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仙台前往巴黎的飛機需要20小時,我上飛機倒頭就睡,新田美紀吐槽我是嬰兒般的睡眠。晚上的航班,一覺醒來還是夜晚。我帶著困倦左右張望,及川徹打著哈欠,非常明顯地在熬夜,我朝他招手,指指手機,他點頭回應。
『還有五六個小時就到巴黎了吧?好期待啊。』
『我有一家很想吃的麵包店,到時候推薦給你。』
『是嗎?我爸和我說,好像法國最近流行街頭畫展,到時候你也可以和岩泉一起去。』
『感覺小岩會更喜歡哥斯拉。』
『說起來,今年送他的生日禮物他覺得怎麼樣?我挑了好久,希望沒有重複。』
『他帶來了哦。』
我輕笑出聲,又“啪”地一下捂住自己的嘴。還好周圍同學睡得比較沉,沒有被我吵醒。反而是及川徹回應般也笑了一聲,比我聲音小。新田美紀皺皺眉,換了姿勢,頭靠在我的肩膀,發出平和均勻的呼吸聲。我努力控製肌肉,保持平穩,按出最後一行字
『有人睡覺啦,晚安。』
我翻過蓋,手機輕之又輕地又響一聲。大概是及川徹說的晚安吧。
早上六點半,我們倒完時差,懶懶散散地站在原地等待老師計數,哈欠連天。後麵的女生竊竊私語,本著有八卦就看的精神,我靠後刺探消息。她們笑了笑,然後給我指了個方向。
“是被搭訕吧。”
“是的吧。嘿嘿。”
及川徹本就帶點混血長相,到達歐洲更是如魚得水,剛下飛機就被人來要聯係方式,因語言不通對方慘遭拒絕。我嘖嘖稱奇,轉頭和新田美紀緊急惡補法語口語,效果不能說沒有,聊勝於無,到“你好謝謝再見”的地步已經是0到1的曆史性進展。
吃過酒店早飯,我和早苗早早決定一起逛盧浮宮,新田美紀也和她的老同學一起。
該說不說,盧浮宮的展品過於豐富,豐富到我兩個展館逛完已經超過平日運動量,硬是咬著牙□□著逛完,買紀念品的時候甚至萌發出讓早苗每樣買兩個應付了事的念頭。憑借超強意誌,我挑選完家人朋友的紀念品,才像過去父親們一樣癱坐在室內休息的長椅上,一屁股坐下去,才發現鄰座是岩泉一。
他也麵無表情,雙眼放空,我碰他一下才有反應,第一反應還是問我手臂怎麼這麼冰。
“室內空調的原因,不是誰都像你們運動係男生那樣是行走的鍋爐啦。”我探出半個腦袋,“誒,你把送你的周邊T恤穿上了?”
“嗯。謝謝你,我很喜歡。”
“不愧是我。提前問了及川徹尺碼果然是正確的決定。”我向來是給點陽光就燦爛的人,接受感謝之後再往上攬攬功勞。岩泉一略略思考片刻,把手裡拿著的及川徹外套遞給我,說披這個吧。我們隨意聊了些動畫和旅行安排,直到各自等待的人目不斜視從商店走出,才停止閒談。
因為私立學校的性質,我們擁有兩人一間的房間,而我自然是和新田美紀同住,熬夜早上堂堂遲到。因為沒時間梳頭發加上充滿褶皺的水手服,被大家善意地嘲笑了,以及川徹為首。為表報複,我在午餐時記錄了他不小心灑了咖啡跳起來的狼狽模樣,準備作為生日禮物的贈禮。
這個人今年的生日在修學旅行最後一天,我都不敢想象大夥會怎麼給他過生日,大概已經在瞞著當事人巧妙規劃了吧。但這種麵向大眾的集體生日會活動實在是太過充實,令人望而卻步,我準備把生日禮物拖岩泉一轉交,然後在酒店打新出的主機乙女遊戲。我和其中一位男主的感情生活已經到關鍵處,正是需要花費時間培養的時候。
而且,及川徹上個生日非常熱鬨,相比他這種被人群簇擁的人,是不會感覺寂寞的吧?所以說我不在也完全沒有問題?我捧著遊戲機賤兮兮地笑,引來新田美紀不解的目光,吹著口哨蒙混過關。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依次參觀了未完工的巴黎聖母院、凡爾賽宮殿、巴黎歌劇院、各類美術館和紅磨坊。至於最引人注目的大概是標誌性建築埃菲爾鐵塔,據岩泉一透露,在電影《哥斯拉》中被毀滅過不少次。
等我們到達塔下,最重要的並不是計劃如何炸毀它,而是拍照。岩泉一真的很不習慣拍照,我帶的照相機怎麼拍他都有些笑容僵硬,像從哪偷來的臉焊上去一樣不習慣。及川徹教他擺造型的時候總是喜歡吐槽,挨了幾拳淚眼婆娑地找我尋求幫助。因為擅長拍攝,我被班裡的女生使用後,又被熱情推銷給了隔壁班,一個上午都在樂於助人地東奔西走。他算是運氣好逮著空了。
“這樣,岩泉,你裝作你是哥斯拉要毀滅鐵塔,對,然後走近點,對,再近點。”我好不容易找到適合他的拍照方法,按下快門的瞬間,相機的儲存卡內存告罄。我歎了口氣。
“小杏怎麼歎氣了?”
“我還沒拍照呢。不過也來不及,馬上要集合了。”
話音剛落,老師的集合哨聲正好響起。我想著算了算了,正要小跑過去,及川徹卻不由分說地拉住我的衣角,順其自然地把我往後一拉,比了個耶。
和埃菲爾鐵塔的合影裡多了個及川徹,還有我堪稱茫然的臉,和使用現代科技合成的一樣。我正想給他一拳,他又仗著自己一米八,長腿一跨,快速略過我,這回倒是給我留下了倒數的時間。
“三二一,茄子!”
他這張照片拍得很好,不愧是蘋果手機。
我們用了五分鐘,堪堪趕上集合,沒被老師數落。回來的時候新田美紀還不符合形象地“嘖”了一聲,抱怨我說下次她來拍,絕對比及川徹拍得好看。
我打著哈哈過去,大巴座位屁股還沒坐熱,及川徹又發來一張照片。我恰好看著鏡頭,下意識露出笑臉,他還是老樣子,笑得非常現充,和我此刻探過頭去看到的神情如出一轍。
『馬馬虎虎吧!』
下午的塞納河畔舊書市集之行,我基本算作廢人,走路五分鐘休息半小時。內山早苗淘到了一套很喜歡的我完全看不懂的英語原版書籍,上麵每隔幾頁密密麻麻寫滿批注;腿部受折磨的我沒有多少挑選餘地,幫我爸買了他喜歡的攝影作品集,順帶買了某位名不見經傳導演的自傳,也算小有收獲。
等自由活動結束,我們幾個人才終於湊到一起。
“小杏是不是喜歡這個?”
“哇,老電影膠卷,你從舊物市場買的?我都沒有找到……”我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依依不舍地交還,“這個可是很珍貴的,要好好保管哦。”
及川徹小心翼翼收起膠卷,放到盒子裡,裡三層外三層裹好,最後放在袋子裡,最後自信地比了個“ok”。
今天是最後一天。按理來說,這種校內活動遇到生日的情況大家會借此機會狂歡一下,什麼大型生日蛋糕啦,什麼踩氣球抹奶油企劃啦。活動總是不少的。事實上也是如此,大夥瞞著及川徹布置了大廳,老師出麵訂購了節慶用品,於是很湊巧地,一場異國他鄉的生日派對即將舉辦。
我對此興致寥寥,如果不是因為過生日的對象是及川徹,我大概連蛋糕都不想吃直接上樓。五天的暴走旅程對我的身體大概造成了毀滅性打擊,我甚至懷疑肌肉是不是已經溶解,或者商量好要離家出走,給我留個骨頭架子和一堆脂肪。
布置氣球不知道紮破幾個,新田美紀用埋怨的目光看著我,我深感歉意,然後手一抖,氣球又被紮破了。根據班委的統計,折損率在50%左右。
奶油大戰嗎?新田美紀笑著坐在一邊,和鄰座的女生隨意聊著天,說法國的天氣和英國比也沒好到哪去,這幾天都淅淅瀝瀝在下雨,帶的裙子穿不了。他們男生聊的話題我倒是不太清楚,大概是新出的電影。
“乾嘛蒙住我的眼睛,小岩,你們給我準備了什麼驚喜?告訴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他嘴裡嚷嚷,被男生推搡簇擁著進來。班長和我拿著小型禮炮,燈亮,他精心準備的發型就被彩帶弄得亂成一團。
“生日快樂!”
“誒?”
他站在房間最中心,不好意思地摸著後腦,說些什麼。
本人剪輯、大家聯合拍攝的紀錄片上,及川徹出糗和帥氣的時候都被記錄下來,感覺這份工作更適合交給粉絲後援會而不是我。最後一段是岩泉一的采訪,對未來的展望,社團活動的新安排,他們的共同回憶。說得及川徹眼角微紅。
接下來按流程進行,許願,切蛋糕,吃晚飯,集體活動。
我在及川徹許願的時候就溜之大吉。
回憶已經夠多了,今天就此結束吧!社交能量已經全部用光了。
和新田美紀說了自己身體不舒服,然後躲在房間裡打開psp,不到半小時就呼呼大睡,臨睡前還想著先救公主還是先去戀愛。夢裡勇士的臉總是變化,一下是像素風的林克,一下是櫻蘭高校的某某某,最後有變成及川徹。
“有人嗎?”
我揉揉眼睛,起身。
及川徹站在門口,本來雙手抱臂,看見我一臉魂不守舍,又放下。
“壽星本人不在現場真的沒關係嗎?”我開的那條門縫投來光,刺得我睜不開眼。
“你不是身體不舒服嗎?”他略有尷尬地移開目光,“怎麼樣了,好點了嗎?”
“恢複得不錯。感覺又能逛一個盧浮宮了。所以?什麼事情?”
“這樣啊……”他三番五次移開目光,最後又聚焦到我身上。一米八往上的身高,讓我需要仰頭才能看清他的神情,等待的過程被延伸到更長。
“要不要出去走走?”
“這麼晚了,可以嗎?”我眨眨眼,“哦,你已經問過了是吧?那走唄。”
巴黎的氣候和日本相差不大,我拿著買麵包的紙袋,睡眼朦朧。
“你不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才沒來我的生日會的,對吧。”
看著身邊遷就我慢慢挪動的及川徹,我所剩無幾的良心稍有動容,心裡湧出一點愧疚。
“嗯,不好意思。”我歎了口氣,“我隻是實在應付不來那麼多人的場合。而且我總是覺得,我不在場也不會對你的心情有什麼影響。”
“不是的。”他率先否認,再挑挑揀揀般尋找出一個我能接受的答案,“你比自己想象的,對我來說重要很多。”
“是嗎?能被及川徹認可是我的榮幸啊。”
“你可以……”他醞釀了很久,大概有一個半路燈間隔那麼久。我轉身的時候他雙手插兜站在陰影裡,飛馳而過的車將他照亮。
“你可以再偏愛我一點嗎?”
他這個疑問句聽得我一愣,一瞬間我們兩個的感情走向要從搞笑漫畫轉到晚八點檔內山早苗最喜愛的青春校園戀愛喜劇。我第一反應的回答不是“好”而是“你小子吃錯藥了”“你得到的偏愛還不夠多嗎”或者“我最近冷落你了嗎”,幸好沒說出口,這說出來傷人心不說,及川徹是絕對不會放過我的,薅著我得說多久啊?
“那你有什麼願望?我不是還欠你一張萬能願望卷嗎,留著不用可是不會生小願望卷的。”及川徹又閉口不談。我突然覺得麵前的人有些陌生。他似乎固執地等待著某個結果,可又偏偏瞞著我不想讓我知道。這是巴黎的影響嗎?
“升學,你想去哪裡?”
“我啊?”掰著手指,從五數到一,我喝第一口咖啡撇撇嘴,決定主攻麵包店的可頌,“電影部吧。”
“你要去電影部?”
“以後想當導演的話,應該去電影部的吧。”
“那你可要記住及川大人的英姿,到時候給拍世界第一二傳的傳記電影哦。”
“我這次剪的你不滿意呀?”我坐在河邊,他買的可樂咕嚕咕嚕冒著氣,淺色疊花裙擺被風吹起一個斜角,昂揚之後漸歸平靜。
故事可以怎樣闡述、鏡頭裡人物的前世今生,那些都是非常有趣的事情。
我小時候,父母因為工作忙碌,把我丟給長輩撫養。春秋我和爺爺奶奶一起住,夏冬我去外公外婆家。我的爺爺非常喜歡電影,但對他來說優秀的文藝片、場麵宏大的戰爭片,對我來說還是有些超過。長大一點,父母把我接走,我就學著在網上尋找我喜歡的電影看。最開始看的是動畫電影,萌生了學畫畫的想法,在練習了兩個月依然是幼稚園水平後便不再嘗試。
最後選擇的就是鏡頭了。父親因為身體原因辭去了公司的職務,利用過去的人脈做起自由攝影師,偶爾會和工作室、報社合作。我也在環境熏陶下嘗試著拍攝影片。不過,下定決心還是在高一的某個午後。
“如果說現在最想做的事情,果然還是拍電影啊。你呢?你想去哪裡打排球?”
“這麼肯定我以後會打排球?”我不看他的表情,光聽那語氣,都知道他是在誇我,“隻要能打排球,去哪裡都可以。”
你以後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呢?這可真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五年?十年?二十年?多久算得上以後,多長的時間跨度之後才能抵達以後。醫院裡做的心電圖,曲線總是跟隨心臟跳動有所變化。活著人生總會變化,我的目標也遊走不定。
“那很好啊。”
如果能擁有貫徹一生的追求,那很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