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餘曦來到課堂時,發現陳敏良大小姐沒有來上課。
也正常,陳大小姐以前也經常缺課。可其他幾位學生也無精打采。
上完課後,夏冬生、王庭芳都沒有走。
餘曦隱隱有些預感:“發生什麼事了?陳敏良呢?”
李枕玉臉上帶著淡淡地疲憊:“敏良以後都不會來上課了。我們之前遊行被抓,是敏良的未婚夫將我們都放了出來。”
“她的父親很生氣,要幫她辦退學,在家準備結婚。”
餘曦皺了皺眉。
李枕玉滿臉歉意:“抱歉餘老師,這個外語補習班,等我畢業後可能就辦不下去了。我已經選好了下一任學習會會長,她們會一直堅持下去。”
“我想好了,餘老師的水平完全可以去教書的,我可以幫你介紹。隻要通過考試就行,到時候學習會肯定還需要你的課堂。”
李枕玉之前也說過,要幫她介紹學校老師的職位,被餘曦含糊地帶過了。
她不老不死的體質,唯恐被人注意,越低調越好。
況且她們畢業是明年的事了,到那時餘曦的時間也不多了,得準備去北平了。
編了個理由,婉拒了李枕玉的好心。
“你已經幫了我夠多了,不必愧疚。反而是我,還沒有償還你的恩情。”
“還有一年時間,我們好好珍惜接下來的時光。”
回家後,餘曦問888:“陳敏良的未婚夫,是混血種?”
這兩年她也察覺到了混血種的蹤跡,不過靠著888,她躲的很好。
“不好說,清朝餘孽吧。你還記得為什麼那麼多清朝死侍去伏擊卡塞爾莊園?”
餘曦清楚的記得,秘黨錯誤的參與了政治,支持革命推翻中國皇帝,被叛徒利用這一點,借清朝的刀鏟除他們。
梅涅克帶走黑王的卵後,在莊園郊外與這些被培育出來的死侍鏖戰,最後兩位老人和趕來的煙灰犧牲了自己,送走了黑王之卵。
“她和夏洛特·陳,諾諾,還有繪梨衣一樣?”
888沉默了一瞬:“一樣,但又不一樣,比起諾諾和繪梨衣,她隻是個殘次品,血統很低,甚至沒有覺醒。她那個所謂的父親也隻是偶然得到了她,想利用這個女兒的特殊謀取利益。”
“如果你想幫她,可以利用這一點。真正的陳家就算知道了,也沒空理會。”
“再說吧。”餘曦籲了一口氣,她在思考家教的工作沒了之後去接點灰色任務過渡一下,再攢點錢留給餘久,差不多就到了說好的4年,她就準備去北平了。
餘曦結課的那一天,把餘久也帶過去了。李枕玉再三說了今晚睡她家,不醉不歸,讓她把小久妹妹也帶過來。
因餘曦不喜見人,聚會隻有她們幾人。
其他來上過課的女孩子們送來了結課禮物感謝餘老師。有自己寫的詩,畫的畫,寫的感謝書,手巧的做的珠花,家裡做生意的拿手小吃。
今後這些女孩子們將在亂世裡各奔東西。
李枕玉在父親的安排下進了單位做了個文員;夏冬生當了一名記者,曬的皮膚又變回了小麥色,就像她和李枕玉剛認識的那樣。
內向的王庭芳當了一名小學老師,被姑娘們起哄示範上課。王老師上課時可不見之前細聲細氣的模樣,還有了哄小孩的口癖。
陳敏良也來了,她乖順了一年,獲得了偶爾出門的權利。
聽說了她要退學的事,學生們聯係學校和老師勸說,登報施壓,甚至去了法租界托關係。
李枕玉她們的入獄,是陳敏良未婚夫下的手。再當著她同學的麵,在牢裡接走了她。
她去求父親幫忙,父親假惺惺地讓她去找未婚夫求情;她去找李枕玉的父親,卻發現李叔叔也因此受到牽連;她舍棄尊嚴去求未婚夫,答應他成為她的新娘,她的同學才被放出來。
她原以為她和朋友間的關係就此生隙,沒想到還願為她讀書的事情奔波。
多方努力下,加上她幾個月的乖巧模樣,她的父親最終妥協了,讓她讀完了大學。
再次在學校見麵時,陳敏良支開“保護”她的保鏢。
夏冬生一臉嘲諷,說沒有腦子的人才會信那種離間伎倆。
即使她們很少見麵了,但隻要想到這些,陳敏良都會重新有了力量。
畢業前父親就定好了婚期,半年之後陳家將和那位軍官之子喜結連理。
陳敏良的著裝依舊是最華貴精致的,但是比起之前的張揚,更是端莊賢惠的華美。
她穿著時下流行的倒大袖旗袍,緞麵的竹葉紋在燈光下隱隱泛著金光,耳垂帶著碧綠的寶石,熱烈的紅發盤起愛斯髻,連以前亂翹的碎發都用發蠟抹得服服帖帖,看著真有那麼一絲嫻靜可人。
這一年陳敏良的世界觀在父權的壓迫下破碎又重建。迷茫和痛苦中,她變得沉默,隻有在她最好的朋友麵前,才能喘一口氣,又回複點刁蠻的性子。
好朋友們看著她還能和以前一樣,也舒了一口氣。
餘曦偶爾能從陳敏良的瞳孔裡看到隱藏起來的火光。
“不要搞得那麼傷感嗎!”夏冬生舉起酒杯吟詩:“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閒離彆易消魂。”
李枕玉笑意盈盈地接上下一句:“酒筳歌席莫辭頻。”
陳敏良懶散地舉起酒杯:“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
王庭芳在酒和茶裡猶猶豫豫,最後一咬牙倒了一杯酒,舉杯對著餘曦:“不如憐取眼前人!”
餘曦笑了笑,端起一杯酒,順手把餘久偷偷抿了半杯的酒換成果汁:“不如憐取眼前人。”
“乾杯!”
在燈燭映照下,杯中酒液瑩瑩發亮,瓶中鮮花嬌豔欲滴,室內香風盈盈,暖意融融。
陳敏良眯起眼睛看著她的好友們,酒意朦朧,眼前一切都蒙上融融霧氣,每一個姑娘都閃閃發光,她想要將這一刻銘記於心。
她多希望時光永遠停在這時。
然而管家還是來打破了這一美妙的時刻,未婚夫來接她回家了。
氣氛徒然凝滯。
陳敏良心中有一團憤怒的火,她的父親這麼急著賣女兒,見縫插針讓她麵對著那未婚夫。然而她無處發泄,隻能僵硬地躺在沙發上。
她覺得有些作嘔,可能是受了寒。
管家開始催促:“陳小姐······”
李枕玉起身讓管家去和門外等著的人商量,瑟琳娜小姐借住一晚,明天早上親自送她回去。
管家沒有動:“小姐,您已經長大了,老爺不能時時刻刻再護著你了。”
李枕玉沉默,她明白這些年她能夠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她的父親給了多大的支持,頂著多大的壓力。
她跟著父親入職工作,才愈發覺得如履薄冰。看似平靜的水麵下隱藏著洶湧暗流。
“怎麼了?我隻是有點醉了而已。”陳敏良舉杯喝儘杯中殘酒:“一生大笑能幾回,鬥酒相逢須醉倒。”
她站起身來,挺直腰杆,向外走去。
“敏良。”
她回頭,她的摯友們於燭火下舉杯,一雙雙清亮的眼睛熠熠生輝:“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陳敏良真的快要醉倒了,她覺得她到死也會記得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