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做什麼?”陵西聲音微顫,有著揮不去驚恐。
雲默抖抖袖子,持著禮節地問:“師兄可曾見到宗煙仙尊,有人見到她來了這邊,我有點私事想請教她。”
“沒有!”陵西急促喊了一聲。
雲默環顧,麵色不變,隻問道:“師兄可需要幫忙?”
“不用!快走。”陵西的話還沒說完,他身後就冒出一道金色的火光,將他的隱匿法術毀了。
雲默當即上前,驚疑不定地問:“火麟,它這是怎麼了?”
陵西扭頭,緊張道:“沒事沒事,它有點鬨脾氣。”
宗煙嘴角抽了抽。
這點脾氣可真夠大,都快把旁邊的大樹連根掀起了。
雲默顯然也不信,“它看起來不太對勁。”
“你懂什麼!”
陵西厲聲喊:“我乃司獸大弟子,你不過是個記名弟子,哪會需要你幫忙!”
說話間,他又被火麟拖行了幾丈。
宗煙不由挑挑眉,心間默數:一,二,三……
果不其然,三聲之後,火麟掙脫了束縛。
它身上冒出金色火焰,淒慘滲人地嘶喊,盲目亂撞,一會頭撞到樹乾上,一會被樹根絆倒,但仿佛不知疼痛,仍在上躥下跳。
陵西頓時跌坐在地,雙眼無光,不斷顫抖著呢喃:“完了,全完了,司律長老定會罰我……我,我不想被逐出師門……”
雲默盯著火麟,驚而不慌,召出藤蔓,試圖困住它。
但隻困住了一瞬間,藤蔓就被火麟的金焰燒完了,而且此舉還驚嚇到它。
火麟哀苦嘶喊了幾聲,跌跌撞撞,急速往山下而去。
雲默連忙改變應對之法,發出高聲的警報,壓過嘶吼,傳至半座淩仙山。
它到底想做什麼。
不像逃跑,不像想傷人。
宗煙望著遠去的火光,思忖片刻,禦風跟了上去。
火麟不一會就竄到了大路上,撞開了好幾輛避之不及的火麟車,一路狂奔到了山腳,臨近山門,它頓了一瞬,又焦躁地加速,以頭重重撞向牌坊。
石頭壘起的牌坊上,出現了一朵炸開的紅花。
火麟倒在地上,抽搐著,雙眼哀痛至極,它很痛苦,正在尋求一個徹底解決痛苦的辦法。
隻是它沒能安靜片刻,僅過了半刻,它又掙紮著起身,竟想再次撞上去。
這一次,有數根藤蔓纏繞上火麟,阻止了它。
然而火麟撞擊石板,塵土混雜著碎石,金色火焰更甚,伴隨嘯天般獸嚎,像是想將周圍儘數摧毀。
雲默如一道白色的影子,被撞得拋了出去,摔在了石柱下。
硝煙彌漫,火麟紅著眼,猛地向他衝去。
宗煙蹙起眉。
這小子在想什麼,呆了啊,被撞到不得沒掉半條命,竟然不躲?
千鈞一發,她終究於心不忍,凝起一個法術球,將火麟包裹住,然後解了隱身,懸在法術球前,俯視雲默。
“喂,嚇傻了?”
塵埃落定,月色照進來。
宗煙這才看清,雲默手中握著伏獸繩,已凝聚著他全部靈力,看起來是打算在火麟衝過來時,將它束縛住。
哦,沒傻啊。
雲默拂開飄過臉龐的青絲,抬頭仰望她。
紅裙紛飛,金線勾勒的暗蝶紋若隱若現,在冷冷月色與炙熱火光照映下,宗煙仙尊猶如一隻從囚牢中逃出的紅蝶,冷豔而攝人心魂。
那身影明明很陌生,卻又令他心生親近。
他的目光注視了許久。
宗煙不由打趣,“怎麼,想報恩?”
雲默微驚,垂頭收起伏獸繩,起身一拜,“多謝仙尊相救,後生定當報答。”
“免了。”宗煙撇撇嘴,轉身,隔著柔軟的球壁打量。
火麟躁動不安,爪子都快舉不起來,還在拚命撓著球壁。
她恐嚇著:“小火麟,你傷得不輕,再亂動,隻會更嚴重。”
說著,靈力威壓而出,強行熄滅它身上的火焰,再將它按壓得動彈不得。
宗煙再次細細打量。
火麟身上儘是血漬,看不清受了什麼傷,而且,這等發狂模樣,也絕非外傷所致。
思及此,她閉上眼,向火麟體內注入一絲靈力,沿著它的經脈,一寸寸探尋,在它骨折的的前足關節處,感受到了阻塞。
禍因就在這。
宗煙睜眼,一手抬起那隻足,一手在汙血中翻找,須臾,指尖碰到一張粗礪之物,摸索著扯出來。
瞬間,火麟緊繃的身軀鬆弛了,猶如被五馬往外拉扯許久後,終於被解救下來,直接癱倒在法術球底,努力給了她一個感激的眼神,就昏過去了。
火麟隻剩下皮外傷,修養一段時日,應當就無大礙了。
宗煙安心散去法術球,走到一旁,舉起扯出來的東西,又召了些明亮的光,將其照得透亮。
手中之物,是一張長條的紙,被血浸染,看不出原樣。
這是何物?
靈符?不對,樣式有些像,但這紙上麵一絲靈力都無。
浸滿毒藥的紙?可若要下毒,將其放在妖獸前足,未免也太麻煩了,而且,取出來,藥效就無了?
宗煙來回翻轉,沒發現任何蹊蹺,不管怎麼看,這都是一張再平凡不過的紙。
“宗煙!你竟敢在淩仙鬨事?!”一聲怒吼,嚇得周圍偷看熱鬨的人一哄而散。
宗煙抬頭,看見來者,不由勾起一抹諷笑:“呦,莘師姐,你還是那般急躁,也不想想,我若鬨事,淩仙山還能要?”
她與閒莘向來不合,往日,她不會在仙門久待,閒鈺也會刻意避免她們相見。
但這回,正好撞上了。
閒莘麵色一沉,“宗煙,注意你的言辭。”
宗煙甜甜地笑起來,“好,那淩仙的司律長老,你是想見識一下我鬨事?”
二人之間,隱隱有火花蹦出。
“阿莘,發生了何事……宗煙?你怎麼在這。”閒鈺匆匆趕來,見了這幕,頭都要大了。
“本仙瞧見這火麟奇怪,一路追過來,見它想尋死,好心救了它。”
宗煙說著,將那紙張飛遞過去,“大抵是此物所致它的異常。”
閒鈺仔細研究了一會,搖搖頭,“這不是淩仙的東西。”
淩仙傳承自靈域,向來以法術與陣法為主,甚少有符修。
這時,雲默走過來,拜見二人。
“對了,小仙友,陵西去哪裡了。”宗煙問。
說起來,那弟子當時模樣也奇怪,說不準知道這紙張的事。
“師兄說司獸長老有事尋他,就離開了。”雲默答。
閒鈺蹙眉,傳音問話,很快就得了答複。
他麵色凝重道:“司獸的其他弟子說,陵西回寢居拿了行囊就出去了。看來,他和這事脫不了乾係。”
“自己逃了也好,省得我逐他出淩仙。”閒莘冷哼。
“阿莘,他罪不至此。”閒鈺不讚同道,雖然有些損失,但未傷及旁人,尚且還能通融。
“他應得的。司獸的那個大弟子天賦尚可,就是靈識殘缺得很,都不知犯過幾次大錯了。”閒莘嫌棄道。
竟是如此,難怪陵西一直想隱瞞。
宗煙看了眼火麟,無論它是何原因所致發狂,但終究,它是淩仙所養的妖獸,之後的事,她不適合管了。
“既是淩仙的事務,我就不插手了,再會。”
她轉身,欲要離開……
“請留步。”閒鈺一本正經道,“你今日所為,於我有恩,師兄一會略備薄禮,送至你居所可好?”
居所啊。
昨日是瞭望塔屋頂,前日是臨淵湖旁的荒廢木屋,今日的……還未尋到。
宗煙輕咳一聲,端著架子拒絕:“隨手之勞,不必掛念。”
“嗬,是啊,小師妹可是堂堂靈境修士,淩仙哪有東西,能讓她看得上啊。”閒莘在指揮弟子收拾牌坊,聞言,還專門過來冷嘲熱諷一句。
閒鈺也知這個理,目光搜尋一圈,落在了雲默身上。
忽然,心生一計,把雲默叫過來,對宗煙道:“聽說你剛剛救了他,正好,我來介紹一下,他名喚‘雲默’,點睛會後,我將收他為親傳弟子。”
“見過仙尊。”雲默板正行禮。
宗煙微訝。
這少年眼光雖然很好,但除此之外,並無特彆,閒鈺這個大忙人,竟然會收他為徒。
而且,為何要特意讓她認識。
她猜測著,“你引薦他給我,是想讓我罩著他?”
“哈哈,你若願意,那肯定再好不過。今日小宴,我也是有意讓他在各仙門露露臉,好歹混個眼熟,日後好相互照拂。”閒鈺笑道。
“你倒挺用心。”宗煙評價著。
“自然,難得遇到個木係天賦極佳的。”
閒鈺笑得開懷,“而且,他的廚藝極好,可媲美凡間的大廚。你若肯賞臉,就讓他為你做一餐?就當做是師兄送你的薄禮了。”
宗煙眼睛一亮,不愧相識千餘年,閒鈺對她可謂知根知底,知曉她雖辟穀,但依舊貪戀美食。
這份薄禮,她欣然接受:“難得你一番心意,師妹我就笑納了。”
“雲默,拿出些本事,伺候好仙尊。”閒鈺叮囑。
雲默尊令,帶領宗煙去往山上的夥房。
今夜萬裡無雲,月明星疏。
二人行在僻靜的小道上。
“沒想到,你還會做吃食。”宗煙在後麵,優哉遊哉地閒扯,“嗯……你應當還未辟穀?”
“是,我入門修煉近九年,還未習得辟穀。”
九年確實短了些,尋常修士怎麼著都要二三十年才能完全辟穀,而她,所費時間更多。
宗煙打趣,“那便是你貪吃,所以才有極佳的廚藝。”
“……”雲默順從道,“仙尊所言有理。”
這時,皎潔月光撒下。
宗煙眼前那個小揪揪,猶如一團煤球精,一跳一跳的,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忽然就來了興趣,上前兩步,與雲默並肩,盯著他頭頂。
“說起來,你們司律長老嚴苛刻板,淩仙規矩極多,大多數弟子都端莊無趣,而你……卻甚是可愛。”
雲默飛速瞄了她一眼,不知她為何會提起這茬,解釋道:“我天生發絲極多,尋常束發,稍顯臃腫。”
宗煙以目光描繪他的樣貌。
眉骨柔和,眼睛深邃,臉棱角分明,確實適合這發型。
雲默對上她的眼,忽然停住腳步,認真問:“今日仙尊為何要碰我的頭發。”
“本仙喜歡。”宗煙說得坦蕩。
這般湊近俯視,才發現他頭上的小揪揪,是用紅繩紮成了五瓣,精巧如藝術品。
她憐愛不已,越看越喜歡,仗著是他的救命恩人,索性上手揉了揉,柔軟蓬鬆,觸感極好。
“你倒提醒我了,現在得閒能玩玩。”
雲默沒有躲開,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
喲,不反抗啊。
宗煙心下暗喜,玩得更起勁,來回捏圓搓扁,手感極好,像在捏一團蓬鬆的棉花。
正想著,發帶承受不住蹂躪,斷裂落下,一頭如瀑的秀發隨之散落,猶如清涼的雲霧,自她指間傾瀉而下。
她愣了一會,退了一步,望著如打翻一池墨水的發,不禁感慨:“你所言確鑿,發絲竟如此之多。”
雲默站如寒鬆,發絲隨風飄動,在青白雙色的寬袖旁舞動。
他身上被月色鍍了一層銀光,雙眼平和而安靜,猶如藏在深海中的一對明珠,隱秘地散發柔光。
那仿佛是微風穿過霧凇的簌簌之音,在輕聲問:“還想玩嗎?我再紮起來。”
宗煙聽到心底一根不知名的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如此翩翩少年啊,可惜,要拜入閒鈺門下了。
她搖搖頭,若有所思地感歎:“你倒是乖順。”
雲默坦然點頭,“我有求於仙尊。”
“嗯?”宗煙微訝。
“今日見了仙尊那模樣後,便想請你瞧瞧,我可是也有妖族血統?”雲默說得自然,無半分玩笑之意。
啊?
宗煙好一會才確信,自己沒聽錯。
她萬分不解:“你怎不去問你爹娘?”
“說來慚愧,我忘掉了以前的事,不知出生與過往。隻知道,九年前,是掌門將我帶到淩仙。”雲默道。
宗煙目光上下掃視他,從臉龐到發梢,徹頭徹尾的人族模樣。
她更是不解:“你不該有這種疑問啊。”
何況淩仙在大陸極東,離妖族地界隔了十萬裡,如今兩族極少來往,他哪來的妖族血統。
“莫非,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雲默緊緊抿唇,雙手相互擰著。
看來是有,但不太願意說。
該怎麼讓他開口呢?
宗煙想了想,走近,在他耳邊呢喃:“放心,一個秘密換一個秘密。你說出來,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請仙尊跟我來。”
雲默帶著她,走到一處僻靜山洞裡。
他抬手施展木係法術,岩壁逐漸爬滿翠藤,岩縫中伸出一棵棵小樹,眨眼間,荒蕪的山洞,就變成一片綠色海洋,然後不斷蔓延,遮掩了視線。
宗煙施法點亮了整個洞穴,於藤蔓之間穿梭,愈發疑惑。
那少年用的法術很正統,召出之物也無異常,那他究竟在擔憂什麼。
她轉身,一眼就瞥見了一抹墨綠,定睛細看雲默的頭頂,頓時走不動道了。
雲默的墨發間,生了一株小苗,半指高,枝乾纖細,頂著兩片圓葉。
圓葉不過指甲大小,薄如蟬翼,透出墨綠色的葉脈。
宗煙眼中異彩大放,透出憐愛微笑,不由掐起嗓子,驚呼:“真真可愛!”
她放輕了腳步,一步一步到雲默麵前,踮起腳,怎麼都忍不住,指尖輕觸一下。
圓鼓鼓的小葉子抖了一下,雲默的身軀也隨之一顫。
宗煙驚異低頭。
隻見那少年竟瞬間滿臉潮紅,死死咬著牙關,眼中湧起迷離慌亂。
他怎麼了。
難不成……是因為這葉子?
宗煙不由摩挲了一下葉片。
雲默直接整個人都彎曲成弓,羞憤嗬斥:“仙尊……不可……”然後,腿一軟,直接向前倒下。
宗煙連忙接住,扶著他躺下。
好像沒做過分之事啊,怎麼就變成這模樣。
雲默大喘幾口,伸出虛弱的手,一狠心,將頭上的小苗扯下來。
瞬間,劇烈疼痛席卷而來,他臉色煞白,好一會,才顫聲道:“此物是從我體內生長出,去除時,往往痛如斷指。”
“那為何還要摘下來?”宗煙有些可惜,多好看的小苗,還沒見到太陽,就被扯斷了。
雲默搖搖頭,清醒道:“我要留在淩仙,若有此物,定會被視作異端。”
宗煙無法反駁。
是啊,就算她修為高,又是靈域首徒,如今一樣被仙門所不喜。
她不樂地囔囔:“要不,乾脆彆當閒鈺之徒了,來妖族,我給你尋最好的師父。”
反正妖族有十幾位靈境修士,比閒鈺強得多。
“我隻是想留在淩仙。”雲默道。
“為何?”
雲默猶豫了一下,沒有回答。
宗煙好奇死了,連忙追加條件,“我再多說一個秘密,你快說嘛。”
“……雖不記清了,但好似,我需要在淩仙,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無論如何,我不能離開,也不能被趕走。”
宗煙眨眨眼,再眨眨眼。
這算什麼理由啊。
“所以,仙尊能否看出,我有無有妖族血統?”雲默問。
宗煙撇撇嘴,雖然總覺得很荒謬,但還是兌現承諾,低頭,在他的脖子旁邊嗅了嗅。
須臾,她確信無比道:“你是很純粹的人族,沒有一點妖族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