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還在原本的位置安靜地俯瞰著大地，一天中的某一個時段被無限延長，沒有風，沒有任何可以表示時間還在流動的參照物，薑長夏看著麵前慘白著一張臉的佘衛做了個深呼吸。
如果兩個人都害怕得沒有思考能力，那麼他們就都會被恐懼淹沒，在安靜中溺亡。
她儘量保持住一個年長者的冷靜。
“總之我們現在要找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
佘衛對此沒有異議。
可是要去哪兒呢？
沒有人類活動的現代化都市有種微妙的失真感。
靜止的扶梯，一塵不染的玻璃，沒有人出入的高大建築，但除了薑長夏和佘衛，這座設施完備的城市裡沒有一個人。
這裡像一個供人類生存的備用空間。
薑長夏繼續往前走，試圖找到一些有人存在過的痕跡。
“你覺得哪裡比較好？商場？還是辦公樓？”
佘衛沒有跟上來，他站在原地，慢悠悠地把襯衫的下擺從褲子裡抽出來，除了他紮進褲子裡的部分，密林裡的逃亡和早些時候的搏鬥讓泥漿均勻地塗抹在他扯衫的每一片纖維，他拿衣服的下擺把自己的手指擦乾淨，動作和神態都是慢條斯理的。
“我們能去酒店開個房嗎？我想洗個澡，最好能換套衣服。”
薑長夏搖搖頭站在原地，試圖把腦袋裡那些在商場或實驗室裡躲避喪屍艱難求生的災難片甩出去。
“確實還是新腦子好使。”
佘衛擦完手，沒把襯衫塞回自己的褲子裡，染上泥土的布料皺巴巴地垂在他的西裝褲上，紐扣崩開了兩顆，領子幾乎開到了他的胸口露出少年人單薄的身體，忽略他不夠寬闊的肩背，隻看他那張不做表情就顯得很精英的臉，倒像是個工作到十二點也會健身到淩晨三點才會回家睡覺的投行精英富二代。
“我還是覺得我們應該先找個商場，至少把要換的衣服找好。”
氣氛因為一些日常的話題變得安寧起來，薑長夏眯著眼睛卻沒有感受到有風掠過，如果不是因為這一切太不尋常，要是有陣微風吹過來，這幾乎是一個完美的下午。
“我沒意見。”
他們慢慢踱著步，或許是一整天離奇詭異的經曆讓他們都有些疲憊和恍惚，直到走進一家商場前倆人都沒再有過任何交流。
這裡像是一個購物中心，各大奢侈品牌的門店的展櫃裡立著姿勢誇張的假人模特，或站或立，穿著剪裁得體的套裝。
時間停滯的前一秒或許還在過年，有一家美妝專櫃前用紅色的鐵線繞了一條龍，鏤空的部分讓這條龍看起來像是被解剖，隻剩下紅色的血管，像是一個處理得很精細的標本，盤旋在門店上空。
“新年快樂。”
佘衛的聲音冷不丁地在身後響起，薑長夏已經數不清今天這是第幾次被他嚇到了。
“癲癲的。”
佘衛沒有還嘴，走上前試著推了推商場的玻璃門，毫無意外地沒有推動。
倆人又是找門閂又是找開關，忙活了十來分鐘，薑長夏站起身來環顧四周。
“要不去找個東西砸開？”
佘衛果然是那種不怎麼鍛煉的高中生，剛剛忙活的這一小會兒就已經讓他隻能雙手撐著玻璃門點頭了。
“你……”
以一種欲說還休的眼神看了正在喘息的男高中生幾秒鐘，薑長夏把一些不太友善的形容詞咽回肚子裡，隻說自己去附近找找，沒讓他跟上來。
街道旁的綠植長勢喜人，因為葉子沒有動過一下顯得格外虛假，薑長夏湊近樹乾刮了兩下，粗糙的手感和刮下來薄薄的深綠色樹皮又深刻地提醒著她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找到了嗎？”
佘衛的聲音冷不丁地從身後響起，薑長夏搖搖頭。
城市裡乾淨得過了頭，他們倆除非把紅綠燈路口人行道前麵的石墩子或者是垃圾桶拆下來，其他的東西能造成的攻擊力還不如把佘衛敲死，等屍僵了從十米開外朝著玻璃門擲標槍來得攻擊力強。
“再找找吧。”
佘衛表示他沒意見，薑長夏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繞著購物中心走了一大圈，佘衛眼尖，看到有一家奶茶店的門沒掛上鎖，倆人試著推了推，很容易就進到了室內。
“終於！！！”
佘衛一進去就瞄準了靠牆放著的長沙發，一個助跑之後直接彈射了上去，屍體一樣直挺挺地躺著，動作絲滑得像是回到了家，薑長夏在他徹底倒上去之前把他拉了起來，發現這人動作快得已經躺了一背的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到底在急什麼啊？”
“我真的服了。”
任由薑長夏用不算溫柔的力道拍著自己的後背和小腿，佘衛雙眼望天，神情絕望得像一條死狗。
“好了。”
看著自己努力了大半天依然臟兮兮的佘衛，薑長夏沒忍住又笑了兩分鐘。
佘衛的表情看上去很無奈，夕陽從玻璃外麵斜射進來，他最後無奈的笑意看起來居然有些很安靜的溫柔。
薑長夏笑夠了用手撐著桌子慢慢直起身，佘衛一把抓住了她的大臂把她薅了起來。
“我們還是一起行動吧我覺得，先去把衣服拿了，然後去找點吃的。”
“當然要一起行動。”薑長夏伸手把眼角浸出的淚水擦倒指腹上，像撚去一片雪花那樣搓了搓。
佘衛微仰著頭，細長的手指往頭發裡一插，露出光潔的額頭，黑色的短發被他兩下全梳到了後麵去，薑長夏看著他無意識皺起的眉居然覺得這人這會兒看起來有點凶。
下一秒佘衛突然靠近，薑長夏發現他的睫毛其實很長，隻是不翹，斜斜地垂在眼角，像乳燕的尾巴，他半垂著眼的時候，甚至能透過薄薄的眼皮看見或青或紅的毛細血管。
“爽了沒？姐姐？笑夠了咱們要動起來了。”
薑長夏後退半步，衝他豎起食指。
“不要裝熟。”
佘衛歪著嘴笑了一下，沒馬上接她這句，轉身往商場裡走了。
“好好好，我又裝熟。”
雖然是下午，商場裡沒有開燈還是顯得陰惻惻的，佘衛走出去不到五步就跟倒帶似的直挺挺地往回走，站到薑長夏身邊時明顯整個人都變得鬆弛不少。
“姐我覺得你看起來像十四。”
薑長夏覺得有點好笑，才要開口逗他，佘衛的體溫就從身側貼了過來。
“好了現在我是大人我說了算，我們倆現在開始貼著走。”
這下她也說不出來什麼調侃的話，默許了他的靠近。
服裝店和超市都不難找，就是下不運行的扶梯總有種要掉下去的錯覺。
服裝店的櫃台後麵放著印有品牌logo的紙袋，薑長夏提著顏色各異的奢侈品紙袋和佘衛一起去樓下的進口超市，想起自己小時候在電視裡看到的那些都市麗人提著滿手的購物袋，戴著墨鏡在商場裡穿行，突然意識到自己以一種很詭異地方式完成了自己小時候的心願。
她被遺忘的幻想在停滯的時間裡還嶄新得閃閃發光。
超市裡的東西沒有標注生產日期，佘衛瘦得像長蟲胃口卻大得像個無底洞。
“吃死了再說。”
其實吃起來沒有什麼怪味道，薑長夏當即決定，隻要沒寫生產日期的食物就統統都當做是新鮮先做的，她把見解分享給正在優雅進食的佘衛。
“真理。”
佘衛如是說。
穿過奶茶店回到室外，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化，酒店還要再找找，薑長夏路過剛剛被她撓了兩下的樹的時候特意湊上去看了一眼，刮痕還在，這使她的心情鬆懈不少，這裡或許並不是一成不變的。
好在購物中心附近的酒店並不難找，因為沒有電他們隻能走樓梯，佘衛是說住到低樓層就可以，薑長夏卻擔心晚上萬一有什麼東西從樓下上來跑都沒得跑。
“我感覺這裡不會有晚上…算了，我聽你的。”
最後住在了17樓，沒有再往上爬的原因是佘衛看起來快圓寂了。
“我說你的體質真的有點差。”
“你…你…你管…管呢。”
薑長夏把購物袋放在地上，轉身出門，佘衛還在喘著氣，手卻一點沒含糊地握上了她的腕骨，剛剛梳上去的頭發全部掉了下來，隔著碎發都能看到他濕漉漉的眼睛，他倒是沒開口，但是用腳趾頭都猜得到他要講什麼。
“我就是出去看下，你趕緊洗澡。”
佘衛看起還想說些什麼，薑長夏話音剛落就“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房間正對著消防通道，選在這裡的原因是如果有什麼莫名其妙的東西出現可以馬上逃跑。
酒店走廊上鋪著一層厚厚的地毯，薑長夏慢慢地往樓梯口走，自己的腳步聲都被地毯吞沒在死亡一樣的黃昏裡。
牆壁遮擋住一部分樓梯間，過於安靜的氛圍讓人的腎上腺素飆升，薑長夏慢慢靠到牆邊，總覺得被遮擋的部分會突然竄出來個什麼東西，等靠到牆上的時候手上已經沁出了一層薄汗。
“我還是覺得我倆一起比較好......”
佘衛的聲音出現得太快，薑長夏過於緊繃的神經像是一根突然壞掉的弦，雞皮疙瘩從脖頸起到全身。
“佘衛！！！”
饒是她脾氣好也忍不住尖叫著喊了一聲，名字的主人卻絲毫沒有被責備的自覺，連說了好幾句怎麼了，又親親熱熱地靠過來。
不過被他這麼一鬨氛圍倒是沒那麼奇怪了，薑長夏走到消防通道把門關上，然後拖著佘衛回了房間。
在門落鎖的那一刹那，薑長夏看到寫著安全出口的電子屏似乎閃動了一下，她關門的動作愣在原地，睜大了眼睛盯著緊閉的安全門，下一秒，似乎門把手就會被擰動，不知名的生物會從裡麵快速竄出來把她吞噬。
“你在看什麼呢？”
佘衛的聲音從身後響起，薑長夏快速關上門，掛上了防盜鎖。
身上太臟不能躺到床上去，她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床腳的地毯上，看著明明比自己高了都不止一個頭卻總是要黏乎乎靠過來的佘衛有些好笑。
“行了，我在了，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