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貨!閃開!”
“薑長夏!!”
西蒙特和佘衛的喊聲同時響起,與此同時,‘佘衛’泡脹的腦袋被很暴力地劈開,西蒙特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門口又殺了回來,薑長夏被周言猛地扯到了一邊,不然或許跟‘佘衛’一起被劈開的就是她的臉。
依舊是沒有液體的觸感,‘佘衛’像一塊失去了支撐的幕布那樣落在地上,灰白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眾人站立的方向。
門外的灰色軍團因為同伴的逝去停滯了一會兒,西蒙特和周言一手一個抓著她和佘衛往外衝,經過那團具體化的夢魘一樣的人形物的時候一切像是被按下了減速鍵。
薑長夏終於看清了那些各色各樣的人臉,並不全是佘衛,男女老少都有,他們似乎都保持著死後最狼狽的樣子,從形態上來看簡直就是一本關於死法展示的百科全書。
“砰!!!”
直到被周言拖進一個房間之後薑長夏都還沒有緩過神來。
“那是什麼?!”
才穩定下來的情緒又被點燃,佘衛像瘋了一樣大喊,想到那些灰色軍團裡麵占比過高的他的臉,薑長夏沒忍住打了個寒噤。
“不知道,死後的人是永生的,隻有那把刀可以殺死他們,不過也沒什麼用,下暴雨的午夜他們會從那個地方過來。”
周言反手把門鎖上,然後拖了把椅子坐在餐桌旁休息,動作行雲流水。
佘衛像哮喘犯了似的劇烈呼吸,那些關於死亡的瞬間被延長保存,劫後餘生的脆弱依舊侵蝕著他的靈魂。
窗外的暴雨聲還在繼續,伴隨著時不時的悶雷,剛才的巨響使船觸礁被迫停下,撞擊的滴露像是一場小型的地震,可這會兒它又隨著海浪起起伏伏,在風暴裡穿行。
門外時不時傳來驚恐的叫喊,有人的聲音不知道因為什麼戛然而止,然後就是重物落地的聲音,周言有些煩悶地點起一支煙,房間裡的三人在各自的位置上安靜地當雕塑,四方的空間沒有多餘的響動,隻有她時不時吐煙的聲音給風暴伴奏。
佘衛平複好呼吸後安靜地站在門邊,薑長夏瞥他一眼,不動聲色地擋住周言打量的視線。
“這裡是現實世界嗎?”
比自己年長一點的女人衝著她搖搖頭,薑長夏看著那些灰白色的煙氣順著她的唇角溢出來,模糊掉大紅的顏色,夢境一樣的白霧遮住她的臉,讓她看起來像一幅退了色的油畫。
“你看著像嗎?”
薑長夏也學著她的樣子搖搖頭,周言舉了舉手指間夾著的細煙,再一次得到否定的回答後她一邊抽著煙一邊看著窗外墨藍色的景色發呆。
房間又變成一塊安靜的固體,佘衛走路幾乎沒有什麼聲音,坐到薑長夏身邊的時候把她嚇了一跳。
他倒是沒貼著坐,隻是靠在了沙發的另一側,努力把自己縮進扶手和靠背之間的夾角,薑長夏看著他顯得有些孱弱的精神狀態,覺得自己好像在暴雨夜撿到了一隻貓崽。
“你們倆是什麼關係?”
煙屁股被按熄在透明的煙灰缸,周言的心情似乎美妙了一些,這會兒看到佘衛十分明顯的姿態依賴笑著問了一句。
“之前認識?”
“不,我在那個空間才見過他。”
於是話題從倆人的關係轉移到佘衛個人,周言瞥了佘衛一眼,這次上下掃視的神態就多少帶了點冒犯了。
“那你可有點太膽小了,這麼依賴一個陌生人...”
“他是我朋友,而且跟你也沒關係。”
薑長夏難得打斷彆人說話,想到那些‘佘衛’們痛苦扭曲的臉和自己手下奮力跳動的脈搏,她的心裡就像壓了塊兒大石頭似的怎麼也喘不上氣。
周言挑眉看她,閉上了嘴,門外剛好傳來西蒙特的一聲大喊,他似乎很興奮,喊完又開始大笑,精神狀態並不是很好的樣子。
“那些東西,我們在村莊外麵也見過。”
自從來到這艘船上佘衛就一直很沉默,薑長夏見他主動挑起話題,強打著精神認真聽。
“你記得嗎?我說它們會追殺我,但是周言說下暴雨的午夜它們會從那邊過來,所以它們不是衝著我來的,而是那個空間的原住民。”
“你是說你想象中的那個村莊嗎?”
佘衛點點頭,他的頭發比在空間裡要長很多,隨著動作一晃一晃地紮他的眼皮,他穿著一件灰色的連帽外套,拉鏈沒有拉上,很鬆散地掛在他的肩膀,少年單薄的身體看起來搖搖欲墜。
“...頭發掀開,你這樣看著好像日本變態。”
熟悉的眉眼隨著他往後順頭發的動作再次出現,薑長夏突然想起他們在那個布滿灰塵的奶茶店,昏暗的下午,褪色的夕陽裡,佘衛也是用同樣的動作,把頭發梳到腦後。
那時他的神情看起來就像永遠不會消散的日落那樣溫和又安寧,想到佘衛癔症似的控訴,薑長夏忍不住想他本來的性格會是怎樣的。
打輸了遊戲會忍不住說臟話嗎?為了把手機帶去學校也會絞儘腦汁嗎?晚自習的時候會不會約著自己的好homie去食堂吃宵夜?
一切的答案都溺死在他寒潭似的黑眼睛裡。
他汗透的額角和薄軟的嘴唇,牽起她的手摸自己頭發時冰冷的溫度。
過往的一切都在一次次的死亡中消失殆儘。
他從一個人,變成開啟其他人逃生希望的程序。
想到他魔怔的痛呼,薑長夏也像是在夢遊似的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毫無征兆的道歉讓佘衛愣了一下,但很快又幫她打起了圓場。
“沒事啊,我也覺得這個發型不太好看。”
薑長夏衝他搖搖頭,沒打算解釋,周言卻突然起身大剌剌地坐在了倆人中間。
“特殊情況特殊對待,沒什麼好對不起的,如果不是你他就要在那邊待到失心瘋了。”
佘衛垂著眼研究地毯上的花紋,薑長夏也安靜地看著窗外,見沒人接自己的話茬周言倒也沒生氣,自顧自地起身從旁邊的冰箱裡摸了一罐啤酒出來喝。
“現在是幾月幾號?”
空啤酒罐因為突然翻湧的海浪在桌子上滾了兩圈,然後掉在地毯上又順著海浪的曲線滾到薑長夏腳邊,她把它撿起來,拉環的開口處有一圈口紅印,周言趴在桌子上,問題沒有回答,她像是醉倒了。
“...不知道,時間沒有意義。”
聲音從臂彎裡悶悶地傳出來,周言把下巴輕輕磕在自己的小臂,再開口時聲音就變得很清醒了。
“也沒有規則。”
“轟————!!”
突然的雷聲讓薑長夏不自覺發了個抖,佘衛不動聲色地靠過來,和印象裡他總是冰涼的觸感不同,在這裡他的體溫是暖的。
“咚—咚!咚!!咚—咚!咚!!”
緊接著門也以一種十分又規律的方式被敲響,周言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警覺,直到最後一聲敲門聲落下她才鬆了口氣似的趕緊起身去拉開了門。
或許是因為他今晚殺了太多的人,西蒙特現在的表情看起來十分凶神惡煞。
“今晚是誰?”
“不記得了,你明早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
謎語一樣的話題在這裡終止,西蒙特把那把看起來很有年頭的刀大剌剌地扔在桌子上,麵色不善地去了浴室。
那是一把鏽跡斑斑的刀,並不像是傳統印象中那種線條流暢優美的苗刀或是輕便靈巧的馬刀,比起刀,它更像是一片開了刃的厚鐵片,笨重、陳舊,幾乎沒有什麼美感可言,劍柄尾部墜著一顆鐵球,刀刃很寬,隻有前部微微上翹,顯出一點弧度,或許斬殺的都是非人的生物,它並沒有想象中那樣的血淋淋。
“這時什麼刀?”
“費舍爾斬劍,”周言似乎並不想就這這個話題深入討論,簡單回答了一個名詞之後就把話題繞開了“,你們今晚住這兒吧,明天再去找空出來的房間是哪個。”
“謝謝。”
薑長夏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很明顯這裡有另外的遊戲規則,但現在並不是詢問的好時機,周言的臉色看起來很差,擦去她臉上那一小塊濃烈的紅,整個人看起來都非常蒼白。
沒有多餘的話題可聊,觀察周圍環境就成了唯一能做的事情,房間的裝飾十分豪華,薑長夏猜測或許這艘船的前身會是一艘遊艇,一切的裝飾都十分考究,從吊燈到地毯,房間裡的每一件裝飾物看起來就價值不菲。
本來以為自己和佘衛可能要在客廳將就一晚,周言卻帶著他們來到一間狹小的臥室,隻有兩張單人床,上下鋪,看起來像是從牆壁裡摳出來的空間。
風暴還在繼續,雖然沒有一開始那樣劇烈,不斷晃動的船體多少還是讓人有些害怕。
薑長夏盯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夜晚的時間讓她有了能夠讓自己整理思緒的空檔。
離自己掐死佘衛的時間過去了不過幾個小時,接踵而至的突發情況和完全陌生的另一個環境讓她的心情有些五味雜陳。
所有的情緒都擠在一堆沒有被好好安置,混亂得像毛線球一樣的思緒被名為佘衛的貓崽在腦袋裡扯來扯去。
親手殺死自己同伴的感覺很複雜,即使以及知道自己能再見到他,可再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時除了如釋重負之外還有很多更複雜的感情是薑長夏無法細細分辨的。
“佘衛。”
“嗯?”
“我真的有點想回家了。”
“...我也是。”
靜止的黃昏讓她無比想念不會降臨的黑夜,可身處風暴中心,即便逃出了不會流動的時間,翻湧的黑夜給人帶來的恐懼感也不比黃昏要少。
晃蕩的船像黑夜的搖籃,薑長夏在晃晃悠悠的體感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