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1 / 1)

槐聲 楊荷 2678 字 10個月前

青羊鎮坐落於山前的緩坡處,一條山溪潺緩穿經鎮子,而後彙入鎮前的天水河。恰逢三月,連日的春雨如絲縷,織出一副遠岫浮嵐、煙波嫋嫋的山河畫卷。

一連串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踏開鎮上的薄霧。

“老人家,請問這鎮上的客棧要怎麼走?”

牽著黃牛的老漢戴著頂大鬥笠,身披蓑衣,正背著木犁走在青石板路上,聽見這話便打眼瞧去。入目先是一片碩大的芭蕉葉,被春雨滋潤的油綠,葉下探出兩個腦袋,卻是兩個娃娃。

先頭那名少女著縹碧色窄袖衣袍,腰間紮卷草紋朱紅腰帶,頭發高高綰起,斜插一枝山桃,姿容清絕,眉若遠山,左側眉上稍偏外有一黑色小痣,一對荔枝核兒般的眼睛烏黑發亮。問話的正是這少女,隻觀她眉眼靈動,雙眸含笑,目光流轉間似盛萬傾秋波,一顰一笑仿若山間精靈,卻不會讓人生出距離感,反而有一種天然的親和。

再瞧後麵那位少年,一截紅色布條鬆挽了個髻,額前垂了些碎發,身穿紺青窄袍,衣領袖口繡深紅四合如意紋,身材極為瘦削,竹竿似的勉強撐起這衣服的輪廓,上頂一張極不相稱的圓臉,眼尾隨長眉上挑,卻是截然不同的氣質。他神色淡然,眼眸平靜深邃,透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曆經世事的穩重,舉手投足間卻又無端生出些漫不經心的慵懶風流來。

芭蕉葉並未幫他們擋掉多少雨,此刻二人衣衫濕透,雨水順著發梢往下淌。

老漢朝薄霧深處遙遙一指,翠竹掩映下,客棧的紅色酒幌隱約可見。

那少女和少年拱手稱了句謝,噠噠的馬蹄聲複又響起,沿青石板路遠去。

李拂衣和趙槐生駕馬行至那紅色酒幌處,見一棟木質小樓,朱紅描漆的牌匾上書“臨江酒家”,樓旁種了叢極大的芭蕉,再往前不遠,就是一座風雨廊橋橫跨山溪。

店裡的跑堂小廝看到二人忙迎了上去,先遞去把油紙傘,又從李拂衣手中牽過馬,問道:“二位客官是打尖兒還是住店?”

趙槐生接過油紙傘,先打開往李拂衣頭頂遮了,方才對著那小廝道:“我二人遠途而來,煩請小二哥找兩間客房。”

那小廝將兩人從角門領進後院,打開了兩間相鄰的客房,又為二人打來熱水。趙槐生往小廝手裡遞了銀子,道:“勞請小二哥再弄幾樣簡單吃食,至於多的錢……乃是給哥哥的辛苦錢。不瞞哥哥,我兄妹二人是往江南投親的,想從這青羊鎮走水路過去,不知這鎮上要如何坐船?另外,哥哥可知鎮上有什麼能交易馬匹的地方?我們想把騎的馬賣了,也好換些盤纏。”

小廝接了錢,笑容深了幾分,道:“您客氣了,賣馬倒簡單,本店掌櫃便兼做些馬匹生意的,至於坐船……這事倒有些頭疼了。”

“哦?此話怎講?”

“客官有所不知,四月上旬要在江南懷津鎮舉辦武林大會呢。現下江湖上各路人馬都在往那裡趕,這個月往江南去的船幾乎都滿了。”

“這武林大會許多年不曾有了,怎的突然要辦?”

“這……”小廝神色稍變,語帶興奮的說:“就是上個月的事兒,聽說那銀泉山莊的陣法,有眉目了。”

“什麼?”李拂衣聽聞此話,快步從屋內走出。

“小二哥,你說陣法有眉目了,是個什麼意思?”

小廝看這姑娘麵容焦急,就解釋道:“就是上個月,十幾天前吧,聽說龍虎山、武當、青城派那群道家老頭子,似是找到了如何破解銀泉山莊的陣法,於是廣昭武林各路英雄豪傑,說要召開武林大會,一同去探探那銀泉山莊。”

“誰不知那銀泉山莊百年積蘊,雖是被火燒了,但也保不準會有什麼寶貝留下來不是。金銀珠寶,武功秘籍,還有那泉音的控製權……嘖嘖,隨便一樣也能教人搶破了頭。所以啊,如今江湖上的人是爭先恐後地往懷津去。”

小廝說的是眉飛色舞,絲毫沒注意到旁邊少女越來越焦急的神色。

趙槐生見狀,往她的方向挪了挪,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撫,然後對小廝稱手道:“那便請小二哥幫忙將這馬交予你家掌櫃賣了,再叫廚子做些吃食,我兄妹二人換洗後就往前廳用飯。”

等小廝走後,二人關上房門在桌前坐定。

“槐生,這可如何是好,如今陣法將破,我們更要在那之前就趕到懷津占得先機。”

“既然江湖上都在往懷津趕,那這客棧裡肯定有和我們一樣在等船去懷津的人。阿拂彆急,先把濕衣服換了,小心風寒。待換了衣服,我們便去前廳用餐,聽聽消息。”

李拂衣點了點頭,說了句好,轉身正要跨出房門時,忽聽身後傳來一句“抱歉”。

“若不是為了我的傷,我們也不會在竹林裡白白耽擱二十天。阿拂……我真的很抱歉,我一定會儘我所能,在陣法破之前讓你趕到懷津。”

少年的麵容隱在屋內的陰影中,語氣聽起來悶悶的。

李拂衣的焦急忽然一瞬間煙消雲散,她想起來還在靈虛山上時,山中多雨,常年霧氣彌漫,她最期待的就是天氣晴朗時的太陽,每逢這時她便會躺在竹屋前那塊平坦的山石上,曬曬自己的身體,防止它在山中雨氣的滋潤下長出青苔。隻是晴天難遇,你不知它何時會來,何時又會走,想來世間萬物自有其法則,萬事都有憑自己無法控製的部分,既然這樣,焦急又有什麼用呢?

“槐生,不要自責。找吟霜阿姨對我很重要,可是你的傷對我也很重要。你放心,是我的東西,終歸會是我的。”

李拂衣回到房中,脫掉衣服跨進浴桶裡,水溫讓她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她的大腦不由自主地開始放空,然後,趙槐生那張永遠溫和又平靜的臉就跑進了她的腦海裡。從靈虛山初遇算起,他們已經認識了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來,他們同吃同住,按理說,行路應該是艱辛且枯燥的,連日騎馬,就連她也有點遭受不住,更何況傷口還未徹底長好的趙槐生。可是他從未喊過一句辛苦,他總是溫和的、風趣的同她講天下事、江湖事,耐心地解答她所有的疑問。

李拂衣從未見過這樣的人,這天下似乎沒有他不懂的東西,當然了她見過的人也實在不算多,這個理由在某種程度上更加深了她對他的這種印象,她開始對他產生好奇,她好奇他滿身的傷痕,好奇那晚追殺他的男人,但同時她又覺得人應該保有一些隱私,出口詢問在她看來帶著些強迫意味,她迫切地想不斷試探他,從而找出那麼一件他不了解的東西,並暗暗為更進一步能了解他而感到興奮,這種好奇在不知不覺間成了一種引誘,雖然現在的李拂衣還沒有意識到它的危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