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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薄情手則 柯小聶 4446 字 11個月前

一個十二歲的公主在那一刻仿佛才真正懂得宮廷的血腥。

昭華公主是元後所出,太子也早早被定為儲君,父母感情也算和順恩愛。父皇雖有彆的內寵,可皆越不過元後。

於是胤宮之中,自然也沒什麼真正意義上宮鬥。作為一個大胤公主的童年,她是在一片安順祥和裡度過的。

看著堂兄祁哲被砸死,那是她人生中見到的第一抹血腥。就好似華美的袍子被掀開一角,終於露出內裡血色。

衛玄經手了這件事,他將此事辦得極漂亮

堂兄性子豪爽,喜愛前呼後擁,日日設宴,引得胤都遊俠、劍士簇擁,於是這便是私蓄兵甲。

祁哲一擲千金,人緣頗佳,那就成了私結朝臣。

就連世子往日裡跟太子如兄弟般的親近嬉鬨,都成為對儲君不恭,在儲君跟前傲慢失儀。

衛玄沒說吳王世子謀反,卻說他行事悖逆,舉止無狀,彆有居心。

市井多義氣之輩,十數個帶劍豪客跟吳王世子義氣相投,為世子喊冤鳴不平,這些劍士都被衛玄殺了。

從此,都城再沒旁人敢為吳王世子喊冤。

對吳王世子的唾棄責罵聲卻是多了起來。

兄長用棋盤砸死了堂兄,他沒有因為這件事受到了任何的責罰。反倒是吳王十分惶恐,上折子請罪,說死了的世子是逆子,盼陛下不要降罪吳國。

父皇下旨安撫,隻說兒子的罪過怎麼能連累父親?讓吳王不必擔心。

昭華公主也一個字都沒有說。

堂兄生前對她很是寵愛,任她想要什麼,堂兄都毫不吝嗇。可十二歲的她,已經懂得許多事了。

若吳王世子無罪,那將世子毆打致死的太子便有罪。

同宗兄弟無過而被殺,那說明太子不慈,缺乏德行,那是可以廢掉的。

而她跟太子是一母同胞,是元後所出,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自己哥哥不是儲君,按年齡以及能力,就會輪到麗妃之子。

衛玄這件事情當然辦得很漂亮,他抹黑了死去吳王世子的名聲,卻幫助太子保住了太子位。死了一個仇敵,卻換來了錦繡前程。衛玄得儘了好處,昭華公主卻覺得他心思很陰狠。

那麼漂亮一張臉,卻有那麼狠的一顆心。

她想雖然衛玄替兄長掩去了殺人的風波,可難道兄長便不覺得衛玄可怕嗎?這件事發生時,自己什麼也沒有說,可是心裡卻對堂兄很是愧疚。

父皇年少時曾披甲上陣,與吳王並肩作戰,有同生共死之誼,兩人感情本是極親厚的。可吳王世子死了,許多事情都變了。吳王雖然認錯,可是他內心深處必定知曉堂兄是冤枉的。

世子死後,父皇招吳王入京,堂叔竟不敢奉詔。吳王隻推脫自己有病,安排使者入京。她也猜得到,堂叔心底必定是有根尖刺的。

那些權力鬥爭毀去了天家親情,這其中有太多的人為了自己的利益這般推波助瀾。

她覺得衛玄就是這樣的人。

可太子哥哥卻覺得衛玄是個可用之人,對他愈之器重。

身為儲君,如今太子已經開始幫襯處理國事了。於是兄長自然需要智囊謀士幫襯,故而召集一批北宮舍人替他謀事。

父皇處理政務,宮中內有六尚,其中的尚書原本不過是替天子做秉筆文書的工作。可父皇為圖方便,擴充了尚書的職能,引入大批人才充實尚書,就如宰相手下的十三曹一樣。於是六尚裡的尚書,儼然是個依從於父皇的內朝廷。

太子招募這些北宮舍人,就如父皇把尚書變成內朝廷一樣,是為了樹立自己的根基。

這些北宮舍人官職不高,可是卻有極大的權勢。國中許多政務的擬定,如今都出自這些聽從於太子的北宮舍人之手。

衛玄就是這些舍人的管理者。這些個年少氣盛瘋批一樣的帝國年輕官員,必須要有一個極具手腕的管束者進行敲打約束。

太子隻需賜下恩德,卻有旁人降下雷霆。

如今衛玄官職並不高,就連他兼任的北宮主事也不過區區六品,且是太子新立名目,奏請陛下添置的新官職。

可衛玄已經極具權勢,像是藏在帝國暗處的一把劍。等到太子即位,衛玄必定是會被提拔,因為他是太子栽培的班底。新君即位,當然會換上一批自己人。假以時日,衛玄必會成為大胤權臣!

可這些年來,昭華公主心底卻遊蕩著不安。從她十二歲開始,她就對衛玄懷著某種莫可名狀的恐懼和擔切。

她很少見到衛玄,可卻會經常看到自己的兄長。太子日漸冷厲深沉,可對她這個妹妹卻還不錯。

昭華公主也一點點的見證了自己兄長的變化。她從兄長眼裡看到了對宗室叔伯的仇恨,總覺得這些親人會分去了自己權柄。哪怕這些親人曾經跟父皇一道出生入死,戰勝了欲圖竊取大胤國祚的亂臣賊子。

本來是肝膽相照,鐵血忠心,可後人卻不相信這樣的情誼。

兄長以前不是這樣的!

她有一個可怕的猜想。倘若天下太平,自然是兵收入庫,馬放南山。隻有挑動天家骨肉相殘,衛玄這樣子的一把劍方才有用武之地。

可尋常人家的家宅不寧,那不過是一樁家事。天子的家宅不寧,卻是會禍亂天下,使得這好不容易到來的太平盛世攪得破碎不堪。

她厭惡透了那些北宮舍人,那些年輕的北宮舍人眼裡都透出了齷齪鋒銳的野心,偏偏兄長卻十分喜歡。

兄長是太子,已經步入邪道了。這個帝國年輕的太子被衛玄所蠱惑,受其擺布,已失了純良友愛之心。哥哥還太年輕,容易受人蠱惑,可昭華公主卻不明白父皇母後為何不理會?

母後是個敦厚溫柔之人,篤信黃老之道,講究順其自然,無為而治。母後本不應該喜愛衛玄的做派,但事實上卻不是。昭華公主向她提及衛玄,元後便說那孩子處境可憐,又沒有父母,便算得罪了自己這個公主,也該寬宥衛玄幾分。

聽到這樣的言辭,昭華公主也為之氣結。她與衛玄哪來什麼私怨?隻是自己是天家貴女,操心這天下安寧難道不應該?

她也曾向父皇傾述,可父親聽了,也隻摸摸她的腦袋,不置可否。父皇年輕時銳意進取,聰慧睿智,素有賢名。難道是因為父皇老了,因此昏聵?畢竟伴隨年紀增長,父皇眼睛漸漸不好使,又有眩暈之疾,於是便將朝中事務多托太子。

衛玄蠱惑太子也罷了,她不明白父皇母後為何也對衛玄如此的容忍。

昭華公主忍不住瞧著白絹上四個字,熒惑守心。

二十四年前,在天空殷紅的妖星吞吐光芒時,衛玄便誕於楚地。

難道這個小衛侯,當真是妖星轉世,禍亂大胤之人?

她想起十二歲那年,堂兄祁哲死的那一日,衛玄那個深邃且平靜的眼神。配著那具血淋淋的屍首,她當真覺得衛玄是什麼妖物。

這時宮婢輕輕推門而入,她便抬起筆,飛快劃去熒惑守心四字。

服飾她的青鸞估摸著她醒了,便入內室伺候。

再過幾日,昭華公主便要去梧侯家中賀壽,青鸞已奉上新衣。

她手掌撫上這些華美的綢緞,心思卻禁不住起伏。

梧侯的兒媳元儀華是母後族中族女,可自己卻不是為此前去。

她知曉梧侯府中有一樁案子,十分尷尬微妙,且涉及元儀華這個元氏族女。前幾日,舅母還在宮中哭過。母後不想落個以勢壓人的名聲,所以特意讓衛玄前去處置。

仿佛衛玄一去,這件事情就能風平浪靜的解決。就像當初,雖是太子砸破了堂兄的頭,卻終究被衛玄遮掩過去一樣。

今年她十六歲,元後已經開始為她張羅親事。元後當然也不急著嫁女兒,不過挑挑揀揀幾年,到了十八九歲,也差不多了。

然而父皇母後相中的那些人選,她一個都沒心思留意,這幾年裡,她滿心滿眼都隻顧著留意衛玄。也許衛玄當真蠱惑人心,使得旁人不自禁的留意他。

太子說衛玄禮數周全,行事縝密。昭華公主卻覺得他狂悖無禮,目中無人。她是胤宮之中最動人的一枝玫瑰,可衛玄目光從來沒有在她身上停留。

有時候,昭華公主也覺得自己發酸可笑。

那白絹寫了字,又被塗了墨,瞧著也是一塌糊塗。

昭華公主便忍不住想,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方才能入衛玄法眼?衛玄瞧不見大胤最嬌貴的玫瑰,可似也瞧不上彆的庸脂俗粉。

有人對衛玄曲意討好,也奉送精心調教的歌姬,大抵也是美貌且具有才藝,性子也溫婉柔順。不過衛玄皆拒之,也未表現出什麼對女色上興趣。

大約他那個人,天生就是為了權勢所生,人無所好不可交,衛玄是不可交之人,所以沒那個女娘能將衛玄打動。

這時謝冰柔正領著謝青緹去了拂雪閣。

她與這個妹子才第一次見麵,做阿姊的可不能隨便應付,早給謝青緹備了許多禮物。

禮物有文房四寶,還有珠釵首飾,還有一些日常收集的有趣小玩意兒。

因不知曉謝青緹的身量尺寸,她沒給謝青緹做衣衫,卻帶回小半箱蜀錦。

蜀錦之華美天下聞名,宮中也多有進貢。

阿韶在一旁說道:“姑娘在蜀中,也是時刻惦記六姑娘,見著什麼好看首飾,或者什麼新奇玩意兒,就想給你留一件。”

謝冰柔伸出手握住了謝青緹手掌,溫聲說道:“大夫人處事公道,可始終要親姊留在你身邊照拂才好些。”

謝青緹怔怔瞧著,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她這樣變聲期的小姑娘正是敏感且無措的年紀,有時候謝青緹也生出了一絲自卑,覺得自己像是一隻醜陋的小鴨子。

她其實有些擔心怎樣跟這個阿姊相處的,又或者怕兩人彼此不喜歡,甚至好幾日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怕不知曉怎麼跟謝冰柔說話,聊不到一塊兒,見麵了不知曉說什麼才好。

可一切比謝青緹想象的要好,阿姊溫柔漂亮,也很聰明,甚至很喜歡自己。

而且,阿姊還十分惦念自己。

謝青緹心頭一酸,眼眶也不由得漸漸發紅。

她含著淚水,小鼻子吸了一口氣,不由得脫口而出:“阿姊,都怪薑家那個老虞婆,非要把你留在薑家。”

謝冰柔也被震得風中淩亂,自己這個妹妹也未免太“個性”了些。

謝冰柔伸出手指點點謝青緹的小鼻頭,又點住妹妹的小嘴唇,搖搖頭,女孩子是不可以說粗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