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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薄情手則 柯小聶 3626 字 11個月前

京城裡議論紛紛,也將這個血腥的故事吹入了宮闈之中,令昭華公主也聽聞一二。

鄧妙卿的死讓昭華公主生了驚訝,因為鄧妙卿於她而言也是個眼熟之人。縱然兩人並沒有什麼很深交集,卻也使得昭華公主生出了幾分憐憫和感慨。

但也尚不至於恐懼。

十六歲的昭華公主也許是京中最尊貴的女娘,她是元後幼女,自幼受寵,還有品階以及封地。而她之所以沒有開府移居,也不過是父母不舍,想多留她幾年。

這皇宮有南軍衛尉把守,近則有宮娥內侍伺候。於是那些血腥與凶險,便離昭華公主很遙遠。更何況彆人都說,是鄧妙卿自己拋開婢女,私會情郎,所以才會招惹這樣的禍患。

午後時分,陽光撒在了廊道上,簷鈴被清風吹得叮叮咚咚作響。每逢這個時候,昭華公主都不免要小憩一會兒。

她迷迷糊糊將要睡著時,腦內卻浮起了一個念頭。能讓鄧妙卿這樣貴女看中的情郎,大約也不會很差?她與鄧妙卿雖交往不深,印象裡這個鄧家女娘卻是個端莊、拘謹的人。又是什麼樣的情郎能讓鄧妙卿情難自禁,私下相會?

想到了情難自禁四個字,昭華公主麵頰之上驀然浮起了一層紅暈,恍若被塗上了一層胭脂。

她昏昏沉沉墜入了夢鄉,然後想到了一些小時候的事情。

那時候她才六歲,在花園裡玩耍時,便撞見一個削瘦高挑的少年。

那時衛玄年十四,彼時薛懷在楚地作亂,衛氏不肯依附,故而被逆賊屠儘全族,隻走脫一個衛玄。

十四歲的衛玄逃來京城時候已經瘦脫了相,可也仍俊美出奇,隻是或因經曆緣故,不免有些沉默寡言。

那是衛玄第一次入皇宮,被六歲的昭華公主撞見。

昭華公主年紀雖幼,卻看出了衛玄的不開心,於是讓衛玄張開手,將一顆糖果放在衛玄的手掌心。

那時候的她,是大胤皇宮最可愛的小孩子,出落得甜美可愛,也讓她無往不利。

可衛玄卻將那顆糖還給她,對她說:“公主,微臣從不吃糖。”

他嗓音很沉,很定,自己抬起頭,看著他那張臉孔因逆光浸潤在一片陰影裡。

昭華公主也瞧不見他麵上神色,隻瞧見他唇瓣一開一合,似跟自己說些什麼。

衛玄在說什麼呢?

然後昭華公主就從那個夢裡醒過來。那夢裡雖沒什麼血腥可怖的事,卻驚得昭華公主出了一身汗。

這個季節熱裡夾寒,宮娥生恐昭華公主受涼,於是公主午後休憩時也會給她添床薄被。

昭華公主卻覺得這被褥有些悶熱了。

她撥開了被褥,散去煩人的燥熱。侍從們怕打攪了公主午睡,都在外殿伺候。

昭華公主輕盈的來到了幾邊,提筆在白絹上寫了熒惑守心四個字。

她怔怔瞧著這幾個字,年輕的麵容也不覺透出了幾分凝重。

在二十四年前,剛剛安寧十來年的大胤天空,就生出這樣異象。

一顆火紅的妖星明明暗暗,在心宿飄浮不定,故名曰熒惑守心。

那是不吉之兆,是天下將亂之征兆,也是曆來帝王忌憚恐懼的異相。

昭華公主第一次聽到這個詞,是從堂兄祁哲口中聽來。

堂兄是吳王世子,一向與太子交好,又得父皇母後愛惜,所以性子未免驕傲了些。那年春日比試,祁哲自矜箭術出眾,自以為騎射能拔得頭籌,可衛玄卻贏了他去。

衛玄贏了也罷了,彆人都說衛玄性子驕傲,哪怕知曉吳王世子聖前受寵,也是不肯謙讓。

堂兄本就憤憤不平,聞言更怒,於是便提到了熒惑守心。

那一年赤紅的妖星在天空吞吐光芒,衛氏則誕下一子,便是衛玄。

他言下之意,便是說衛玄乃是個妖孽。

昭華公主雖一向跟祁哲親好,那時也不免生出忿怒,替衛玄不平。她的目光無視其他人,不可遏製的落在了衛玄身上。

衛玄雖拔得頭籌,可身邊卻孤零零,並沒有彆人。彆人都簇擁在太子哥哥身邊,也就是在祁哲身邊,因為誰都知曉太子跟吳王世子要好。

堂兄還說了彆的,他說衛家並不忠貞,其父衛衍其實是想要附逆。但衛玄親手殺死父親,護住衛氏名聲,向朝廷表了忠心,卻害的衛家滿門慘死。可衛玄卻拿著這樣好名聲,來胤都換前程。

那些話當真是匪夷所思,衛玄趕來胤都京城時才十四歲,那樣的年紀,怎麼可能有那樣的殺性,又有那樣的冷靜?

等昭華公主大一些,方才懂了。彼時父皇安排衛玄成為太子親隨,是想儲君攢下屬於自己的根基。那時吳王世子乃是太子心腹,自然對衛玄生出了些敵意。

太子哥哥那時聽著這些議論,也不怎麼在意。他是儲君,沒必要為身邊之人爭執站隊。禦下之道就是如此,要下麵的人趕著討好於他。

彼時衛玄雖有名聲和出身,又或者有一副豔動京城的好皮囊,可畢竟是顆孤子,太子對他並沒有太大興趣。

所以衛玄也沒如何惱怒,是淡淡說道:“這些不過是謠傳,世子不必聽信。”

他的雙眼如沉沉的深淵,瞧不見底。

梁子就是那時候結下來。

那件事情確實是祁哲無禮,做得過分。可在昭華公主印象裡,堂兄並不是壞人。祁哲口無遮攔,行事率性,但也很少記仇,且出手闊綽。那日他對衛玄言語不當,可很快就拋諸腦後,並不放在心上。

自己後來扯著他衣袖,讓他不要再為難衛玄時,他漫不經心說早忘記了。堂兄是個隨性的人,隻要能討他歡心,便是一個內侍或者宮娥,都能得到厚賞。他每日跟太子駕著牛車逛遍京城,有許多新奇的玩意兒等著他去享樂。

至於他對衛玄的侮辱,大約就像是一陣風似吹過,早在心裡不留痕跡。

可衛玄呢?

她不覺得衛玄能忘記這樣的屈辱,聯想到後來種種,她覺得衛玄心思深,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堂兄跟他們都姓祁,本來是一家人,大家笑笑鬨鬨,也是相親相愛。

可後來這一切,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不知何時,太子哥哥跟衛玄越走越近,反倒跟堂兄生出了諸多齟齬。

甚至私底下,太子跟自己抱怨過吳王世子不知禮數,對儲君不夠尊重,且吳王世子還時常誇耀財富。

衛玄並不像是善用心機的人,但他總是不動聲色,讓事情向有利於他的方向發展。

然後,就是吳王世子祁哲的死。

那年昭華公主已經十二歲,她尋太子哥哥玩耍,還未進門,就聽到了一些極激烈的爭執聲。

接著便是一聲巨響,那些爭吵聲也戛然而止。

當昭華公主推開門時,就看到了堂兄躺在血泊中的屍首。

房中的另一人是太子祁昌,他身軀在發抖,手裡還抓著一副沾血的棋盤。

她瞧得腦子一片空白!

那好像是一場意外,堂兄和太子哥哥下棋,因為祁哲言語無狀,惹怒了太子,竟讓太子用棋盤將之活活砸死。

她那已被立為儲君的兄長麵上有尚未全然褪去的忿怒和戾氣,可眼底卻漸漸浮起了驚恐。

怎麼會這樣呢?

太子哥哥雖談不上寬仁,可也不是這樣暴戾之人。

昭華公主瞧著這一切,她恍惚間覺得這一切仿佛是場夢,一切都並不真實。

這時候衛玄卻來了,他沉靜得向一泓深潭,對兄長說道:“太子,這件事情容我來處置。”

昭華公主怔怔瞧著這一切,看著眼前種種像是荒誕故事一般發生。

吳王世子已經滿頭是血,沒有呼吸了。自己的兄長好似反應過來,鬆開手掌,任由帶血的棋盤滾落在地。她看著自己哥哥向前一步,緊緊握住衛玄手掌,沙啞說道:“好,阿玄,如若你將這件事情辦得妥妥當當,我必定,必定會記在心裡。”

那一刻,昭華公主卻有一個很可怕的猜想。

她想到四年前,吳王世子說衛玄誕於熒惑守心,出身不吉利,還說衛玄弑父,害死全族,然後眼珠也不眨來胤都表忠心。世子嘲衛玄心思深,一個十四歲的少年郎,言語裡竟無半點破綻。

可現在,世子已經死在了這兒,永遠閉上了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那年昭華公主才十二歲。

那時衛玄也看到了她,可衛玄眼裡顯然沒有自己這個胤宮嬌貴公主的影子。

她在衛玄眼裡隻看到權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