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1 / 1)

郎君可憐 今序月 3981 字 12個月前

剛才還是紛紛揚揚的小雪,不知何時已下大起來,大片大片的雪花簌簌而落,沒一會,兩人身上就落了薄薄一層雪。

雪越來越大了,她也該走了。

但看著仍坐在雪地上巋然不動的人,蕭浮白犯起了難,他低著頭,如墨般的青絲乖順垂落,隻露出好看的側臉,臉色蒼白,唇上無半點血色,一身白衣與雪地融為一體,看起來可憐又無助。

蕭浮白心中一緊,忍不住生起憐惜之情。

她問道,“需要我扶你起來嗎?”

且不說男女授受不親,何況這是在皇宮,以免犯了忌諱,她還是先問過他的好。

在雪地上坐了太久,溫庭瀾的腿又冷又僵,他本是想拒絕的,可想到,若是她離開了,今夜這玉華殿不會再有人來,他隻怕要在這坐上一夜。

若在雪地裡坐上一夜,明日定然生病。

可想到自己孤苦無依的處境,溫庭瀾嘲諷冷笑,他怎敢生病。

權衡過後,溫庭瀾抬眸,眉宇間是化不開的哀愁,心中甚是苦澀,如今的他竟連自己都照顧不了,“麻煩你了。”

“不麻煩。”

蕭浮白眼神落在他眉眼間的愁緒上,看著那張蒼白的臉,心中不禁生出一股衝動,想為他撫平眉眼間的愁緒。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蕭浮白一怔,眼神下移,落在他無血色的唇上。

她入江湖已有幾載,途中遇到的可憐人也不少,可這種想法卻是第一次出現。

她歎息,長得好看的人,果然更能讓人心生憐惜之意啊!

蕭浮白收起心中的想法,她走到溫庭瀾身後,半低下腰,一手搭在他腰間,一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蕭浮白動作一頓,這手腕也太涼了些,手中一片冰冷,與自己溫熱的手心形成鮮明對比,她無意識的摩挲了下,暗自想著,大概是因為他在雪地裡坐了太久的原因。

她如此動作,溫庭瀾大腦一片空白,都忘了該如何反應,察覺到手腕間的動作,他倏爾一僵。

“我要起來了。”

她的聲音,讓溫庭瀾回了神,也看清自己與她的姿勢,這個姿勢固然方便,可兩人未免靠的有些近了,讓他很不習慣。

他略微偏頭,側目看向她,隻見她眼神清明,眼中並無其他想法。

“好。”

蕭浮白心中不解,自己好心扶他起身,他怎猶豫了這麼久才回應。

但見他應了好,她便沒有多想,手上一個用力,溫庭瀾跟著她的力道起了身。

一站起來,兩人一前一後,一白一黑,簌簌落雪下,蕭浮白的手仍扶在他腰間,看起來就像是她把溫庭瀾攬在懷間。

至此時,蕭浮白終於明白剛才他為何遲疑了,她看起來好像一個登徒子。

蕭浮白快被自己蠢哭了,她不是,她沒有。

手中纖細的腰肢突然就變成了燙手的山芋,當時,她隻想著,這個姿勢最好扶他,怎會想到現在竟會如此尷尬。

她硬著頭皮,扶著人往殿內走去,但隨著走動,手心與腰肢的摩擦越來越深,隔著那襲薄薄的衣物,她仿佛感受到了衣物下的溫熱。

短短的一段路,對她是無比的折磨。

溫庭瀾倒是沒多大反應,畢竟在先前,他已經看過她的反應了。

蕭浮白殷切的看向門口位置,隻要走過這幾步台階,她的折磨就結束了。

台階上覆蓋了厚厚的一層雪,怕他走不穩滑倒,她忍不住出聲提醒,“小心台階。”

溫庭瀾已經站上了一階台階,她一說話,溫熱的氣息恰好噴灑到了他耳後,倏地耳垂一紅。

他忍著脖子間的癢意,應道,“好。”

走過台階,來到了門口位置,溫庭瀾伸手一推,門便開了。

他停下,“姑娘扶我到這裡就好,餘下的我自己走進去。”

“那你站穩了。”

“好。”

聽到應答,蕭浮白這才放開了搭在他腰間的手,這這一段路,她扶的小心翼翼心中焦灼,手都有些酸了。

蕭浮白往後退了一步,順便朝殿中看去,這一看,驚呆了。

“你,你就住這?”她吃驚的都有些口齒不清了。

溫庭瀾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眼底是自嘲冷笑,“嗯。”

蕭浮白眼神莫名的看了他一眼,心中複雜,這殿宇外表富麗堂皇,誰能想到裡麵乾淨的像是被山匪打劫過,兩者實在是完全不搭。

她心中有了猜想,這人該不會是不受寵的皇子吧。

但隨即又想到,之前那人稱呼他為溫公子,便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測。

她想了一通,實在想不到“溫公子”與女皇能有什麼關係。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

溫庭瀾扶著門框,往裡走了兩步,回頭望向她,“要不要進來喝杯茶?”

蕭浮白眼中是濃濃的懷疑,這一貧如洗的地方,裡麵有茶水嗎?

實在是裡麵太過乾淨了些,一眼就能望到頭,除了角落裡的床,其餘地方都是空蕩蕩的。

這殿宇給她的震撼太大,她沉吟了片刻道,“我該走了。”

聽言,溫庭瀾也沒有強求,“後會有期。”

她明天就要離開皇城了,蕭浮白心知,兩人再無相見的可能,但還是應道,“後會有期。”

說完,她腳尖一點,躍入屋頂,漸漸消失在了雪夜裡。

溫庭瀾望著她離去的身影,久久移不開視線,苦悶與哀痛占據了他的心,曾經他也可以如此這般。

但他的一切都被毀了。

溫庭瀾死死咬著下唇,眼淚無聲流出,臉上蒼白,虛弱的身軀更是搖搖欲墜。

他與哥哥本是雙生子,而哥哥生來體弱,家中人便將目光都投在了哥哥身上,任憑他如何努力想分到一分目光。

但得到的,永遠有隻有一句,“小瀾你聽話點。”

娘親和爹爹會厭煩的看著他,再平靜的說上一句,“小瀾,你哥哥身體不好,你懂事點。”

次數多了,他也失望夠了,漸漸的便不再往爹娘眼前湊。

可他如何也想不到,爹娘會為了哥哥而對他至此。

哥哥與當今女皇是青梅竹馬,自小就有婚約,三個月前哥哥外出去藥王穀求醫。

他喝了爹娘給的湯,猶覺得當時他誠惶誠恐,因為那是第一次,爹娘會給他乘湯,可一覺醒來,手腕發疼,全身使不上力,他練了十多年的武功就此毀於一旦。

爹娘的湯,於哥哥是愛,於他卻是毒藥。

他崩潰,他大哭,床前卻是平靜看著他的爹娘,他問,“為什麼?”

溫庭瀾諷刺一笑,爹娘說,他哥哥外出求醫,不知何時能歸。

歸期不定,以免女皇忘了哥哥,所以他需要替哥哥入宮。

他聽之,覺得爹娘一定是瘋了,怎麼會有如此瘋狂的想法。

但看著爹娘冷漠的神情,他一顆心冷了下來,他知道她們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的要如此。

他與哥哥自小長得一模一樣,他從未想過自己不是她們的孩子,但此刻,他動搖了,“我當真是你們的孩子嗎?”

爹娘一臉厭煩的看著他,“小瀾,你哥哥自小身體不好,你該懂事點。”

又是這句話,溫庭瀾心中怒極,他憤怒的看向自己雙親,他自小從未與哥哥爭過什麼,還要他如何懂事?

被廢了武功的他,自然無力反抗,最終還是被送入了這個皇宮。

初入宮時,他覺得以女皇和哥哥青梅竹馬的情誼,女皇是萬萬不可能答應的,可出乎意料的是,女皇不僅答應了,還讓他入住玉華殿。

玉華殿,是以他哥哥的名字溫玉華來命名的,足以見女皇對他哥哥的喜愛。

可竟是他溫庭瀾先入住了玉華殿,青梅竹馬多麼諷刺的情誼。

剛開始,玉華殿也是擺滿了珍惜物品的,但女皇要他侍寢,他自是不願。

他爹娘為了權勢可以不要臉,但他做不出兄弟共侍一妻的事來。

他一次次的推拒,自然惹惱了女皇,女皇下令讓人搬走這裡的值錢物件,還撤了服侍的人,想借此讓他認錯。

溫庭瀾冷笑,他寧死不屈。

這三個月裡,女皇變著法的罰他,溫庭瀾突然覺得有些身心疲憊了,也許就這樣死去也挺好的。

他失神的看著窗外的飛雪,若是他就此消失於世,他的爹娘可會為他流一滴淚?

他想,是不會的吧。

也許,還會看著他的棺槨說上一句,“小瀾,你哥哥自小身體不好,為什麼你就不能懂點事?”

溫庭瀾心中一陣悲哀,想他來世上一遭,最後卻是連爹娘的一句慰問都沒有。

悲從心起,大滴大滴的淚珠從眼角滴落,他不理解也不明白,他明明是與哥哥同一天出生的,為何爹娘眼中全是哥哥,看不見他的一分一毫。

難道,他健康出生真的是錯的嗎?

數九寒冬的天,他吃不飽穿不暖,還要麵對女皇的百般刁難,身心俱疲,他真的累了。

溫庭瀾默默看著空中的飛雪,雪落融於地,不會再有人記得,他亦如此。

身後的鞭傷,仍在發疼,他放任之,溫庭瀾蜷縮著抱住自己,同為人,他會失落會難過。

如果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