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花 他的身影越來越遠,直到在茫茫……(1 / 1)

少年帶著林朔生到了一個教會,老牧師看著笑嘻嘻的少年,無奈說道:“你爹再有錢也經不起你老是這樣折騰。”

“先生,是您教我要常懷著愛世人的情懷的。”

少年對牧師說話的聲音倒甜得很。牧師和少年的父親是多年老友,同時也是少年的小提琴老師。他父親事務繁忙的時候,牧師也是他的半個監管人。

牧師歎了氣,從此林朔生就被收留在教會中。他從頭到腳地被清洗一遍,傷口被包紮起來,換上整潔乾淨的衣服。少年看他洗淨灰土後乾淨的臉,順著就說道:

“長得還挺好看的,叫什麼名字?”

“林……林朔生。”

林朔生回答得很緊張,少年笑笑,讓林朔生把他當作兄長就行,不用這麼拘束。

在這裡沒有人會嗬斥打罵他,他每天幫著老牧師整理書籍,打掃教堂。聽唱詩班孩子們讚頌上帝的恩賜。

後來他知道少年名叫薑昀韶,在教會不遠處的學校念書,父親是銀行行長,家底殷實。禮拜日他會跟著老牧師練琴,林朔生在門外靜靜地聽,他每周都暗自期待著昀韶來教會。薑昀韶常來得匆忙去得也急,往往對林朔生隻說得上幾句關切的話。

那家紡織廠不久後就有工人舉行罷工,又有警署的檢查,迫於壓力廠長改了製度,處罰大批管理者,才讓事情勉強消停了下去。薑昀韶在報紙上看到消息的時候冷笑了一下,表情並不算好看。

薑昀韶在學校裡經常被教務主任批評,常常到了要通報全校以作典例的地步。一是和異性同學在關係上過於親密,二是常夥同部分同學在三流報刊發表不當言論。前一條薑昀韶屢教不改,但當下流行的新自由觀讓學校隻是口頭訓戒幾句;後一條他則能說會道為自己辯解,如果不是其家庭背景,已經夠讓校長請他喝好幾次茶了。

有一回牧師帶著林朔生到書店買些新書,牧師一翻閱著書籍,也讓林朔生挑幾本自己喜歡看的。書店隔壁就是一座電影院,張貼著的海報五花八門,還有幾部羅曼蒂克的外國電影,林朔生覺得新奇,沒有挑書,而是看著那些漂亮的畫報。他想著海報上的男明星似乎都沒薑昀韶好看,此時他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笑聲。回頭看去發現正是穿著學生製服的薑昀韶。

薑昀韶和身邊的女孩有說有笑,在往售票口遞錢,看到林朔生的時候明顯變了臉色,林朔生想上前和他打招呼,被他趕緊製止住。薑昀韶小聲說:

“林朔生,你怎麼在這?”

“我……我出來買書……跟著林先生……”林朔生看到薑昀韶的冷臉有些害怕,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一緊張話講得斷斷續續,薑昀韶聽到林先生的名字比他更惶恐,他對林朔生又道:

“不要把在這裡看到我的事情告訴林先生,回頭請你看電影。”

林朔生點點頭,乖巧的樣子讓薑昀韶鬆了氣,他拍拍林朔生的肩,隨後和身邊的女孩進了電影院。牧師出來找他時,還懷疑地說了一句自己好像看到了薑昀韶,林朔生幫著撒謊,他的確希望薑昀韶能帶他進去看電影。

不過薑昀韶沒能實現自己的諾言,即使林朔生不說,他逃課出來請女同學看電影的事情也瞞不住牧師的洞察力,牧師讓林朔生帶著書先回去,自己蹲點在電影院門口。

薑昀韶安慰著看電影看得淚眼朦朧的女同學從門口走出,同牧師撞了個正著,他和牧師尷尬地相視一笑。

不僅是學校的管理製度,薑昀韶的家庭也無法允許他自己選擇戀愛對象,一貫地練完小提琴後他這回沒有直接從教會離開,而是被關在懺悔室裡自我反省。薑昀韶待得無聊,就敲敲門,讓林朔生幫他帶本書進來,隨便挑一本能從欄杆處塞進來的就行。

林朔生冒著被牧師教訓的風險,從書架上找了一本比較薄的書,裡麵是洋文,他看不懂。薑昀韶在裡邊翻了幾頁,又把書遞了出來,他說那是給孩子們看的童話,第一篇就是小美人魚的故事,林朔生沒聽過,薑昀韶就在門內給他念,以補缺沒法帶他看電影的承諾。

人魚變成泡沫後,卻擁有了不滅的靈魂。

在教會裡的日子是林朔生除了幼年時期最平穩的生活,牧師先生是個溫文爾雅的老人,接濟過不少窮苦的人,虔誠信仰上帝。

牧師格外喜歡梔子花,薑昀韶就研究著怎麼栽培花種,經過大少爺用來拉琴的手,還沒開出花呢枝葉就萎了,在他放棄的時候,林朔生把那盆要被遺忘的苗木栽到教堂後一處偏僻的苗圃中,在他的照料下到了花期,白而沁人的花開了一大叢,林朔生剪下幾枝插到花盆裡,擺到了牧師書房的窗台上,晚風一吹,屋子中就染著梔子香。

牧師溫暖的手搭在林朔生肩膀上的時候,他才意識到梔子花的味道也是暖和的,他不由又想到了自己的爹,他想把梔子花送到父親的墳前,而那座山卻已經不似當年了。

後來林朔生摘下幾朵送給來練琴的薑昀韶。薑昀韶難以相信這比自己矮了大半截的孩子在栽花上是個天才,切實的花香也讓他悟出了些為什麼牧師常訓斥他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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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朔生十五歲的時候牧師去世了。

牧師去世的時候來了很多人。葬禮上是彆的神父念林朔生聽慣牧師念的禱詞,林朔生把那小花園裡的梔子花全剪了下來,擺在牧師的墓碑前。

林朔生第二次知道了死亡,父親說過人死了之後要去投胎,可能投成人,也可能是畜生;牧師說人死了要麼在地獄,要麼在天堂。林朔生相信牧師已經抵達天堂,而他不由想著自己死後要去哪裡。

薑昀韶獨自在墓碑前拉著小提琴,肅穆而憂傷,他早就不需要牧師來指導琴藝了。直到落下小雨,他才被家裡的侍從勸走。

隨著牧師的去世,薑昀韶也被父親送到外國留學,在臨近發船的時候,給他送行的同學中竄進一個身影,林朔生把他落下的小提琴送了過來,薑昀韶向他表示了感謝,又幫他整理好跑來弄亂的頭發和衣領。

林朔生從口袋中翻出一和小盒子,那是一枚金色的胸針,梔子花的形狀。林朔生沉默半天不知道說什麼,比起那些貴重的禮物,這枚胸針太過微不足道。

薑昀韶接過來,彆在衣領上,向他揚笑道:“我很喜歡這個,謝謝你。”

他和送行的家人朋友擁抱告彆,互祝平安。林朔生插不上話,猶豫著卻沒敢上前,等到終於鼓起勇氣想湊上去時,靠岸的船已經在鳴笛催促了,薑昀韶提上行李蹬上船,隨著船的駛離,他的身影越來越遠,直到在茫茫海霧中消失,林朔生再也聽不到熟悉的琴聲。

戰爭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這座城市,但戰火還未燎開,這裡的人依舊安居樂業,過著平淡無風的日子。按照教會的慈善基金,林朔生完全可以到師範中學念書,但他選擇了應征參軍。

他想要保護這座濱海小城,等待薑昀韶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