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劍正橫在沈績脖子上,身後周時譽也被押解著。
一個是名義上的天下之主,一個是如今的文官之首,百官們隔著遠遠的距離咒罵,沒有人敢上前一步。
畢竟,誰都擔不起害死皇帝的責任,哪怕隻是間接也不行。
“謙益,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朕以大周帝王的名義發誓,不會追究你這次的過失。”沈績努力仰著頭避開劍刃,色厲內荏地說道。
沈謙益嗤笑一聲:“父皇,你當兒臣還是無知稚兒嗎?”
“朕金口玉言。”
“可兒臣不要無罪,兒臣想當天子。”沈謙益笑容溫文,似乎不覺得如今形勢有多危急,“父皇禪位可好?”
“你做夢!”這話一出,沈績都忘了自身處境,他瞪大了眼睛,連反駁時的每一個字眼都充斥著排斥。
聽到這句話的官員們也按捺不住,你一句我一句地批判起來:
“三皇子,你殘害忠良,悖逆妄為,不尊君父,若再不悔改,必遭天譴。”
“你若為帝,大周將亡,大周將亡!”
“太祖皇帝啊,您在天有靈,救救大周吧,臣等無能,就要讓這江山落入奸人之手了啊。”
沈謙益對世家下手時太過狠絕,著實嚇到不少人,苟活下來的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支持他。
剩下問心無愧的幾乎都是新官員,受周時譽恩惠,惟他馬首是瞻。沈謙益瘋到連周時譽都綁了,他們更不可能對他有好感。
要不怎麼說言辭能誅心呢?如此千夫所指的畫麵,心理承受力差一些也許真會成為夜夜難寐的夢魘。
可沈謙益忽而輕笑出聲,長歎道:“各位先前,也是這樣說皇兄的嗎?”
原來他的皇兄,十六年來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
沈明恒狀似不在意,紅衣灼灼,瀟灑又肆意,但是真的有人會不在意嗎?
善良的人,本就比常人敏感,本就更難快樂。
他突然提起沈明恒,沈績目光亮了亮,故作冷靜地說:“謙益,就算你殺了朕,大周還有明恒,他才是名正言順的儲君,這皇位輪不到你坐。”
“明恒生性純善,聰敏好學,文韜武略無一不精,更是不惜此身遠赴邊疆,收複國土,功勳赫赫,是當之無愧的大周太子。”
沈績又壓低聲音:“你放了朕,朕會廢了沈明恒,立你為儲君,待朕百年之後,你就是下一任天子。”
沈謙益忍不住發笑,“父皇真是打的好主意。”
“你不信?”沈績壓抑住憤怒,苦口婆心:“你也看到現在的情況了,百官誓死不從,朕禪位也沒用。你一意孤行殺朕,豈非給沈明恒做了嫁衣?”
沈謙益隻是笑盈盈地聽著。
他的態度奇怪極了,既沒窮途末路的瘋狂,又無大業將成的喜悅,從容得像是在參加一場宴會。
沈謙益還想再說些什麼,忽聞殿外傳來一陣似有似無的嘈雜聲,他抬眼,見對麵秦離洲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文黎正低聲說著些什麼。
像是覺察到了他的目光,文黎轉過頭,微微笑了笑。
沈謙益於是也笑了起來,“父皇。”
他歎了口氣,憐憫道:“原還想與你多說幾句的,看來是沒機會了。”
他手下用力,劍刃劃破肌膚,滲出一片殷紅血跡。
“啊!”
“來人啊,弑君啦!”
“快、快把他拿下!”
混亂中,有一道摻雜著擔憂與關心的聲音尤為突出:“沈謙益,住手。”
沈謙益隻做聽不見,他將失去生息的沈績推倒在一旁,隨手甩了甩劍上的血跡,從容淡笑:“皇長兄,你來晚了。”
人群被推搡開,東倒西歪散作一團,中間被迫讓開一條道路。
沈明恒紅衣獵獵,腰間冷劍半出鞘,正凝重地看著沈謙益衣襟上如紅梅般的血跡。
“殿下!”
原本站在最前方神情防備不耐的秦離洲突然雀躍地歡呼一聲。
很難想象一個年過不惑、戰場上被視作惡魔的將軍會有這麼不沉穩的姿態。
百官們默了默,暫時從皇帝已死的消息中扯回幾分神智,難以言喻地看著他。
下一秒,秦離洲乾脆利落地卸下身上武器,單膝跪地:“見過太子殿下。”
身後他從燕丘帶回來的大軍也隨之跪倒,語氣中的狂熱半分不輸於秦離洲,他們呐喊道:“見過太子殿下!”
可算是出現了。
他們分明看著太子殿下和他們一起入京,一錯眼的功夫,這人就失去了蹤影。在長安的這些時日,他們有所耳聞太子曾經不算好的處境,很擔心這人會失望之下再也不回來。
將士對主帥的依賴其實很嚴重,何況他們其實並不熟悉京都。
是沈明恒來了之後,他們才開始吃飽飯,才開始打勝仗。所以就算秦離洲在,他們也還是會有隱隱的不安。
幸好沈明恒回來了。
曾經庇佑他們的人並未離去,而他們隻想用儘全部的虔誠,懇請他繼續留下。
百官們知道沈明恒極得軍心,可親眼看見萬人高呼這一幕,仍覺得無比震撼。
這讓他們一時失神,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該乾些什麼。
周時譽掙開禁衛軍的束縛。
他是個柔弱的文官,但隻是微微動了動,禁衛軍居然就順從地鬆開了手,還往後退了退。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文黎走到周時譽身邊,二人躬身下拜。
大殿中兵荒馬亂、橫屍在側,卻莫名因為他們的動作染上了幾分肅穆。
“拜見新帝。”
大禮莊重。
沈明恒不閃不避,神情平靜,不辨喜怒。
本就將周時譽視為引路人的官員們恍然大悟,也隨之跪下行禮。他們原就對沈明恒心懷感激與崇敬,這一禮也算心甘情願。
殘存的小貴族比他們還要積極,巴不得早點把沈明恒的身份定下,斷了沈謙益的念想。
沈明恒多少算半個世家人,就算和章家有仇,那也是章家人心不足蛇吞象,妄圖鉗製他以操控皇權,和彆的世家有什麼關係?
沈明恒也體會過有世家撐腰的好處,一定會跟他們站在同一陣線的。
禁衛軍們左右看了看,接收到周時譽的眼神暗示,又見沈謙益沒有彆的吩咐,於是也遲疑地下跪。
這下站著的僅餘沈明恒、沈謙益二人了。
眾人紛紛怒視沈謙益,有些人已經做好了護駕的準備,以防沈謙益狗急跳牆。
於這靜謐之中,於所有人警惕和快意的目光下,沈謙益鬆開手。
——鐵劍落地,其音清脆錚鳴。
沈謙益整了整衣袖,徐徐下拜,以額觸地,“罪臣,叩見陛下。”
他竟毫無反抗!
他竟甘願束手就擒,引頸就戮!
小貴族們頓時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