍下來了。
我降下聲音:“你確定不給足我米?”
“是啊!就不給!”
我點了點頭,準備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等我回去回明老太太,他們明日就不用再做這個掌櫃了。沒想到那老板娘上來就是一個巴掌打到我臉上:“你什麼意思?想跑啊?鬨完事想跑啊!”
我抬眼看了她一眼,揮手就一個巴掌還回去。米粒散了一地,她腳踩在米上開始瘋狂扯我的頭發。
此時不還手,更待何時?對待瘋婆子,就是要用更瘋的方法。我一隻手抵住她的下巴,另外一隻手想老板見狀揪起我的領子就想給我一拳,隻是沒想到,拳頭落在空中被一隻手攔了下來。
“來人,抓回警局。”孟曉山穿了一席警服出現在了我麵前。磁石一樣的聲音嚇得我一激靈。我眨巴眨巴眼睛隻覺得離譜。他怎麼穿了一身警服啊?不是去哪偷的吧?可這後麵跟著的一隊警察不能是假的啊,孟曉山他成警察了?
“怎麼?看傻了?”孟曉山正色了一下:“我是聽小軒說你來這了,我才跟來的。”
我的一股子怒氣還沒下來:“我能做什麼?我要做什麼?這麼開店遲早得完蛋。我告訴你,今天我一定回明老太太,這個米店之後換老板!”
老板已經被帶走了,店裡的小二見到孟曉山抓自己家的老板也是一臉的不可置信。看著我的眼神十分複雜,我聽見一個店小二跟過來看熱鬨的人偷偷摸摸的嘀咕。
“這女的是誰?沒見孟家新添什麼女主人啊?”
“你說她是不是龍陵街的那個?”
“肯定不是,孟公子一天到晚眠花宿柳,一點都不像家裡有人的模樣。我估計她是他家那個老二的夫人,這是出來坐鎮來了!”
“那她才是老板娘啊!但哪有給自己家店裡鬨事的?”
“怕是來查賬結果不認得老板娘,把人家給蒙了!”
孟曉山扔了個眼神過去,兩個人才閉了嘴。“散了散了——”孟曉山疏散著看熱鬨的人,我卻待不下去,準備回家好好告一狀,我就說這賬目不對,這黑心的夫妻不知道要偷偷扒走多少錢。像這種賬目出問題的店賬目裡還有四五家,必要讓我一家一家全掏出來。
還有就是,眠花宿柳的孟曉山!好呀,我說他怎麼整日早出晚歸,這次讓我抓住個現行!
我前腳剛坐上黃包車,孟曉山便追上來跟著在路上走。
“我知道你心裡有氣,劉管家說這攤事全權交給你管了,你這幾日辛苦得很,發現了漏洞結果還叫人家欺負了,我都知道。我這不幫你出氣呢麼?”
“你這叫幫我出氣?最受氣的難道不是老百姓,難道不是你們!”
“我們?我們受什麼氣了?”他腳下倒騰得飛快。
我不禁長歎,真蠢啊真蠢啊。孟曉山你果然整日隻知用錢不知賺錢的。我整日看著家中的賬本,總覺得花錢如流水,雖然家裡已經很省了,但每次買東西和雇人都花高價,但買回來的東西卻一般。如今早已入不敷出。
想來孟曉山這身警服也絕對是用那賬上不翼而飛的小黃魚換的。孟曉山他整日在外閒逛,我怎麼不信他這種人會突然轉性當什麼警察?如今當警察的還不是趁機撈一筆不義之財!想想就覺得生氣!
如今老太太把這個家的賬目交給我,我當然不能辜負她。
“你知道家裡都要空了嗎!”我衝著他喊道。還沒等他說話,隻聽巷內傳來一聲槍響。孟曉山猛然轉過頭,眼底出現了驚慌,轉頭跑向深巷。
我鬼使神差地從黃包車上下來。這個紈絝子弟怎麼敢往那個地方跑?我一麵怕他出事,一麵又怕他們是真的在辦案,自己過去反而耽誤,於是我便躲在巷口。誰料到孟曉山饞出來一個肩頭中槍的男人,我定睛一看——居然是孟雲山。
我衝上去幫他扶住:“雲山少爺你怎麼受傷了?要不我們去醫院吧!”
孟雲山的麵色慘白,汗水順著太陽穴流下來。他搖了搖頭:“不能去醫院,帶我回家。”
我還想著再勸勸,誰知到孟曉山也跟著點了點頭。
但當孟曉山把我推進孟雲山的臥室之時,我才知道,他們到底為什麼這麼做。
我被滿床的鮮血嚇了一大跳,但當我看到孟雲山□□著上身的時候更覺得一股寒意。
她居然是個女人。
“彆愣著了,”孟雲山虛弱地擠出一句話:“幫我拿點熱水和紗布止血。再拿個鏡子過來。”怪不得不讓叫醫生,怪不得小軒會叫她媽媽,怪不得那天的臥室中的談話中,老太太會問她何時全身而退。
她從來不是孟雲山。
我的腦子不轉了,隻像個機器人一樣聽她的話慌忙給遞上各種止血工具。自從張自白的血肉從我眼前逐漸寒冷凝固之後,我就沒再見過血了。那鏡子裡映著她鮮血淋漓的傷口好像怪獸的大嘴巴。她嘴中咬著毛巾,死命不讓自己叫出來。然後用鑷子一點一點地自己將子彈剜了出來,皮肉撕扯著,好像長在了子彈上。等到子彈被拿出來落地的那一刹那,她眼中才好似有淚花。
她疼到忘記哭。
“彆驚訝了樊青。我叫左清秋,孟雲山是我丈夫。”她沉吟了許久:“你知道為什麼這個世界上要有孟婆嗎?”她躺在床上直愣愣的看著天花板,一行眼淚從眼角偷偷劃過:“因為遺忘真的很難。”
我看著這個女人。左清秋......左清秋.......我好似聽過這個名字,隻是我從哪裡聽來的?似是有些記不清了。
這事還沒完。孟曉山決定今天晚上獨自在孟雲山的臥室中待上一晚,連頌祥被安排在閣樓門口防著。今晚可能會有些不速之客。
“我要不要給你做些夜宵?”我站在臥室門口抬頭看著他疲憊的臉。他搖了搖頭:“不必了。”我透過他精壯的手臂與木門之間的縫隙看到了一把手槍就光明正大地放在書桌上。他的手突然附上了我的肩膀:“樊青,你會不會害怕?”他的的手臂線條清楚極了,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於是我便彆過頭去。
“我不害怕。那我能進去嗎?”我抬頭看著他一汪清水般的眸子,當時他救我的時候,也是這雙眸子,當時眼中寫滿了少年英傑的傲氣與不羈,但如今我看到的隻有深不見底的瞞隱與沉痛。
他搖了搖頭:“不行,今晚這裡太危險了。”
孟曉山想了一下:“不會是半夜,因為來刺殺的人也會料到我們有防備。大概三四點鐘吧,那個時候可能是最危險的。老太太和小軒已經被送去了宋科長家做客,今天晚上他們會宿在那,嫂子在閣樓,那個地方全封閉的,也不容易找,大概是安全的,你一會兒也去宋科長家吧,好不好?萬一......我可能會死。”是我的感受出錯了嗎?我突然覺得孟曉山白皙的臉上突然出現了溫柔兩個字。
“我不去。”我搖了搖頭貼近他的臉,好像能感受到他的喘息。我一字一句的說道:“孟曉山,是你把我救回來的。我沒能死在你麵前,那你也不許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他突然一把將我抱在懷裡,兩隻手臂環得異常的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