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電話(1 / 1)

那鑰匙上印著小字,周黑雨眯著眼睛念出來:“Tiffany Victoria ,有點耳熟?”

陳漠河心中一緊,又一鬆,把頭撇過去,結結巴巴地道:“Tiffany是……一個著名燈具品牌。”

“這樣啊。”周黑雨點點頭,又好奇道,“為什麼燈具品牌會做鑰匙啊?”

陳漠河扶額,果然一個謊話要用一百個來圓:“是燈上的,掉下來了……”

周黑雨奇怪地看著他:“燈上掉下來?”

“kimi把家裡的吊燈撲倒了。”這樣合理多了。

周黑雨挺高興的,畢竟這把漂亮的鑰匙像是從芭比娃娃的粉紅色世界落跑出來的。

送出一個海綿寶寶卡套,收到一個芭比娃娃鑰匙鏈,這也很合理。

“謝謝你。”她鄭重其事地把它掛在了文具袋上。

文具袋很常用,日日擺在桌麵上朝夕相見,這是她對禮物表達尊重的最高檔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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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天空很陰,棉絮一樣的雲暈染出邊緣模糊的暗影,雨點落下來,把梅貽琦的雕像打濕出來密密麻麻的斑點。

課間十分鐘很短,室外本就沒什麼人,空氣也很濕潤。

陳漠河掛了電話,離開小花園回教學樓,朝鵬舉樓去,他深吸了一口氣,風雨迎麵而來,風也清涼,雨也清涼,像甜滋滋的薄荷糖。

他進到教室來,正看到周黑雨和蘇臻在竊竊私語。

他俯身探過頭去:“你們乾什麼?”

蘇臻拍拍桌麵上的黑白卷道:“沒什麼啊,討論一下閱讀題。”另一隻手繞到周黑雨的背後,比了個大拇指。

陳漠河笑一笑,沒再深問下去。

周黑雨回頭一看,驚道:“你淋濕了?”

陳漠河摸摸自己的發頂:“是有一點,不過不礙事。”

“肩膀上也濕了。”周黑雨指指他的肩膀,星星點點打濕了一片。

“嗯,沒事兒。”

周黑雨蹙著眉瞧他:“你挺開心的?”

“嗯,我爸同意我回海京了,過幾天。”

周黑雨愣了一下,不過這也是遲早的事情。

她抿抿唇,抽了幾張紙巾給他:“窗戶關上吧,雨要掃進來了”

陳漠河拉著窗戶,在玻璃閉合前最後看了一眼窗外。

裹著雨絲的風吹進來。周黑雨哆嗦了一下,緊了緊領口。

一場秋雨一場寒,天要冷了。

隨著天氣變冷,周黑雨越發覺得蘇臻有點魔怔了。

但凡老師沒把眼睛放在她身上,她就要抽空提上幾句那個“年級第一”的掀屋頂方案,好讓周黑雨無時無刻不想著這件事。

比如,地理課上,地理老師正在講天一聯考的卷子。

因為選擇題的倒數第二道的答案有所爭議,老師留給同學們五分鐘課堂時間討論。

教室裡嘈雜聲起,第十二組的小組成員圍攏在一起。

那是一道關於葡萄生長的題目。

周黑雨:“一月下大雪……九月十月十一月,人們允許葡萄想怎麼長就怎麼長著。所以九月到一月是葡萄生長周期之外的時間。”

申玉潔道:“而且一月下雪,說明這裡一定不是亞熱帶和熱帶。”

“所以答案為什麼不選C啊?”

他們一邊討論得火熱,另一邊蘇臻在喃喃自語:“一月……一……年級第一?”

她用肩膀推推周黑雨的肩膀:“年級第一,年級第一,周黑雨,考慮的怎麼樣了?”

周黑雨慌忙去捂她的嘴:“沒怎麼樣,你彆說了,彆讓人誤會了!”

申玉潔問:“什麼年級第一?天一聯考的成績不是還沒出來嗎?”

周黑雨遮遮掩掩地糊弄道:“沒有!沒人年級第一!這幾天她腦子有點不清楚。”

說著伸手掐了一把蘇臻的胳膊。

蘇臻連忙道:“對對,沒有,我暈了哈哈。”

又比如,林順順在門前貼了上一周各組的量化積分表。

有同學以為是天一聯考成績單出來了,蜂擁過去查看。

蘇臻也湊了這股熱鬨,但當然,看見了上周的量化成績,掃興而歸。

但這顯然又讓她想起了“年級第一”的事,便抓著周黑雨的胳膊又推又搡:“你考慮好了沒有,到底執行不執行這個計劃!”

周黑雨想把她把拉開,蘇臻就小聲湊到周黑雨耳邊不停得喊:“周黑雨,年級第一,周黑雨,年級第一。”

周黑雨推了她一把:“你少□□的心吧,跟個老媽子似的。”

蘇臻嬌俏地揚了揚下巴:“要像老媽子,也不是我像,是……”她忽然停下來,好像言語有失一樣訕訕笑了下。

“是什麼?”

“害,沒什麼啦。”

蘇臻把這段糊弄過去,正經下來:“你是不是擔心讓你爸爸媽媽難受啊?”

她拉著周黑雨來到鵬舉樓的樓門口。地麵是濕著的,天很冷,廊簷下的雨絲飄進來。周黑雨感覺有濕潤的冷氣打在臉上。

她能夠透過鐵柵欄和柵欄上的纏繞的植物枝蔓看到學校外麵。

雨霧迷蒙的視野儘頭,有披著雨布的電動車疾馳而過,“唰”得濺起一排遠去的水花。

然後就是駁雜著雨點打擊聲的寂靜。

周黑雨道:“是,我擔心他們。我一會兒要這樣,一會兒要那樣。他們趟好的路不走,便要另辟蹊徑。他們不讓我學美術,也是因為就業前景不好擔心我。如果我是我爸爸媽媽,明明全心為孩子好,她卻不理解一定和我反著來,甚至因此欺騙我,我也會又生氣又難過。”

蘇臻好像曾經考慮過這個問題,跟著勸她道:“可是如果你的孩子為了迎合你的意願,而放棄自己的喜好,你難道不會遺憾嗎?”

她看到周黑雨難以抉擇的神色,繼續加碼:“欺騙隻是手段,無論是年級第一還是年級第十,隻是為了讓他們接受你。而且最後你一定會坦白,他們也會接受那個藝術生周黑雨。”

周黑雨看了看她,然後扭頭去看茫茫的雨幕。可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那個未知的自己。

裹著沉重水汽的冷風刮過來,好像能把校服連帶著裡麵的衛衣和襯衫吹透。

兩個人一起打了哆嗦。

再站一會兒,他們恐怕要變成兩個裹著濕外皮的凍土豆了。

周黑雨打了個噴嚏,朝蘇臻笑一笑說:“那我……這兩天試試吧。”

雖然還沒有分科,但是同學們的意向已定,所以周黑雨有很多時間——主要是物理化學生物的上課時間,可以組織關於“自己考了年級第一”的措辭。

她正組織著,有人從身後叫她。

“周黑雨。”

這聲音有些異於往常,不如平時嚴厲,甚至帶著意味不明的趨向,但周黑雨還是聽出這是林順順的聲音。

她猛地回頭,看見林順順站在後門朝她招手:“過來一下。”

周黑雨遠遠看著,覺得他的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被班主任單獨拎出去談話,十有八九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申玉潔不安地瞧著周黑雨,用一副大難臨頭語氣,和不能讓林順順聽到的低音量問:“怎麼了?”

周黑雨搖搖頭,她也不知道,隻是安撫道:“可能是誌願的事,應該沒什麼大事。我先去了啊。”

曆史辦公室。

林順順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她:“剛才有一個你的電話,你打回去吧。”

周黑雨疑惑道:“我的電話?我爸媽嗎?找我乾什麼?”

林順順坐回到辦公桌前,拿起手邊的白瓷杯喝了口水,在電腦屏幕上改卷:“你自己打過去就知道了。”

她拿著林順順的手機,回撥過去那個號碼,不熟悉,不是爸爸媽媽的。

短暫的嘟嘟生之後,電話接通了。

“您好,我是周黑雨,請問有什麼事情嗎?”

字符從話筒裡蹦出來,連成線鑽進周黑雨的耳孔裡。

對麵的人聲停頓起伏,她能想象那人嘴巴一開一合。

每一個字符都是極其標準的普通話,也是標準的中文,可是連在一起卻構成了令人疑惑的語句。

這令人疑惑的語句,帶著手機通話特有的毛邊一樣的雜音,和積極的語氣態度,卷成沒頭沒尾、無法出逃的颶風,把周黑雨包裹其中。

從第一個逗點開始,她就沉入了無措和懷疑之中——她不知道這電話的從何而始,也不知道這電話為何而來。

一切來意的表明都異常蒼白無力,好像沙漠中突生河流,沒人敢於相信如此遙遠的消息。

話筒裡的人聲如此遙遠,如此虛幻,以至於和現實割裂分離,好像異世界帶著奇妙力量的呼喚。然而這呼喚又深入周黑雨的心尖,攪動她的心魂。

仿佛一道萬丈高樓樣的巨門,從天而降“咣”得砸到眼前,橫掃一切肉眼可視的遠景,破壞所有步履可及的路途。

它的力量如此磅礴,讓人不得不去猜想門後彆樣奇異的世界。

像是做夢,然而周黑雨沒辦法確切地說出這是美夢還是噩夢。事實上,她甚至像臉被凍僵了一樣,不知道要做出什麼表情。

這是懷疑、誘惑、彆有用心的魔鬼的呼喚。

她僵硬地笑了笑:“你是騙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