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較,沈明恒呢?叫你們能做主的人來。”
“主公不在。”解縉滿臉肉眼可見的敷衍。
“他憑什麼不在?自三軍簽訂盟約以來,他就沒在過!”
解縉冷漠:“我們岷城的事,彆管。”
夏侯斌氣得拂袖而去。
要不是先生讓他多擔待,要有容人之量,他早就給解縉一拳了。
他按下心中悄然彌漫起的一絲怪異,這段時間先生不在,沈明恒也不在……
剛走沒多遠,夏侯斌再路上遇到了吳德躍。
吳德躍雙手抱胸站在他回營的必經之路上,似乎已經等待了許久,一見他的表情便了然問道:“是不是覺得很不對勁?”
他單刀直入:“你我至今,都未曾見過沈明恒一麵吧?大概隻見過他的畫像?”
夏侯斌冷哼一聲:“你想說什麼?”
吳德躍逼近一步,“你就沒有懷疑過嗎?你就沒想過,也許從始至終就沒有沈默,隻有一個沈明恒?”
“呸!”夏侯斌破口大罵:“你他娘的胡說八道什麼東西,我早就認識先生了,難不成你想說沈明恒那時候就不在岷城呆著,跑到老子身邊當個小小謀士?岷城那段時間傳出的消息都是鬨鬼嗎?”
吳德躍並不介意對方的激動情緒,他冷靜地分析:“或許是解縉故布迷陣也說不定,不管怎麼樣,隻說事實,難道你有同時見到過沈明恒與沈默嗎?”
夏侯斌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忽然發覺解縉方才的拒絕方式很管用。
他冷著臉,張嘴吐出兩個字:“彆管。”
*
襄岐城的守將程興渾身浴血,幾乎是長在了城牆上。
哪怕這段時間聯軍放緩了攻勢,他也不敢妄動,甚至不敢回家包紮一下傷口或是換件衣裳。
他怕他一錯眼,聯軍就對襄岐發起總攻,而後城就沒了。
其實哪怕他在場也無濟於事,改變不了任何結果,但至少算個慰藉。
部下小跑著爬上城牆,低聲稟報:“將軍,軍中快沒糧了。”
程興默了片刻,他抬頭,看了一眼天邊的殘陽如血,平靜道:“那就殺馬。”
他們的對話並不帶悲愴,隻是此情此景,配上周圍將士暗淡絕望又隱含死誌的目光,不管什麼樣的語調都會顯得沉重。
部下應了聲“是”,又說:“城中馬匹數量不多,恐怕堅持不了不多。”
程興視線下移,看著與他一樣受了傷還堅持守城的將士,目光終於無法克製地流露出了幾分動容。
“樹皮,草根……”他聲音愈發低微,直至吐出一口氣,“堅持到不能堅持為止。”
如今差不多到了用晚飯的時間,城外例行燃起了炊煙。
嫋嫋煙火將食物的香氣送上城牆,煙火中,解縉再度派人喊話勸降。
“大梁無道,敗局已定,爾等堅守至今已儘臣子之義,而今何不為自己與家人著想?”
“程興,你應當看得出來,大梁不可能有轉圜的餘地了,你一定要帶著麾下戰士去死嗎?”
程興聲音沙啞:“爾等不必再說了,我隻有一句話。”
他喊道:“我要見沈明恒,讓沈明恒親自來與我談。”
夏侯斌怒氣衝衝,策馬上前,奪過旁邊將士手裡的長槍便重重擲了出去。
長槍劃過一道弧線,栽倒在高高的城牆下。
夏侯斌怒氣未消,“說了多少遍了,沈明恒不在,他不在!老子夏侯斌,和這個姓吳的不配跟你談是嗎?”
程興仍是重複道:“我要見沈明恒。”
他平靜地補充:“隻要沈明恒,其餘人都不行。”
岷城軍隊中忽然有微小的喧嘩,而後隊伍自中間分開,有一少年策馬而來,行至最前方,項鄴以護持的姿勢守在他身旁。
解縉躬身行禮,口稱“主公”。
而後他向後退去,與項鄴一左一右,跟在少年身後。
霎那間仿佛天地都安靜了下來,夏侯斌含怒的神色僵在臉上,顯得滑稽可笑。
來人的身份似乎無需嚴明。
少年將軍白袍銀甲,於浸滿血色的城牆下淡淡抬眸:“你要見我?現在你可以說了。”
明明仰頭的是他,偏偏給人一種俯身的居高臨下,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嶽。
程興問:“你就是沈明恒?”
雖然早知對方年幼,但來人看起來還是年少得有些出乎意料了。
沈明恒微微而笑:“如假包換,我想,世界上還沒有人有膽子,能在沈家軍的麵前冒充我。”
項鄴不自覺地挺了挺胸膛。
沒錯!就連解軍師也隻能在得小將軍允許的情況下以他的名義行事!
“沈明恒,”程興提高了音量,大聲喊道:“我聽聞,沈家軍破焦寧當日,全軍將士是宿在城牆下的,是也不是?”
夏侯斌原本對程興隻格外重視沈明恒耿耿於懷,然而這問話落下,忽然就莫名些許釋懷。
他忽然想起初聽聞這事時的震撼,張了張嘴,終究什麼都沒說出口。
人的想象總是會被自己的見識與經曆限製,在這之前,從來沒有一支軍隊有這樣嚴明的軍紀。
有時候不是主將不願珍重地對待百姓,而是大利益麵前,他們也很難控製住人心。
——好不容易攻下一座城池,你總不能讓將士一無所得、挨饑受凍,對吧?
沈明恒是怎麼做到的?
他怎麼敢這麼做?
就不怕底下的兵造反嗎?
第116章 將軍何故不謀反(30)
沈明恒已經做出了回答。
他不覺得這事兒有什麼值得特意一提, 隻平靜道:“是。”
程興許久沒有喝水,嘴唇乾澀,喉嚨像是要冒煙。
然而他仍一字一句, 用儘所有的氣力吐字清晰地追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沈明恒露出幾分困惑:“大軍人數多, 城中沒來得及整理出足夠讓他們休憩的場所,所以在城牆下湊合一晚,這麼簡單的事哪有為什麼?”
“這麼簡單……”程興忽然仰天大笑,“是啊,這麼簡單的事啊……”
可是其他的軍隊,為什麼要燒殺擄掠, 為什麼要搶占民宅?
明明是這麼簡單的事……
程興笑著笑著眼眶便泛紅了起來,所幸他臉上沾滿了塵土看不分明, 唯有他自己能察覺出眼眶的酸澀。
程興問:“如果我開城門, 把襄岐交給你,沈明恒, 你會像對待岷城、對待焦寧一樣對待她嗎?”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
沈明恒又策馬向前了幾步, 站在程興的位置向下望,沈明恒已經站到了隊伍最前方,領袖的位置顯然而分明。
春風托起了他白色的披風, 於一片蕭瑟的黃與遠處稀薄的綠之間, 他像是一輪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