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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也不抬頭,繼續盯著小娘子看。見她驚詫之下驀地抬頭,一雙如水的眸子,滿是不可置信。更有眼角閃閃淚珠,搖搖欲墜。

這一眼,好似一滴泉水落入湖泊,一圈圈漣漪蕩漾開來。漸漸消失不見,唯有那表麵平靜的湖心知曉她曾經來過。又似羽毛劃過心房,絲絲縷縷的癢,順著奇經八脈,遍布開來。

末了,再從急促的呼吸之間,竄出來。落到小娘子的紅粉麵頰。

來前,他著急忙慌,發誓定要好好收拾這不知死活的小娘子,要給她好看,要讓她認錯,要讓她低頭。最好如同以往一般,說些好聽的話,哄自己開心。

可臨到頭來,他不過是將那礙眼的徐掌櫃打暈送走,就見她泫泫欲泣。

還未真真哭泣,他就已然覺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趙斐然於心中唾棄自己幾番,沒用的東西。

麵上卻僅是不再嘴硬,“沒死,莫著急哭。”

話音落下,小娘子眼角的淚珠恰好落下。她抬眸張望,看向趙斐然。眼似秋水,淚眼朦朧。滿園的紫藤花,映入小娘子眼眸,姹紫嫣紅灼人眼。

她抽泣道:“真的?”

男子沒好氣道:“怎麼,我還能騙你不成!咱們認識多少日子,你見我騙過你。”

想說個沒有,又想到他隱瞞身份之事,沒了言語。十七娘抽噠噠哭了兩聲。

夏日鳥叫蟬鳴,本是異常煩躁的所在。小娘子的抽泣霎時在耳畔響起,男子頓覺周遭一切遠去,自己獨處於天地之間。

而他眼前,還有個郎朗如清風的小娘子。

“他是來提親的?”

憋了許久,趙斐然終究是如此問道。

摸不準這人如何作想,十七隻能如實交代。

見狀,趙斐然心口亂竄的火氣複又起來。

譏諷道:“你倒是怪招人喜歡的!”

“我……就是個普通的小娘子。”

男子嘴角噙笑,“你普通!你當我眼瞎麼!”氣得深吸一口氣,“適才這人,可不是這般說的。他說你們相交數年,彼此了解,還說你日子……”

說到此處,他痛恨自己來得早了,更是痛恨自己太沉得住氣。

該是一到此處,就命孫杜結果了他二人。

委實不明白這人因何生氣,然十七娘不是呆子。趕緊順毛,“不是,我和徐掌櫃認識全是因為……我愛看話本子,去他那裡買了不少……我……”

“好得很,還不說實話!你一個姑娘家,在王康那蠢貨手底下過日子,你能有銀子買話本子?!孤生來富貴,也並非不識五穀。坊間書卷價值幾何,我也知道。”

這廝的話毫不客氣,十七娘心知謊言離譜。

“我……我……”我個什麼好呢,十七娘著急得一腦門子汗。

“你還有什麼瞎話騙我!”

“我窘迫,可我有法子賺錢啊!是……”腦中突然八百個點子來回,“書肆好些話本子,都是我提了點子,徐掌櫃再令人寫的……”

說話間,十七不敢看他,隻敢將視線落在趙斐然胸前。已然見過三五麵,說過好些話,而今方才覺得他身姿頎長,比她高出許多。

“你!”趙斐然語塞,不料這個結果,“算是如此,他一介商戶,沒得為這點子銀子,特意前來提親的,你說,你們之間還有什麼!”

十七娘不敢細說,隻揪著他前半句話不放。

“太子殿下果然生來富貴,這點子銀子?哼!這點子銀子。你知你口中的這點子銀子,究竟是多少銀子。若是一個月有個小十兩銀子,我和兩個姨娘,不會再過這般日子。窮苦人家,銀子就是最好的東西。太子殿下生來便富有四海,何曾真的了解窮苦人家。”

“我……”

知曉她這話回答得驢唇不對馬嘴,但見她發髻珠花亂顫,細看之下,些許老舊。珍珠橋梁簪,是前些年京都內外最為時興的物件,趙斐然見過不少。不過他所見到的,俱是好些珍珠,圓潤光澤,配上赤金橋梁,極為耀眼。

這多年來,知曉他臭脾氣的,亦或是不知曉他臭脾氣的,各色小娘子在他跟前,來來回回不少。

從不曾見過如此磕磣的簪子。

徐掌櫃口中所言的日子苦楚,當是有他想不到的苦楚。

趙斐然突然順從本心,不在彆扭。

“你……你往後不會再過這樣的日子。”

十七娘再次抬眼,眨眼斂去淚水,看向趙斐然的眼睛。

“往後?我往後的日子,殿下說了,便算是麼。”

似自嘲,似自暴自棄,更是在剖白自己的無可奈何,無能為力。

趙斐然看在眼中,似心口被利劍貫穿。

“你往後的日子,我說了算。”

“哼!”十七娘不明白,也是不信,淒慘一笑,偏頭抬手拭去淚水。

“殿下如何說了算?天下之事,儘可殿下說了算,唯獨兒女之事,殿下說了也不算。”

不知如何解釋,趙斐然僅此一句。

“孤是太子,我說了算,便是我說了算。由不得他人置喙。”

他言語慎重,然在十七娘聽來,卻有幾分為保全顏麵的牽強。

“兒女之事,從古至今都是父母親長做主,即是殿下貴為太子,也不能越過父母替他人做主。陛下他老人家,想來也不愛管這檔子閒事。”

趙斐然滿臉錯愕。

自從和這小娘子相識以來,娘娘罵了他多少次蠢貨,棒槌,夯貨,他自己不覺有什麼。想不到而今遇到個更為厲害的蠢貨。

他身為太子殿下,這話已然說到這份上,在她看來,卻是要給她指婚。

他……猴急來此,又將徐掌櫃叉出去,就是為了給她指婚!?

趙斐然氣得腦仁疼。

“陛下如何,豈是你知曉的。”

“我如何不知。陛下聖明,世人稱讚。禦極多年,從未替人操心過婚事。我雖生在蓬門小戶,這點子事還是知道的,你莫要誆我。”

十七娘振振有詞。說話間檀口龕張,似山澗清泉,似月下鬆鶴。

趙斐然用力令自己安定下來,不被她胡亂的言語阻撓,隻當她是在和他說話,說著好聽的話。

許是沒見他說話,也或是他眼中精光太過炙熱。

小娘子忘了適才說的是個什麼,輕聲問:“你怎的不說話。”

“你不能想個彆的?”他盯著她的眼睛。

“什麼說個彆的?”十七娘茫然。

趙斐然湊近,低頭下來,“你說,兒女親事,我說了不算,那你想想,要如何才是我能說了算的。”

話語輕柔縈繞,加之他月白長袍似鑲嵌金線,光彩照人,絢麗奪目。

“你想做陛下了?”

十七娘也湊近,低聲地不能再低聲。

此言一出,趙斐然驀地閃身後退。適才隱隱在二人之間流動的光亮,消散個乾淨。

“你找死啊!”趙斐然厲聲高喊。

“你吼我!”

“你!”男子一口心頭血上來,“我……”

頓了半晌方才道:“你個棒槌。孤不同你說話。”話雖如此,人卻不動。

“你走啊,邁不開腿還是如何。”

“我走了就不會再來了。”

“稀罕。那日我便同你說過,你我之間一點子乾係也無,你可是答應了的。”十七娘話中說的,乃半月前去東宮探望之事。

後悔,哼,他貴為太子,能有後悔的事!

趙斐然耍無奈,“什麼時候的話,我怎一點不記得。”

“你!你無恥!”

男子再上前一步,嚇得娘子後退,隻聽他道:“我無恥?你是真敢說。我若無恥,全然輪不到他個商戶子上門。”

一時之間,十七娘覺得自己好似虎口的美食,天地遼闊,卻沒有逃跑之處。

“你……你……你說過你眼瞎了也不會看上我的。這話……這話你真說過。莫要否認。”說道徐掌櫃上門提親,十七娘的腦子好歹是轉了轉。

確有此言,趙斐然辨無可辨。

“你……你等著!”

“我等什麼等。”

趙斐然氣得腦似漿糊。

“等我再給你尋個合適的兒郎!”

話音還未落下,這廝拂袖而去,空餘紫藤花海,於微風中搖曳生姿。

十七娘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可事關自己未來半生,覺得如何也要爭取一下。

朝趙斐然背影喊道:“若是真的,要個無權無勢的!”

“再有,一定要小門小戶,脾氣好性格好……”

男子轉身指天大罵:“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