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澤終於打開病房門走出去,房門關閉哢噠一聲,林棲梧往門口看了一眼,又平靜地收回目光。
病房外,西澤扶著牆,額頭滲出冷汗。
“將軍!我去叫醫生。”跟著出來的裡爾看到這一幕,慌了一瞬冷靜下來。
“動靜小點,彆聲張。”西澤穩聲道,腹中刺痛已經到了他不能強忍的程度。
進到一間空病房內,西澤似有所感地脫下衣褲檢查,黑色底褲上濕潤了一點,那手指沾著一看,是血跡。
情緒也跟著翻湧,暴躁填滿了整個胸膛,西澤焦躁地呼出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把貼著胸口掛著的小玻璃瓶拿出來。
瓶內湧著漂亮的幽藍液體,散發出讓他安心的信息素味道,西澤舍不得拔開瓶塞仔細嗅聞,隻是握住整個玻璃瓶放到鼻下,一小會兒時間過去,腹部也沒那麼刺痛了。
醫院內最專業的醫生團隊前來診斷完畢,為首的也是要為林棲梧動手術的主治醫生,在對西澤檢查完後,背後都滲出一層虛汗,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將軍,腹部絞痛是因為您注射了大量禁藥,這個孩子受到了影響。”也就是將軍身體強壯,精神力凶悍,不然注射那麼多禁藥,這個孩子早就壞死了,醫生極力勸阻道:“將軍,您目前的情況,如果跟林棲梧雄子完成血液置換手術,風險實在太高,是極有可能喪命的。”
“那不手術,林棲梧能活下來嗎?”
“不能。”醫生老實回答,不手術,林棲梧絕對熬不過今年。
病房緊閉,房內一圈醫生都緘默不語,西澤從檢查的床上的坐起身,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所以這件事不用再提,以及這間病房內所有的事情,不能外傳。”
“是的將軍,我們明白。”醫生們苦著臉。
林棲梧想要離開醫院,但每次都會被病房門口站崗的軍雌禮貌地攔住,西澤沒有再出現,林棲梧就這麼被半強迫地軟禁在病房內。
“雄子,你不要放棄,既然有一絲希望,就試一試吧。”這一次,亞特修也不跟林棲梧站在同一陣營了。
林棲梧畢竟重病在身,情緒大幅波動後,身體上也覺得疲乏,在病床上睡了一會兒,迷迷糊糊感覺到亞特修在跟他說明天再來看他。
等他睜開眼的時候,病房裡已然漆黑一片,隻有監控身體的儀器發出的滴答聲。
床邊坐了一隻蟲,他們都知道對方的存在,但都沒有說話。
良久,西澤率先打破沉默,“林棲梧,明天手術。”
“這個手術,你大概率要跟我一起死。”林棲梧平靜地陳述事實。
“我知道。”
以前西澤還是林小黑的時候,他們之間從來不會陷入靜默,林小黑總會挑起很多奇怪的話題,天南海北地跟林棲梧聊一些有的沒的。
林棲梧還抱有希望的時候,他成了話題的挑起者,總是想知道林小黑恢複記憶後為什麼要做那些事情,那時候,林棲梧心裡還是滿盈對林小黑的愛意。
但現在,他們之間隻剩下沉默了。
但西澤不想沉默,時間一秒一秒地走,在手術前夕,以往綿長的夜晚也變得短暫。
“林棲梧,我想告訴你一些關於我的事情。”不是失憶後天真傻愣的林小黑,而是有關他西澤本身的。
林棲梧還是沉默。
剖析自己執拗多年的偏見,這對西澤來說實在是一件難事,嘴上每說一個字,心裡就多生出一份抗拒,仿佛他自己在對抗攻擊他本身。
“我以前,厭惡雄蟲到了極點,從對那些貪婪□□自私暴力的雄蟲,蔓延到蟲星所有的雄蟲,我恨不得讓雄蟲這個物種徹底滅絕。”說道這裡,西澤眼裡都還露著狠勁。
但西澤抬頭看見林棲梧投來的目光後,他又冷靜下來,知道林棲梧在認真聽他講述。
“我從沒想過要跟一隻雄蟲產生除仇恨以外的關係,我也不知道失憶後的我會變成那樣。”西澤喉結微動,“在我得到你足夠多的信息素快要恢複記憶的時候,我總是焦躁慌張,我怕失去你所以要你不停地保證不會丟棄我,作為林小黑的我在抗拒我自己恢複記憶,我也確實做了很多錯誤的事情。”
“為什麼厭惡雄蟲?”林棲梧開口問道,當曾經費儘心思也要知道的答案擺在麵前時,林棲梧發現自己並沒有多少情緒,隻是像局外人一樣發出疑惑。
或許他真的不愛林小黑了。
林棲梧因為這一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心下一涼,原來他自以為濃烈純粹的愛情,也隻是這麼草率而不堪一擊的東西。
而西澤則因為林棲梧的回應燃起一絲希望,將他自己從幼年到成熟所經曆的事情擺到林棲梧麵前,最後以血腥結尾,將從不被知曉的一麵徹底展露。
“從我能拿穩刀開始,我就在不停地殺害雌蟲,後來我長大了,我又反過來殺害那些雄蟲,自我父親往下的那批雄蟲,我親手將他們屠戮殆儘,我的手上沾滿了鮮血,林棲梧,你其實說得對,我確實是個瘋子。”西澤止不住戰栗,興奮蓋過了哀傷。
如果不能被救贖,那就一起下地獄好了。
如果手術失敗,那就跟林棲梧一起死在手術台上,也是另一種圓滿。
林棲梧久久地沉默,西澤也漸漸將血液裡流淌的暴戾沉澱下去。
林棲梧就靜默地靠在床頭,看西澤站起身朝他湊近,直到他們在黑暗中對視,鼻尖之間隔著不過一兩厘米的距離。
“林棲梧,林小黑也沒有那麼天真純淨的,他本質是我這樣的雌蟲。”西澤緩慢地低語,“我想我是愛你的,我不會讓你離開。”
在西澤低頭想要親吻他的時候,林棲梧伸手擋在了中間,推著西澤往後。
林棲梧搖搖頭,平靜地回應:“我能理解你的過往,但我也要提醒你,西澤,我們早就結束了,不管我活著還是死亡,也不管你願不願意冒著死亡的風險給我做手術,我都不會領情,也不會原諒你。”
“那要怎樣才肯給我機會?”西澤焦躁不甘地問。
“沒有機會。”林棲梧果斷道:“我並不是在跟你玩你來我往的把戲,如果你反複糾纏,我隻會更加厭煩。”
傷害已經造成,過去發生的事情林棲梧心甘情願地受著,但未來再去試探著冒險的事情他是不會再做的。
“取消明天的手術,也不要再軟禁我,我們之間一筆勾銷,生死也是我自己的命運,跟你無關。”
他們之間還是談崩了。
林棲梧背對著西澤躺在病床上,不知過了多久,睜眼就看見了刺眼的白光。
身體仿佛被強力膠粘在了手術台上,說不了話,連手指頭都動不了一點。
未知的唾液滴落在身上,惡心黏膩。
林棲梧死命盯著圍著他的一圈黑臉人,企圖用強勢的目光來給自己壯膽,那些白大褂的臉是真的一團漆黑霧狀,看不清五官,隻能聽見譏笑。
“他醒了。”其中一個帶著乳白橡膠手套,拿著手術刀的黑臉人笑著說,林棲梧能看見手術刀尖泛著冷光。
周圍一圈人都哄笑起來,“那就手術吧。”
刀具劃破皮肉的聲音在林棲梧耳邊炸開,激得他渾身冒雞皮疙瘩。
沒有痛感,但是他知道這群人在給他開膛破肚,他們絕不是來救他的,林棲梧想。
他應該快要死了,肚子被劃開,渾身□□,血流而儘狼狽地被拋棄在手術台上,或者還會有人為他奇慘的死狀驚懼或憐憫。
“放,開,我。”喉嚨裡擠出來含糊的音節。
似真似假的聲音從遙遠的方向傳來,林棲梧咬緊牙關,終於掙脫開來,再次猛地睜開眼,躺在床上大口喘氣。
“林棲梧,你還好嗎?”病房燈已經被打開,西澤擔憂地站在床邊,拉著林棲梧的一隻手,醫生給林棲梧在做心率檢查。
林棲梧看見醫生的白大褂,心裡還有些不舒服的感覺,搖搖頭說自己沒事,隻是做了個噩夢。
天快亮了,醫生離開病房,也叫來護士,幫助他們進行術前準備。
林棲梧的拒絕都不被采納,甚至怕他掙紮,將他的手腳用軟套纏在了病床上,在手術時間,他被推進了手術室。
西澤也□□地躺在另一張手術台上,和他並排著,他們中間隔著許多陌生又精密的醫療器械。
“西澤,你不要後悔。”被強製紮上麻藥前,林棲梧跟西澤說了最後一句話。
四下茫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好怪的地方,好長的路。
“喂!有人嗎?這裡是什麼地方?”聲音被這無儘的黑暗吞沒,沒有回音,也沒有回應。
林棲梧從害怕到適應,從小心翼翼地挪動到放開步子狂奔,沒有東西阻擋他,他像風一樣在一團黑裡遊蕩,不知饑餓不知勞累不曉方向,他像一粒被扔在廣闊沙漠的沙子,在寂寥中茫然無措。
頹然地癱坐在地上的時候,眼睛忽然捕捉到一絲白點,在無儘的黑暗中,那個白點太顯眼了,儘管隻有針孔那麼大點。
那好像是光,林棲梧用手搓搓眼睛,白點沒有消失,他欣喜若狂,大步朝光點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