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坊位於鎮上鋪子集中的中心位置,不遠處就是學堂。
能在學堂讀書的,一般家中不會太貧窮,這也是繡坊開在這裡的原因。
桑桑來的時機不湊巧,那位公子哥不在。
不過掌櫃的早就得了命令,看到張寡婦帶了人來,連忙帶著笑臉迎了上去。
“這位怎麼稱呼?”
桑桑克製住內心的緊張,緩緩道:“我叫桑桑。”
掌櫃點頭,笑得尊敬,“原來是桑娘子啊,今兒我們公子不在,不過我們早就得了令,公子讓我等好好招呼娘子。”
桑桑不善於應付這種情況,張寡婦一瞧就知道,她臉上堆著熱情的笑。
“我這小妹啊怕生,掌櫃的不如先好好給她介紹介紹這繡坊,彆嚇著我這小妹了。”
張寡婦是個人精,說出的話不僅安撫了桑桑,也沒有讓掌櫃被冷落。
掌櫃聞言臉上立刻對了理解,笑道:“這是自然,那咱們這邊走。”
桑桑跟在張寡婦身旁,努力不讓自己怯場,想到張寡婦方才說的怕生,沒來得想起了裴玉真的事情。
尷尬的場景瞬間在腦海回想,桑桑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試圖將這些東西趕出去,專心致誌的聽著掌櫃的介紹。
繡坊分為前院後院,後院又根據繡女的技藝分為三處,天院,地院,玄院。
天院為技藝最為精巧的繡娘,負責供應世族內的衣裳。
地院次之,玄院則是最基本的地方,負責麵向平民百姓的粗布衣裳。
每院各有一個領頭繡娘,負責院內考核。
而這規定也並不是死的,每月繡娘會有考核,考核過關即可上升,不過關則下降。
“這法子倒是新鮮。”
桑桑還從沒見過如此行事的,想來那位公子應當也是個人才了,能給出此等法子。
吳掌櫃算是繡坊內的老人了,與繡娘們都很熟悉,尤其是最近還出了這檔子事,不少繡女都有些惶恐。
才走到地院,就聽得一道嬌滴滴的聲音。
“喲,哪陣風把吳掌櫃您吹來了。”
女子搖著圓扇款款而來,生的嫵媚動人,一舉一動風情無限。
張寡婦看著女子的眼神有些鄙夷,轉頭在桑桑耳旁輕語。
“這是地院的領頭娘子三娘,聽說也是吳掌櫃的相好之一,你可小心著,她是個不容人的。”
後半句話張寡婦說得小聲,顯然對這位娘子有些忌憚。
桑桑被那句相好之一的話驚了一大跳,聞言默默的點頭。
三娘看著吳掌櫃的眼神媚生生的,看到他旁邊還帶了人,眼中立刻帶上了審視的目光。
張寡婦是老熟人了,她看了一眼就沒放在心上,目光掃過桑桑,她眼神一滯,瞳孔微縮。
她臉上笑容更深了,“喲,瞧瞧,這是哪裡拐來的小美人,看著真是讓人喜愛得緊。”
她說著,上手輕撫著桑桑的臉龐。
女人動作很輕,指腹柔軟,像是被棉花輕擦,帶著馥鬱的花香。
桑桑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下意識就要往後退。
誰知這女人的力氣實在大的出去,硬生生的給她拽了回來。
隨後一把握住她的手,笑得很是嫵媚。
桑桑隻能配合著扯出笑容。
小美人傻笑的模樣實在可愛,三娘多少年沒看到如此單純得一眼看出想法的人了。
“好了,三娘,這是公子交代好生照顧的貴客。”
吳掌櫃的話語中暗藏著深意,三娘聞言打了個哈欠。
“那不如就交給我們地院,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顧這位小美人,哦不,小娘子,公子也不會怪你的。”
三娘笑眯眯的抓著桑桑手就往地院拉。
“誒,掌櫃的,這...”
張寡婦看著自己帶來的人就這麼被拉走,一時間不免有些氣憤。
吳掌櫃看著三娘膽大包天的模樣,也隻是歎了口氣。
“好了,你就待在玄院吧,一切等公子回來再說。”
張寡婦本來還有些憤憤不平,眨眼間聽到可以留在玄院,立馬喜笑顏開,將桑桑的事情拋之腦後。
反正都在繡坊,也不會出什麼大事。
地院內
桑桑被三娘按著坐在椅子上,看著圍在身旁的一群人很是不適應。
“瞧瞧,這細皮嫩肉的。”
“還真彆說,吃什麼長大的,皮子細膩成這樣。”
“如此貌美,要我是個男的,就把她娶了回去,成日看著也是賞心悅目。”
...
桑桑跟個小孩似的被圍在中央,周圍一群女子時不時上手捏捏她的臉。
桑桑沒感受到惡意,也不能冒然讓人家走,隻能儘力的阻擋。
看著少女慌亂的模樣,三娘咳了兩聲,語氣略沉。
“好了啊,都停停,彆把人給我嚇走了。”
周圍的繡娘們這才悻悻作罷。
三娘看著桑桑,聲音忍不住的溫柔幾分。
“你彆怕,她們沒有惡意,就是喜歡你,熱情了些。”
好不容易搶來這麼一個人新人,彆把人嚇走得不償失。
桑桑搖搖頭,臉色有些紅,眼睛水汪汪的,聲音有些小。
“我也挺喜歡,大家的。”
她不說還好,看著她這副嬌滴滴的模樣,繡娘們一個二個又開始躁動起來。
平日裡你見我我見你的,大家都見煩了,好不容易來個新麵孔,還是個小美人,性子還乖巧,個個都忍不住了。
桑桑這一天適應得可謂是非常好,短短半日就認識了這些繡娘。
桑桑想起從前在村裡遇見的女子,多少都是帶著惡意,不然就是聽從謠言遠離她。
她還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溫暖滿是善意的地方。
吳掌櫃在前院盤賬,看到進門來的郎君立馬迎了上去。
“公子,您上次說的人已經到了,安置在地院。”
說實話,本來吳掌櫃還對這位汴京來的公子哥沒什麼期待,以為又是一個紈絝的,沒想到人三兩下整頓了繡坊。
還讓繡坊蒸蒸日上,他眼中湧上恭敬,對人的態度也更加尊敬了。
周觀棋拂去衣裳塵埃,眉眼清冷,“帶路。”
吳掌櫃彎著腰,“誒”了一聲,立馬在前麵引路。
到地方的時候,裡麵是歡聲笑語,吳掌櫃聽著忍不住汗顏。
“
許是三娘瞧見新人,熱情了些。”
周觀棋聞言也沒說什麼,握著手中的暖爐,“無妨。”
繡娘們原本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趣事,看到來人是公子,立刻閉了嘴巴,個個安靜起來。
桑桑原本還坐著,看到這副場景,下意識的跟著站了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
周觀棋兩步上前,站在人跟前,因為她低著頭,隻能看到她烏黑柔軟的頭發。
桑桑茫然抬頭,半晌才回神,語氣尊敬,“我叫桑桑。”
“我有一件事想要你為我解答,桑娘子可願意隨我移步?”
周觀棋看著她,明明瞧著溫潤的模樣,卻讓人覺得他拒人千裡之外。
桑桑微微抿嘴,心想這也沒拒絕的餘地,又想著眼前人可是日後的衣食父母,便點點頭,跟著人出去了。
周觀棋出去了,寂靜的屋內響起接二連三的呼氣聲。
無他,這位汴京來的公子,瞧著實在是冷的要命,跟他在一個屋,都不敢高聲說話。
屋外桃樹生出嫩芽,樹乾盤根錯雜,腐敗的枯葉被風一吹就悠悠的落在樹下郎君的腦袋上。
桑桑沒忍住多看了兩眼,在周觀棋看過來的時候剛想解釋,就聽得他緩緩開口。
“桑娘子的手藝是跟誰學的?”
桑桑心臟猛然狂跳,手握緊,她壓抑住情緒回問。
“公子問這是為何?”
桑桑臉上的神情根本就藏不住事,周觀棋一眼就知道這裡麵有事情。
他看著少女緊張的模樣,一手從袖中拿出一張紙遞給桑桑。
“不知桑娘子可見過她?”
桑桑不解的接住,在周觀棋的示意下打開,紙上是一張畫像,上麵是個美麗的女子。
熟悉的麵孔將桑桑再度拉入那個無間煉獄之中,她氣息微急。
握著畫像的手都在抖,一把將紙還回去,臉色微白。
“不好意思,我沒見過,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
桑桑轉身欲走,被郎君的手臂擋住。
周觀棋沒有深究,語氣依舊柔和,“若桑娘子想起來,可以隨時來找我,另外繡坊也隨時為你打開。”
桑桑心思飄忽,沒怎麼認真聽,隻是胡亂點頭,離開的步子有些急促。
看著少女慌亂的背影,周觀棋站在樹下,久久佇立。
“公子,要不要我們再去探探。”
旁邊廊下,三娘緩緩走出。
周觀棋搖了搖頭,眼中情緒淡漠,“先不急,先把這邊的料理乾淨,給我查當年哪些人參與其中,還有吳掌櫃那邊也給我盯緊。”
三娘點點頭,不複之前的嫵媚。
“是。”
春雨如雷,雨絲如舞,來得措不及防。
青石上的坑窪積起水窪,雨水濺在其中,猶如平地煙火,轉瞬即逝。
路過的行人步履匆匆,桑桑走在其中,神情恍然,連衣裳被打濕的都不知曉。
眼前景象分崩離析,雨聲將她再度拉入那場雷雨大作的天。
阿月姐姐為了保護她,讓她逃走,被老鴇抓了回去。
她眼睜睜的看著阿月姐姐被老鴇剝去衣裳,無數人淩辱在她身上,血腥味讓她幾欲作嘔。
她想殺了那群人,想要衝出去,可是阿月姐姐偏過頭,看著躲在暗處的她,神情溫柔的搖了搖頭,唇瓣微動,無聲的吐露。
那是——快逃。
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楚。
食樓二層上,裴玉真無意間偏過頭,看到的就是少女失魂落魄的走在雨中的模樣。
“怎麼了?”
對麵的李不言看著他怔愣的樣子有些疑惑。
裴玉真回過神,斂下眸子,不再去看,麵色一如既往。
“沒什麼,看到一隻淋雨的野貓,蠢得很,不去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