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山莊的人,其中不乏武功高強者,竟在一夜之間悄無聲息地死了,這實在太過駭人。此時一陣風吹過,風從李拂衣的袖口灌入,吹的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銀泉山莊沒了以後,江湖上很是熱鬨了一陣,因著泉音組織的分部遍及各地,那些門派便趁機拉攏搶奪,就連泉音內部,也為了爭權起了好幾場爭執,直到現在仍是紛爭不斷。”
“那麼大個門派,百年底蘊,不過幾年就零落成這個樣子,倒也好笑。”
李拂衣不明白,這明明是讓人難過的事情,為什麼趙槐生卻用好笑來形容。
“好笑在哪裡?”
“哈哈,阿拂,你是沒見過江湖上那些人為名利權勢勞碌的樣子,他們努力了幾十年甚至幾百年才獲得的東西,不過一兩年就沒了,你不覺得好笑嗎。”
這話聽來寥落,和趙槐生笑著讓她喝魚湯的樣子又不一樣了。
“喂,阿拂,你找銀泉山莊做什麼?”
“我想找一個人,她……對我很重要。”
“有名字和線索嗎,她是銀泉山莊的什麼人?”
“她叫趙吟霜,是我笙姨的姐姐,我爹娘死的早,從記事起就和雪笙阿姨在靈虛山上了,前天……笙姨也死了,她死之前要我去找銀泉山莊的趙吟霜,那是她姐姐。她說……她姐姐知道我父母的死因。至於吟霜阿姨在銀泉山莊做什麼,是什麼身份,我卻不知道了。”
趙槐生沒有接話,兩個人突然就這樣沉默了下來,正當李拂衣疑惑的時候,卻感覺他朝自己這邊挪了挪,然後往自己手裡塞了個東西。
“我拿竹葉編的兔子,送……送給你。我不知道你阿姨才去世,這個,這個就當我的賠禮。”
“謝謝。”李拂衣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哽咽。
“你難過好了,真的,你彆信其他人說的不要難過這種套話,我知道這種感覺,我家裡人也都沒了,我常想起他們,想起來便覺得心被什麼攥住似的難過。所以阿拂,你覺得難過,那就難過好了。”
李拂衣摩挲這隻竹葉兔子,淚水從臉上淌下來,又打在手背上,她不得不承認,趙槐生是個安慰人的高手,聽了他的話,她心裡隻有對笙姨的思念,卻無半分淒苦難過。
“趙吟霜……阿拂,你那位笙姨可說了她姐姐的年齡相貌?不瞞你說,這名字倒讓我想起一個人來,十年前銀泉山莊有位叛逃的女弟子,就叫趙吟霜。”
“叛逃?”
“對,聽說是做了對不起山莊的事,十分嚴重,至於具體是什麼,這便不知了。作為懲罰,她被關進了李觀棋所創的陣法裡,那陣法玄妙,是由無數嶙峋怪石組成,裡麵沒有水也沒有食物,幾百年來有進無出。把那趙吟霜關進去,其實就是把她逼上死路罷了。可是……”
“她出來了?”
“對,沒有人想到她竟然能從那陣裡出來,甚至武功較之前更為強大,當時銀泉山莊集合整個山莊之力想要把她殺死在山莊裡,莊主趙濯更是親自守在山門處,可那趙吟霜硬是殺出重圍,與趙濯在山門前大戰一天一夜,最後重創趙濯,不知所蹤。聽親眼見過那場大戰的人說,趙吟霜的劍氣所及之處,方圓十裡的山石草木、磚瓦雕梁,一息間竟都結了層厚厚的霜,那霜在她離去三日後方才消失。”
“我想,這個趙吟霜應該就是我要找的人。”李拂衣從頸間扯下紅珠,這珠子呈紅褐色,通體透明,直徑約莫一寸,若是對著火光細瞧,便可見裡麵有個小空腔,李拂衣往裡注入內力,隻見原本平平無奇的透明珠子霎時間在內壁結滿了無數霜花。
趙槐生見她手掌一翻,那珠子在她手掌裡滾了滾,被遞送到他麵前。這珠子觸手寒涼非常,涼意順著珠子與肌膚的相接處滲透到他全身,他仿佛感覺自己的骨頭上也結滿了這樣的霜花。他先是對著火堆細細瞧了內壁的霜花,又把這珠子湊近火苗,卻見霜花在高溫下並無任何融化的跡象。
“咦,真是奇了。”
“這是笙姨臨死前給我的,這珠子裡藏的是吟霜阿姨的劍意。槐生,那個……”李拂衣不想用“叛逃”來形容趙吟霜,儘管她們從未謀麵,儘管江湖上傳言她背叛師門,可是李拂衣就是本能地不想用這兩個字去形容她,“那個不知所蹤的女弟子,應該就是吟霜阿姨,也是知曉我父母死亡真相的人。”
“我剛出生時父母便被彆人害死,是笙姨拚死將我救出,帶著我躲進山裡,我從記事起每天就要練武七八個時辰,為的就是能查明雙親死亡的真相,然後手刃仇人。”
“趙吟霜……之前就很厲害嗎?”
“完全不出名,聽山莊裡認識她的人說,她之前的劍法平平無奇,雖然為人倒也和善有禮,卻屬於那種扔人堆裡你壓根不會瞧一眼的人,普通到甚至毫無特點。”
“這樣普通的人,是為什麼要背叛山莊,又為什麼突然變得那麼厲害的……”李拂衣無意識地咬起了指甲,眉頭微擰,“李觀棋為什麼要創一個這麼奇怪的陣法,趙吟霜的變強……可是在陣法中得到了李觀棋的機緣?”
“這誰也不知道,不過江湖上的人都這麼說,這事在江湖上鬨得極大,很是熱鬨了一陣,有的人對那個陣法產生了好奇,隻是誰也不能保證進去以後還能全須全尾的出來,還有的則是去找趙吟霜的下落,想要問出點陣法內的情報。最奇怪的要屬銀泉山莊,對待這麼個叛徒,手握泉音的銀泉山莊卻放出話說此事已了,看起來竟似根本不打算把那趙吟霜找出來報仇。隻是,那趙吟霜再無蹤跡,音訊皆無,這一晃,已經十年了。”
十年真的太久了,十年間銀泉山莊屋倒房傾,四分五裂,百年大派不過一夕之間就零落成泥土,這是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長到記憶模糊物是人非,長到提起時要用唏噓般的口吻加上個“當年”。可是笙姨啊,霜姨不知所蹤已經十年,這天下之大,就連無數武林人都遍尋不到她,我又要到哪裡去找呢。
李拂衣的心頭湧起一陣茫然,可她隨即又搖了搖頭,腦中複又清明。她剛下山,正如初生的牛犢,渾身都是無儘的膽量和勇氣。
她扭過頭,對著趙槐生道:“看來此事遠比我想的要複雜百倍,隻是父母之仇不可不報,無論多難我也要儘全力而為。既然吟霜阿姨是從銀泉山莊殺出去後才不知所蹤的……槐生,那我們便先去這銀泉山莊,再走訪一些舊人,弄清當年霜姨叛逃一事,問問她可能去哪裡。”
趙槐生也正望著她,隻見他重重點了下頭,稱了句好,臉上的笑意擴大,像春水蕩大了波紋。
李拂衣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安定感,至少,至少在短時間內,他們都將一直在一處,他們將一起找到當年的真相,找到吟霜阿姨,而他會陪著她,手刃仇人。她從不怕孤身一人,她在埋葬笙姨的時候就把未來都想好了,她會握緊手裡的長劍,而她自己也會如長劍一般,永遠將劍刃指向前方。可是,可是如今又多了一個人會陪著她,或許往後她還會認識更多的人,她將與山下這個陌生的世界一點一點地建立更多的聯係,她會成為這個世界裡普普通通活著的一份子,這種未知的可能性讓她覺得興奮無比,她緊張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