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夏至之二(1 / 1)

大燕境內山勢險峻陡峭,奇峰深穀縱橫交錯,穀競川憑著方才看過的地貌圖,領著一眾鐵騎在山勢中穿行,忽聽單騎馬蹄聲由遠而近,來人喊他一聲,轉頭見江初照策馬趕上來,吃了一驚。

江初照指指身後,解釋道:「燕門關有裘大人跟駱大人把守,我跟單大人各帶三千兵馬,沒動燕門關根本。」頓了頓又道:「單大人壓後,我們帶了些較大的器具,一會不跟你們進山坳,將軍你們照原先計畫衝散南凜軍,我們會伏擊在後圍困他們。」他忽然笑了,讚賞道:「你們很厲害呀,在墊後的馬匹綁上樹葉,沿途連個馬蹄印都沒留下,讓我們分頭找了好一會……」

他說到一半被穀競川摟進懷裡,差點叫出來,握著韁繩不知如何是好。

穀競川心中暖燙喜悅,當著這麼多雙眼睛也毫不避諱,隔著鎧甲狠狠揉了他兩下,道謝完才笑著鬆開他,眼裡光彩熠熠,又提醒他:「也替我跟明允道謝,你們千萬小心。」有這兩個朋友,是自己幾世修來的福氣。

剛這樣想,卻看江初照紅著臉,很是為難地問他:「我能不能口頭傳達就好,那甚麼,我真的不敢抱單大人,還是你自個來吧?」

*           *           *

南凜軍隊浩浩蕩蕩往靖雪關行去,相較等在山腰伏擊的三支周越軍隊,他們並不十分警醒,而是一副勝券在握的鬆散行狀,不時還有人嘻笑打鬨,說著今晚攻克靖雪關之後,除了大燕皇後不能動,其餘城裡城外的一切都能分個痛快雲雲。

江初照領著三千兵馬埋伏,聽了這些打算魚肉平民的惡言惡語,氣得死死握住槍杆,忍住將他們碎屍萬段的衝動。

他不曉得另一頭,埋伏在更後邊的單明允,此刻也是惱得七竅生煙,但不是因為南凜軍打算屠城而惱。他跟江初照不同,實戰經驗豐富,這些年對那些軍隊屠戮百姓的事也見過不少,早已從義憤填膺轉為冷靜應對,他跟穀競川有個共識,隻要他倆在,就不能容許欺淩、殺害百姓的情況。

單明允此刻是以作為長官的角度在氣惱──南凜將領這麼帶兵的?這些不正經的人要是在他手下,肯定操得他們脫胎換骨,不敢把打仗當兒戲。他又等了一會,忽聞遠處戰鼓擂響,由遠至近,知道時機已然成熟,喝令一聲,帶頭衝殺而出。

三支周越軍隊先後以雁行陣,順著陡坡殺進,教南凜軍猝不及防。

眼看鄰近邊坡的兵士忽然被強兵突襲,許多南凜兵士都慌了手腳,逐漸被逼至黝深的湖畔。按照早前那燕國叛將提供的消息,大燕應是來不及調派軍隊馳援,靖雪關此刻兵馬不到兩萬,應該會死守,怎麼可能冒險殺出來?就著火把一看,卻發現來者並非燕軍,這身軍服是……

「周越!將軍,大燕從周越調兵馬過來!是……」那人喊到一半,忽地脖頸一陣涼,劇痛之中天旋地轉,再發不出聲音。

立在他身旁的南凜兵士見同袍身首異處,來不及害怕,胸口即傳來直透背心的劇痛,跟著趴在地上,被馬蹄踩踏漸失知覺。

「穀競川!那是穀競川的旗號……」

此起彼落的呼號中,有人認出了旗幟,更是無心戀戰,隻想往後奔逃。

卻聽到自家將軍大吼一聲:「他的旗號又如何?來的也未必是他,給老子上!怯戰就地正法。」

穀競川循聲看去,就著火光找到了正罵罵咧咧的南凜主將,當即調轉方位,衝著那人策馬疾馳,一路用鐵槍橫掃南凜軍,所向披靡。

陸炯勝也發現那馳馬朝他殺將而來的青年,當即策馬迎戰,兩人長槍相擊,爆出火星,他虎口一陣麻痛,險些握不住槍,心下驚駭。槍是他最拿手的兵器,向來隻有他把對手的武器震飛,從未有人能擋下他這一臂槍,難道真是穀競川?

穀競川也是吃了一驚,剛剛那一下很大力,兵器都擦出火來,他以為會把對方掃下馬,這南凜軍的頭頭不簡單啊,歪了一歪又穩回來。當即撥槍再戰,他連紮數槍,一槍比一槍快,力道又狠又準。

陸炯勝先前還能勉強應付,再過數招他已經很肯定來人是誰,自知不敵,也不打算把命搭在此處,大吼一聲,冒險露出空隙,趁著對方直攻自己麵門之際,舉□□向那周越將領身下坐騎。他這是賭一把,旁人不會心疼馬,但聽聞穀競川有一匹日行千裡的勇悍愛駒,若此人真是穀競川,不可能放任多年戰友橫死,定會回槍相救,若能一緩攻勢,便逃脫有望。

穀競川沒想到這人會對馬下手,立時棄攻回防,擋下刺向馬兒的長槍,順勢倒轉槍頭,使勁用槍杆向下一掃,把那要殺他追月的渾球掃下馬來。這下真真是氣瘋了,舉槍就要取他狗命,想不到那不要臉的東西竟慌扯過另一個南凜兵士,幫自己擋下這力貫胸背的一槍。

我去……穀競川在心裡大爆粗口,這他媽也配做主將?更是惡狠狠逼近,誓要送這渣滓去見閻王。

陸炯勝但覺這青年殺氣更甚,也不敢分神去撿掉落的長槍,立時拔出劍,慌不擇路地竄入混戰人群,還邊逃邊用劍斬下自己肩上的披風,使自己看來不那麼醒目,意圖讓那個煞星在兵荒馬亂中找不到他。

穀競川豈會輕易放過他,正要策馬追殺,卻感身後嗖嗖破空聲襲來,隻這麼回身擋下冷箭,再回頭已不見那人蹤影。

相較對方主將的趨吉避凶,南凜兵士倒不怕死,紛紛像潮水般湧向穀競川,還說甚麼取下穀競川的人頭回去領賞。他稍稍尷尬,重振精神提槍殺入敵陣。

*           *           *

單明允斬下一名身著大燕軍服的將領人頭。他本來覺得很奇怪,怎麼燕國兵士會跟在南凜軍後頭,還以為此番中了大燕奸計。直到聽其他零零散散的燕國兵士喊那人"荊統領",登時想起稍早在大帳裡,那燕國傳令兵確實有提到自己國家的叛將,似乎也是姓荊…還是姓金?

他才不管那麼多,隻要對他的兵有威脅,一律先殺再說。

橫豎是大燕找他們來,他們周越已經仁至義儘,他不可能猶豫不決讓自己人涉險,哪怕是誤殺,這也是大燕自己應負的風險。

他率領一眾兵馬,將自己負責的後半部穩住,往江初照所在的中間區域殺去,其餘向後逃竄棄戰的南凜兵士就不管了。又忍不住覺得江初照這小子很機伶啊,幸虧出發時聽他的,把營裡的戰鼓儘量搬了許多來。

小夥子當時說:『燕門關去了多少人,你我知道、將軍知道,南凜可不知道。』

這鼓聲一擂起來,響徹九天,南凜還以為千軍萬馬伏擊,沒種的邊打邊逃,消去一大半兵馬,省下不少力氣。

*           *           *

江初照帶兵實戰可是第一次,前有穀競川、後有單明允,他這邊並不吃力,這次將軍把前鋒營帶了將近半數出門,他跟單大人又帶上六千名一軍弟兄,想不到綽綽有餘,南凜……也忒不濟事,此番真是讓他深切感受到,那甚麼,兵貴精不貴多是咋回事。

他往靖雪關方向攻去,這是他跟單明允說好的,若是他這邊能有餘裕移動,就去找穀競川,單明允會審時度勢,不用他擔心。他策馬持槍,帶著兵馬一路掃殺破敵,愈往前愈感覺南凜士氣弱下來,已是潰不成軍,有些似乎諳水性的南凜軍還張惶褪下鎧甲鞋襪,往黑黝黝的湖裡跳,死裡求生。

忽見一凶悍的南凜兵士策馬奔來,馬上的男子身形魁梧,長槍掃過,許多周越弟兄閃避不及,痛苦倒下,其中也不乏一些南凜軍。

江初照驚疑不解,不是南凜的人麼,怎地連自己人都打?隻看一下,他立時察覺此人非泛泛之輩,不敢大意,立時握緊槍杆疾馳過去,千鈞一發地替弟兄擋下那人暴風般的一擊。

「江大人?」那兵士眼前寒光一閃,渾身冷汗,轉頭才發現是江初照格開這一記鐵槍。

「走啊!」江初照吼道,與那騎馬持槍的南凜兵士鬥起來。

陸炯勝暗暗叫苦,看這小白臉弱不禁風,力氣倒不小,但比起剛剛那個滿身煞氣的小夥子,還差那麼一截。他發現對手力量沒他大,發招速度卻與穀競川不相上下,自己好幾次想用蠻力震飛對方兵器,都被巧勁化了開,愈打愈心浮氣躁,再拖下去隻怕那姓穀的就追上來……

江初照方才兩手持槍才攔下那一擊,虎口手腕登時陣陣麻痛,腰腿發力才沒被震下馬來,警覺對方恐怕是能力拔山河的槍術老手,自知氣力上有落差,他也不正麵硬接,隻憑借反應速度去化那剛猛力道,纏鬥幾番仍拿不下來人。

他不敢分神,隻是沉著等待對手破綻,想不到那人大吼一聲,竟撒手從馬背一躍而起,朝他撲過來,這一下來得突然,他眼看不及回槍擋格,乾脆自己往後一躺,扯著韁繩翻了個觔鬥,沒讓那人撲倒。

剛站穩,卻看那人扯住另一匹馬的韁繩,將馬上的南凜兵士掀翻推落,不顧同袍摔斷手臂慘叫,自己乘著那匹馬又往另一頭馳去。

就這麼跑了?江初照隻分神一下,翻身上馬,看那人馳騁的方向,是打算離戰場愈遠愈好,且沒了長槍,沿途隻是拔劍隨便揮揮,並不真的造成多大傷亡。神奇的是,其餘南凜兵士也愣愣瞧著那人,不再頑抗,逃的逃、投降的投降,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初照。」

聽得熟悉嗓音喊他,江初照一扭頭,看穀競川提槍朝他馳來,渾身散發騰騰殺氣,讓他差點認不出這個哥哥,好一會才緩過來,看樣子前方也穩了。等他靠近,江初照正要開口,卻聽穀競川呸了一聲,態度極是凶狠,驚得他打住話頭。

「他奶奶的忘八羔子!」他將鐵槍交與江初照,目光死盯著那策馬飛馳而去的狼狽身影,從背上取下那把通體漆黑的長弓,搭上羽箭。

穀競川打定主意非弄死這人不可,身為主將,應該衝在最前麵、擋在最前麵,哪怕撤兵也要自己斷後抵擋,這南凜頭頭卻隻顧自身安危,白白犧牲部下性命,此刻除了齒冷鄙夷,他更多的是憤怒。

江初照瞧瞧他,又瞥了眼羽箭瞄準的目標,不明白將軍到底在氣甚麼,而且那人愈奔愈遠,都快竄進林子裡了,這距離早超出弓箭射程。他湊近穀競川,低聲勸道:「將軍,他都跑出超過三百步的距離了……」

「不要緊。」穀競川將弓拉了個滿,凝神道:「稜羽弓真正的射程是五百步。」

錚地一聲,羽箭脫手,如閃電流星飛竄出去。

*           *           *

靖雪關一役,他們周越傷亡不多,前鋒營甚至沒折損半個人,可直到靖雪關內的燕國兵士出來迎接,他們方才知曉原來南凜把精銳都安排在前方,就是大燕負責的那塊。

靖雪關向他們求援之前,還曾派兵馬支援其他地方,卻不敵南凜人海戰術,邊打邊撤退回來,以死守皇城優先;直到祝二小姐向燕門關借兵,才守住這險要據點。大燕兵士們車輪戰對方精兵,是以靖雪關內,大燕損兵折將無數。

江初照自願領著大夥幫燕國兵士處理傷患,靖雪關內隻見身著兩國軍服的兵士穿行救治,不分彼此的竭力互助。他想了一下,找到對方軍醫說了幾句,讓幾個兵士跟他拿著草藥轉進廚房,指示他們熬些湯藥給大夥服用。

穀競川跟單明允瞧了一會,看人夠用,這才放心隨著幾名大燕兵士往裡走。他們想跟主將談談,但燕國兵士們聽了這話卻神色哀戚,說是駐守靖雪三關的主將被暗算擒去,目前下落不明,隻副將厲鴻飛在此率兵應戰。

這消息讓單明允和穀競川一陣頭疼。他倆方才一人一個,把那大燕叛將和南凜主將殺得乾淨,若是留下活口,就能逼問出被擒走的那名將領下落,興許還能人質交換,均是後悔不已。

先前去傳訊的楊子耀對周越肯出兵相助,原本已很是感激,聽了穀競川這番話,心裡激動不已,他們很擔心被擒走的常統領安危,卻隻能強打精神應付眼下戰事,想不到這穀將軍也把他們燕國將領的安危係於心上,還想幫他們把常統領換回來……

「南凜投降不少人,或許其中有知道內情的,再個彆審問、威脅利誘一番,應該能套出些你們統領的消息。」穀競川看小夥子們一副難受樣,溫言提議,想讓這些年輕人打起精神。

楊子耀和身旁弟兄一齊向倆人道謝,接著領路。穀競川愈走愈覺著四下奇花異草甚多,邊行邊好奇地打量環境,一時新鮮,伸手就要去摘山壁上其中一片紫紅香冽的草葉。一旁的楊子耀見狀,忙攔下他:「穀將軍使不得,這是毒娘子,特意種在山壁邊作為防護的,碰了會渾身奇癢。」

他聞言咋舌,點點頭縮回手。

單明允白他一眼,不耐煩道:「你手老實些成麼?這是在彆人家,拿三捏四的。」

這訓孩子似的態度,教周圍幾人驚愕地一陣靜默,紛紛去看穀競川的反應。

誰知他隻是聳聳肩,有些無辜地解釋:「誰讓它香呢。」

他倆十多年如一日的相處互動,在那些大燕兵士看來簡直不可思議,這不算以下犯上?他們可不敢這般跟自家將軍說話。

正麵麵相覷,穀競川又笑起來,轉頭問楊子耀:「大燕皇城偏南,又不下雪,你們這兒叫靖雪關呀?」

楊子耀瞧他眼底儘是好奇的光芒,對於方才的冒犯絲毫不惱,連忙強抑驚愕神態,有禮答道:「呃,回穀將軍的話,靖雪關是以大燕二位殉職在此的將領──雷靖將軍、李皓雪副官命名,與天候無關。」

雷靖和李皓雪二人他聽過的,都是爹出生前就名垂青史的良將,這二人距今少說也一百多年時空……穀競川心下激動,再問:「那雷將軍與李副官可是葬在此處?」

楊子耀應聲答道:「不,大燕早年為國捐軀的烈士,按祖製都是安葬在河西走廊,那是國境內最美也最險的地方,雷、李二位先烈也是如此。」

穀競川思索一番,正想再打聽些,卻被從帳裡走出的黝黑精壯漢子打斷。來人渾身是傷,極其狼狽卻滿臉喜色,拄著拐杖一跛一跛迎上來,對著稍稍走在前頭的單明允一揖,朗聲道:「末將厲鴻飛,多謝穀將軍漏夜馳援,解我軍於水火。」

場麵登時凝滯。

單明允有些尷尬,「我不是穀競川。」怎麼他臉上烙著"穀競川"三字呢,人人見了他都這麼喊。

厲鴻飛一臉錯愕,結結巴巴地問道:「那…那穀將軍……」

單明允讓了一步,朝身後的穀競川一擺手,淡聲回答:「他才是。」

厲鴻飛眨了眨眼,也顧不上失禮,直盯著那揹著鐵弓的青年猛瞧。不是吧……穀競川是比自己小幾歲,可沒有二十六也有二十五,沙場環境惡劣,練兵長征曝日頭,兵家看上去個個都會比實際年齡再大些,這……這小夥子是穀競川?

他雙眼發直的樣子盯得穀競川直發毛,有些無措地湊近單明允,遮著半張臉,悄聲道:「明允,這厲甚麼的看來想吃了我。」

單明允一肘子撞在他肚腹,磨牙霍霍地沉聲警告:「閉嘴。」

厲鴻飛終於回神,對著穀競川一揖,有禮致謝,又轉向方才的青年詢問道:「敢問閣下是?」

單明允淡淡微笑:「我是穀將軍的副官,單明允。」

果然是!厲鴻飛對他的興趣不亞於穀競川,同為副將,單明允卻是闖出名號的,他能親眼見上一麵,隻覺不枉此生,難掩熱切地又看了他倆好一會,才在旁人提醒下,招呼二人入帳歇息。

穀競川看看天色,差不多快破曉了,毛丫頭也不知昨晚有沒有嚇得屁滾尿流……應該不至於,這丫頭打小就神經特彆粗,從前好容易弄來大耗子,才總算嚇她一跳,這對她大概也是小意思。

他想著想著,忽然雙眼放光,興奮莫名,剛坐下就興衝衝對厲鴻飛道:「咱們拿下的南凜將領和你們那叛將……抱歉啊,不是活捉,都回姥姥家了,」他說著尷尬地撫了把後頸,續道:「他倆的頭顱你們要留下麼,換功勳甚麼的?」

厲鴻飛呆了呆,又有些結巴:「不…大燕沒這製度。」穀競川真是跟他想像中很不一樣啊……

「那敢情好,這頭顱我拿去無妨吧?」他笑問。

這話引得整個帳的人瞠目結舌,厲鴻飛緩過來才連聲答道:「請、請。」

「你又要乾甚麼?」單明允湊近他,壓低聲量質問道。周越也沒這製度的,況且他們這次還是先斬後奏地帶兵出來,想到回去還要寫彙報給朝廷,他就頭疼……

穀競川很想答他,剛吸一口氣卻再忍不住放聲大笑。

那厲鴻飛先是一愣,也莫名跟著這笑聲一道笑起來,緩和不少昨晚的緊張疲憊;除了單明允仍是鐵石心腸地冷著臉,帳裡另外四、五名大燕兵士也被這特殊的笑聲給逗樂,心裡輕鬆不少。

「明允,你也看到了…我他媽打小就疼毛丫頭,」他一把摟住麵無表情的單明允,樂得前仰後合,喘著氣道:「今兒得了大禮,我這做哥哥的,還不…還不趕著給毛丫頭送去?」他說完又是一陣哈哈哈。

原本麵露不耐的單明允聞言一愣,隨即想起祝王府那顆爆栗子,顧不上推開他,嗆了一口後著實憋不住,跟著一道大笑,難得沒阻止他,反而邊笑邊道:「得趁熱呼送去,讓我來吧!」

穀競川沒想到他這麼來勁,平日明允總攔著自己胡鬨,這回卻興頭好到參一腳?更是興奮:「毛丫頭挺鬼靈精的,確實得你送才合適,若是我去了,會沒驚喜感。」

他倆立即興致勃勃討論起送禮細節,萬不可教祝玥暖察覺端倪,務求達到"驚喜"最佳效果。旁若無人地又樂一陣,看厲鴻飛滿臉不解地瞧著他們,穀競川湊近他,神秘道:「這頭顱啊,是要送你們娘娘的,她特彆好這一口。」

*           *           *

單明允帶著翡翠簪跟那份"薄禮"往大燕皇城出發,約莫又近半個時辰,江初照那邊也忙完了,走進厲鴻飛的帳子找穀競川,卻沒看到單明允。

聽說單大人去皇城送禮傳訊,他一頭霧水,怎地將軍出門匆忙,還能備禮物給妹妹?一問之下不得了,他轉身就走,邊走邊喊人幫他帶路去大燕皇城。

穀競川一把拉住他,覺得他大驚小怪,安撫道:「沒關係的,那丫頭打小特彆扛造,膽子比尋常姑娘都大,頂多鬼叫一聲、罵上兩句就過去了。」

江初照一反常態掙開他,氣道:「倘若她有孕在身呢?你肯定她腹中孩子也扛造?」穀競川讓他這句話點醒,驚得麵色蒼白,江初照惱怒地丟下一句:「你們太離譜!」奔出營帳,隨著一名大燕兵士,策馬直追單明允而去。

帳內登時鴉雀無聲。

穀競川從沒這般心慌,隻盼江初照順利趕上,把單明允攔下來。

厲鴻飛有些無法消化這些事,這送禮跟腹中孩子甚麼關係?

楊子耀是第二次看燕門關這些部屬以下犯上了,他們……怎地個個都敢對自家將軍這般說話?

又過了一個時辰,江初照跟著單明允返回靖雪關,穀競川看兩人神色,一個臉色發青,一個隱約有笑,他大概猜到怎麼著了──肯定沒攔成,但毛丫頭也好端端的沒事。他自知理虧,上前想賠個不是,好讓江初照消消氣。

誰知剛走近他們,單明允就笑起來:「太他媽精彩,除了二小姐跟另外兩位大人,一屋子將近十個人全昏厥倒地,」他做了兩個握拳重擊的手勢,笑歎:「將門虎女麼,真是給祝王府長臉!」

穀競川尷尬驚惶,祈禱他彆再說下去,萬分後悔提這餿主意,又看江初照不搭理人,牽著馬逕自扭頭就走,當即一把接過單明允手中韁繩,草草扔了句:「我幫你係馬。」快步跟上前,邊走邊傾身不知跟江初照說甚麼。

*           *           *

預估還要兩至三天,靖雪關才能等來大燕兵馬接防,周越軍遂留在靖雪關,以防情勢有變。

但穀競川很想去河西走廊看看。

機會難得,他們身為周越子民,要入大燕可不容易,眼看靖雪關已是湖光山色、美景無限,更彆提傳聞中麗如人間仙境的河西走廊?他想帶這倆人一同前去瀏覽,況且大燕與南凜戰事一觸即發,若有需要,他們從河西走廊還能就近協助,都兩國聯姻了,幫人幫到底。

穀競川提出這想法,單明允卻堅持他們之中必須有人先回燕門關,最後商議結果是:留下前鋒營和一軍大半數人前往河西走廊,待得靖雪關有人接防,其餘兵馬由單明允或江初照帶回燕門關。

單明允以為穀競川一定會選江初照留下,沒成想他卻立刻問自己願不願一道去河西走廊瞧瞧。

「你不問初照?」單明允揚眉問他,這師徒倆稍早不是已經和好了?

穀競川卻說出讓單明允更加意外的話:「他們說河西走廊葬著雷靖跟李皓雪,我想去看看。他們生死與共、肝膽相照,你一向也這麼對我,自然是問你。」

單明允好半天說不出話,隻是靜靜看著穀競川,接著笑了一聲,又像是歎息。他從前可不認為,自己會對弟弟妹妹以外的人肝膽相照,偏那年遇上這麼個掏心掏肺的穀競川,隻能認栽。他清清喉嚨,淡聲回應:「初照也定會這般待你,前鋒營裡哪個不是這樣?」

「不一樣,你一直有走到遠方的能力,卻留下來陪我至今。」穀競川接過話。

單明允看著眼前青年,還掛著跟他倆認識當年一模一樣的微笑。

是他陪著競川麼?在他人生最艱困那幾年,是競川守著他。不計較他渾身是刺,總是笑著跟他搭話、帶他回祝王府,連帶照顧他家裡那些年幼的弟妹,否則家裡這麼多張小嘴要吃要喝,他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扛得快斷氣卻仍要拚死撐住。他提過幾次感謝,祝伯伯和競川卻說,他們都是自家的孩子,輕輕帶過這些。

「我是不一樣,」單明允挑眉道:「跟他們這些省心的家夥比起來,老子可替你操太多心了。」

穀競川看他臉色不好,不曉得自個哪裡惹他不快,冒死再問:「那咱一道去麼?」

「不去。」他冷冷回絕。

穀競川難掩失望,正想問他氣啥,單明允又笑道:「我沒你和初照野,你找他去吧,燕門關有我,你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