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雪總是斷斷續續的,天一黑,天空中又飄起了小雪。
蕭浮白來時,溫庭瀾正蹲坐在門口,出神的看著落雪。
蕭浮白拍了拍身上的雪,走到他跟前,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感慨道,“也不知道這雪何時才能停。”
溫庭瀾笑眯眯的看向她,蒼白的臉龐也變得生動起來,“蕭姑娘,你來了。”
目光與他對上,看著他笑靨如花的容顏,不知為何,蕭浮白心跳莫名快了一分,耳根也熱的厲害。
她佯裝鎮定的移開了眼,平靜的走到他身側坐下,莫名加快的心跳反倒跳的更快了。
她若無其事的應道,“嗯。”
“我等你好久了。”溫庭瀾眨了眨眼,頗有幾分委屈,“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身處泥潭的人,突然感受到了溫暖,他很怕溫暖會突然消失。
“如果有一天,你不打算來了,你一定要記得告訴我一聲。”
隻有知道他不會來了,他才不會有期待,才不會一直等待。
蕭浮白側眸,看到了他眼中的固執,像是被人拋棄的小狗,固執的在原地等待主人,看的人心中一軟。
“好。”
蕭浮白晃了晃手中的酒壇,為自己的晚到做出解釋,“去買了壺熱酒,抱歉,來晚了,讓你久等了。”
她這解釋的話一出,反讓溫庭瀾覺得自己無理取鬨了,他心虛的躲開了視線,垂眸看著地上的落雪,他隻是怕她不告而彆。
蕭浮白將糕點取出,擺放在地麵上,走了一路,糕點並未涼,還冒著騰騰的熱氣,四溢出的芳香飄入鼻尖,溫庭瀾咽了咽口水,立即將剛才的小插曲拋之腦後。
他摸了摸饑餓的肚子,吃過荷葉雞此等美味後,他怎麼還可能吃得下那些發餿的食物,所以他今天自然也是餓了一天的。
蕭浮白將他的神情儘收眼底,心中泛起心疼,一個如玉的小郎君,怎偏偏過的如此之慘?
她拿起一塊糕點,遞給他,“快吃吧,吃點糕點墊墊肚子,再喝點熱酒暖身子。”
溫庭瀾接過,張嘴咬下一口,軟糯香甜的糕點入口,甜香彌漫在口腔,好吃的讓他眯起了眼。
蕭浮白想起了清玄山上的那隻貓兒,那隻貓兒吃到好吃的也是如此,隻是那隻貓兒圓滾滾胖乎乎的,跟個球似的,而他消瘦極了。
她自然的繼續為他遞出糕點,就像投喂小胖貓那般,突然的有些想師父師姐和小胖貓了。
幾塊糕點下肚,溫庭瀾感受到了飽腹感,口中還含著半塊糕點,他搖搖頭,含糊不清的開口,“吃,吃不下了。”
投喂的蕭浮白仍有些意猶未儘,“不再吃點?”
溫庭瀾堅定的搖搖頭,真吃不下了。
見此,蕭浮白也隻能遺憾的停手,看來隻能等下次繼續了。
蕭浮白將酒壇上的塞子拔開,清冽的酒香飄散開,她吸了吸鼻子,“好酒。”
她將酒倒入碗中,拿起一碗給溫庭瀾,“嘗嘗,可喜歡。”
溫庭瀾接過,酒是熱的,一點也不冷,他輕抿了一口,酒是果酒,酸甜的果香入喉,眼眸一亮,“好喝!”
見他喜歡,蕭浮白也心生歡喜,“喜歡?那我下次再給你帶。”
正在捧著碗,小口小口愜意品嘗的溫庭瀾聽言,瞬間抬起了頭,像聽到有肉骨頭吃的小狗,他眨了眨眼,“你說的,可不能忘了!”
見他這般模樣,蕭浮白心情愉悅極了,“不會忘。”
蕭浮白端起碗,仰頭喝了一口,這酒好喝是好喝,可相比烈酒,還是少了些許味道。
因顧忌著他身子,這才買了這酒,還是烈酒更合她心。
熱酒下肚,溫庭瀾略冷的身子暖和不少,他捧著碗,將頭抬起了幾分,眼神又落到了她腰間的長劍上。
他眼巴巴的看著,想要再看看的意味不言而喻。
蕭浮白自然有所察覺,但她裝作沒看到般,閒適的飲酒賞雪,想要看該他自己開口才是。
溫庭瀾等了一會,見她都沒有反應,心中失落,明明上次,他多看了幾眼,她就借給他看了。
他抿了抿唇,失落的低下頭,重新與手中的酒較起勁來。
雖說蕭浮白在賞雪,可眼角的餘光也在一直注意著他,見他就是不開口,心中無奈,難道她看起來很凶嘛?
但看著他垂頭失落的樣子,跟路邊被人拋棄的小狗似的,她心軟了。
蕭浮白無奈歎息,動手解下了掛在她腰間的霜寒劍,她遞到他跟前,“給。”
“下次想看,可與我說。”
溫庭瀾唰地抬起了頭,失落的眼眸重新明亮。
蕭浮白歪頭想了想,得到骨頭的小狗似乎也是這樣的,她禁失笑,還真是一隻可憐小狗。
在她的笑聲下,溫庭瀾慢慢紅了臉,他不好意思的接過劍,語氣含羞,“我,我知道了。”
溫庭瀾仔細觀摩著手中凜冽的霜寒劍,不禁又想起了自己不知所蹤的月影,好心情頓時消失。
“你是江湖中人嗎?”
蕭浮白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自然也看到了他眼中的哀愁。
她不解,這是為何?
他想要看劍,她也將劍給他了,他該高興才對,怎反倒更難過了。
她正思考著該如何安慰他,便聽到了他的問話,蕭浮白眼神落在他蒼白如玉的臉上,微微點了點頭,“嗯。”
溫庭瀾手指輕撫過劍身,“那你一定去過很多地方吧?”
“那當然了。”說到這,蕭浮白心中自豪,她不僅去過很多地方,還一路行俠仗義,收獲了很多美名。
溫庭瀾越發落寞了,遊曆山川四海,這一直是他所渴求的,可他學了十幾載的武功已經被廢了,江湖,那是一個很美的詞,可他再也去不了了。
溫庭瀾失落的看著霜寒劍,“你能和我說說這一路的所見所聞嗎?”
“好。”蕭浮白目光憐惜,以為他是一直被困在這宮中,所以才如此。
她歎息,這皇宮固然輝煌,可這高築的宮牆也困住了太多人。
蕭浮白支著下巴想了片刻,不知該從何說起,看著夜空中飄落的雪,心中有了思緒,她伸手指了指紛飛的雪,聲音徐緩,“這雪好看嗎?”
溫庭瀾也看向了夜空,月色微渺,如柳絮般的白雪飄落,入目皆是茫茫白雪,他點頭,“好看的。”
就是冷了些,讓他在夜間時常被凍醒。
蕭浮白語含懷念,“我覺得還是塞外的雪更好看些。”
那奇異風光,即使現在回想起來,也叫她震撼。
“快與我說說。”溫庭瀾眼眸晶亮的望著她,迫切的催促道。
蕭浮白含笑道,“塞外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沙漠,在那裡你能看見最美的落日。”
“落日與沙漠連成一片,孤雁飛過,蘆葦輕蕩,而到了冬天……”
落雪紛飛的雪夜裡,熱酒與糕點早已經涼了,而某些東西正在發熱滾燙。
在她徐緩的描述下,溫庭瀾聽入了迷,眼前仿佛也浮現了那宏偉景象,而他身處其中。
在那無垠的沙漠裡,他是自由的,周圍沒有高立的宮牆,也沒有對他冷眼的爹娘,他像隻自由的鳥兒,隨意的奔跑在其中。
不知何時,蕭浮白已停了下來,而溫庭瀾仍沉浸在其中,無法自拔。
蕭浮白見他如此喜歡,笑了笑,剛想說,下次帶他一起去看,話剛要出口,她才想起,他和她不一樣。
她看著他,眼中清晰的倒映出他向往的神情,沒來由的,她心中也彌漫起了一層悲傷。
為他而悲傷。
他應該和她一樣是自由的,而不是在這牢籠裡,隻能仰望天空。
蕭浮白動了動唇,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一路走來,她鮮有敵手,向來以自己的武功為傲,可這一次,她產生了濃濃的挫敗感。
為什麼自己不夠厲害?
如果她足夠厲害,就能帶著他出了這皇宮,就能帶著他一起去看塞外的雪。
可偏偏,她能孤身躲過宮中的禁軍,卻不能帶著他躲過宮中的禁軍。
“你想去塞外看雪嗎?”蕭浮白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問的,可看著他臉上向往的神情,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溫庭瀾回神,眉目間哀愁與淺笑交織,“想,可我此生大抵都去不了了。”
蕭浮白心中越發難受了,遊走江湖幾載,她從未如此無力過。
似是看出了它的想法,溫庭瀾衝她笑笑,“謝謝蕭姑娘讓我看到了如此美的風景。”
“在蕭姑娘的描述下看過,我便也算是去過了,此生已無憾了。”
蕭浮白心微瀾,怎麼會無憾,她的描述不及親眼看過的十分之一。
可她沒有辦法幫他,蕭浮白逃避般的低下了頭。
似逃避,她起身走進紛飛的雪裡,背對著他道,“我該走了。”
“蕭姑娘。”
蕭浮白停住,回頭,皚皚白雪飄落在她身上。
溫庭瀾小心翼翼而又有些期待的看著她,“明日,你還會來的,對嗎?”
蕭浮白目光落在他眼上,他的雙眼生得很好看,眼眸細長而眼尾上翹,而這雙好看的眼,正滿眼期待的看著她。
心口位置仿佛被撞了一下,突兀的又加快跳起來。
“來的。”
溫庭瀾眉眼含笑,“蕭姑娘,明天見。”
蕭浮白倉皇的轉過身,臉上有著不正常的薄紅,“明,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