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布萊克垂直落入海裡,不停地下沉、下沉。
冰冷的海水在此時顯得異常溫柔,它們包裹住她的身體,仿佛希望她能沉浸於此時的美夢中不再醒來。
她深陷於海水之中,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憊浮上心頭。
她已經逃了太久太久,本以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落腳之處,沒想到卻在一夜之間坍塌殆儘。
她真的太累了。
可是,她也依舊很不甘心。
為什麼偏偏是她落得這麼個下場?為什麼那些玩弄權勢、高高在上的陰謀家們可以坐在屍骨之上安然享受剝削得來的一切?
這不公平。
她絕不能這樣死去,她的怒火必須有人來承受。
如果他們的遊戲規則裡隻有壓迫與吞並,那麼她為何不能參與這場遊戲?
布萊克屏住呼吸,試圖在海水中掌握身體的主動權。
她得遊上去。隻有活著,才能把她所痛恨的仇敵殺個乾淨。
之前的幾處槍傷仍在隱隱作痛,布萊克撲騰了幾下才忍著痛找到平衡。
接下來便需要拚儘全力朝岸上遊,而且必須趕在她窒息之前。
海中一片漆黑,看不見任何光亮,她隻能憑借著自己的感覺向上遊,她拚命遊了許久,卻仿佛依然離海麵很遙遠。
在她快要支撐不住之前,耳畔竟突然聽見了從某個遙遠的地方傳來的歌聲。
布萊克以為是自己死前出現的幻聽,就在她繼續撲騰著向上時,卻聽見了比歌聲更清晰的另一個聲音。
那個聲音在對她說話:
“你認為,魔王為何選擇成為「魔王」?”
一個古怪的問題,一個不該在她即將亡命的時刻問出來的問題。
水中的布萊克無法開口說話,但她的心中早有答案。
因為見證了無數壓迫與不公,因為在權力的傾軋下早已一無所有,所以她才會選擇成為魔王。
唯有反抗能平息長久燃燒的怒火,唯有反抗能踏平承載萬千悲鳴的國度。
那個聲音似乎聽見了布萊克內心的回答。
她說:“我明白了。”
在短暫的停頓過後,聲音再次響起:
“我認可你的意誌,大海將會為你奏樂合唱。”
聲音消散後,布萊克尚未完全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便已經聽見了從深海中傳出的歌謠。
與此同時,她感受到有一股水流正纏繞著她往下拽。
布萊克根本沒心思去聽海中的歌聲到底在唱些什麼,隻想著奮力從水流中掙脫出去。
——“已歿千年的「魔王」重歸故土,為籌備已久的薪柴送上火光。”
布萊克掙紮著向上遊,原本快要筋疲力竭的她撐著最後一口氣想要賭一把。
——“來自遠古的陛下高舉黑色旗幟,勢必要將天下不公悉數埋葬。”
雖然有無數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水流乾擾她的行動,但她已經逐漸能掌握脫離水流控製的方法。
——“亡者的悲鳴與死狀織就成夢魘,綿延恨火環抱不死鳥的故鄉。”
仿佛得到了好運的眷顧一般,在布萊克瀕臨窒息的前一刻,她總算浮出了水麵。
後續的歌謠仍在海底回響,然而浮上水麵的布萊克已無從聽見,這裡隻有波浪翻滾的聲音,方才的歌聲好似錯覺。
就連與她對話的聲音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布萊克甚至想不起來自己到底聽見了什麼又回答了什麼。
她抬起頭,看見仍在燃燒的大火,這才意識到落入海中所看見的一切並非一場夢。
32.
布萊克艱難地爬上岸,因為脫力而倒在岸邊。
就在她懶得動彈的時候,卻察覺到口袋裡裝著某個硬物,紮到了她的腰部。
布萊克隻好伸手將它掏出來,原本以為是海中的某隻烏龜被水流卷了進來,直到她真正觸碰到它時,才意識到它到底是什麼。
那是布萊克從繆特手裡拿過來的本該斷裂成兩半的王冠。
可現在的它已經完好如新,完全看不出斷裂的痕跡。
布萊克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我不會真的瘋了吧。”
劇團裡買不起太過昂貴的材料製作道具,即使是魔王的王冠也十分樸素,否則也不會因為摔在地上就成了兩半,但她手裡這頂王冠雖然看起來與之前那頂完全一樣,可從重量就能判斷出來它根本不是黃金劇團所製作的那頂。
這頂王冠沉甸甸的,絕不是什麼摔一次就會壞掉的簡易道具。
布萊克看了王冠兩眼,徑直將它朝海裡丟去。
隻見王冠撲通一聲落入水中。
還沒等布萊克鬆口氣,她便已驚訝地看著再次出現在手中的王冠,仿佛它從未被丟出去一般。
布萊克捂住嘴咳了幾口血,肯定地說:“我一定是瘋了。”
她從地上歪歪扭扭地爬起來,將王冠摔在地上,不信邪般地踩了它幾腳。
“嗷!”布萊克又摔在了地上,她的腳被王冠紮得疼。
她無言地躺在岸上發著呆。
過了好久才說:
“我既然都瘋了,那為什麼不治好我身上的傷而隻是修了頂王冠?”
布萊克望著在頭頂上方燃燒著的烈火,火焰沒有任何減弱的趨勢,它無情地吞噬著這片土地。
她很清楚,無須多久,這裡也會被火焰所吞沒。
而她的身體狀況能從海裡遊出來已是奇跡,此時的她已經無法從火海中逃離了。
布萊克雖然尚且不能理解「自然」中的「火」到底是什麼,但能夠大致預料到這枚火種所引發的這場火災絕對不是普通的水所能澆滅的。
“這就是「自然」的偉力嗎?”注視著烈火一步步擴大範圍,一點點朝此處逼近,布萊克卻未曾感到恐懼,她隻覺得它很美。
雖然她不希望真的死在這裡,但這樣的火已經超出了她所能解決的範圍,既然這本就不是人類所能滅掉的火,那麼一定會有「自然」現身來解決麻煩。
就像當時憑空出現的「時間」一樣。
正如布萊克所預料的這般,一位身形高挑的女子驟然出現在這裡。
她戴著一頂黃金王冠,居高臨下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布萊克,表情十分嚴肅:
“這裡的「火」是你放的嗎,「魔王」?”
33.
布萊克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於是裝作沒聽見,保持著沉默。
「君主」緊緊盯著倒在地上的渾身濕透滿身血汙的年輕女性,她很確定「魔王」的氣息是從眼前這個人身上傳來的,大海的歌聲從來隻會為「自然」的誕生或消亡而奏響,可奇怪的是,這個人是個徹徹底底的人類。
「君主」的權能在她身上沒有生效,然而隻有國王能夠不受權能的影響自由活動。
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魔王也是國王。
“真是古怪。”「君主」說道,她蹲下身,問道:“你還好吧?”
布萊克又咳了兩口血:“不太好,如果你能幫我治療一下就好了,雖然我不清楚你們「自然」是否具有治愈傷口的能力。”
“你知道「自然」?”「君主」略帶驚訝地問道,與此同時,她伸手拍了拍布萊克的肩膀,布萊克瞬間感覺自己的身體輕盈了不少。
布萊克於是坐起身,回答道:“之前見過一個自稱是「時間」的人,原本還以為她是瘋子。”
“不過這些都可以之後再聊,我覺得我們現在應該先處理這場大「火」。”布萊克指了指不遠處仍在繼續擴張的烈火。
“你說的對。”「君主」沒有繼續追問,但她也不具備滅火的能力:“以我的力量無法滅火,好在大海就在我們身邊。”她踱步走向海岸邊,時漲時落的海水打濕了她的雙腳。
布萊克問道:“你的意思是,可以讓「海」來滅火?”
「君主」笑了:“當然不是,「海」討厭人類,她不會主動幫助我們的。”她扭過頭,看向身後的布萊克:“順便提醒你一下,我也不具備療傷的能力,我隻是用了點小把戲讓你忽略掉傷口的疼痛以便正常活動,建議你不要做太劇烈的動作撕裂傷口,否則等持續時間結束後,受苦的隻會是你自己。”
原本正打算站起來的布萊克立即坐下了。
「君主」沒有欺騙布萊克,「海」的確十分厭惡人類,從不會在人類麵前現身,不過雖然「海」不會主動來幫助她們,但她仍有辦法逼迫「海」過來幫忙。
「君主」麵向大海而立,朝某個方向抬起了手,海水在頃刻間劇烈地翻湧著,仿佛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其中攪動,隨著她的手腕逐漸上抬,仿佛在抬起某樣重物一般,巨大的波濤也從海中翻起,不過幾個呼吸間,湧起的海浪已經上漲到足以將這座岬角全部淹沒的高度,「君主」麵不改色地繼續操縱著海水上抬,直到巨浪已經龐大到足以遮蔽天空。
她的手突然卸力,眼前的巨浪便衝著她們的方向同樣也是大火的方向迅速拍過來。
布萊克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本以為會被海浪猛地向後推走,卻沒想到海水竟自動避開了她所在的位置,甚至沒有一滴水珠落在她的身上。
巨浪砸下來後,「火」勢沒有減弱分毫,普通的海水對它根本造不成半點影響。
「君主」望著海麵,似乎仍在等待著什麼。
當布萊克再次睜開眼時,夜空中劃過一道又一道閃電,轟隆的雷鳴隨之響起,緊接著,傾盆大雨驟然落下,豆子般大的雨珠砸地布萊克腦門疼。
不僅如此,海麵中再次掀起了一陣波濤,極為精準地撲在了「君主」身上。
「君主」抹了把臉上的水,苦笑著說:“她還真是小心眼啊,明明隻是想讓她來滅個「火」而已。”
在降下瓢潑大雨後,原本蓬勃旺盛的大「火」也沒了之前的勢頭,肉眼可見地在逐漸減弱。
布萊克問道:“這場雨也是「海」的力量嗎?”
渾身濕透的「君主」點了點頭:“「海」掌控著世間所有的水流,並不隻是掌控這片海域而已。其實「自然」沒有用來指代彼此的名稱,這些東西本是由人類發明的,隻不過為了便於人類理解「自然」的權能,我們才會用這些名稱來進行區分,比如從未離開過大海的「海」,又比如曾經身為國王的「君主」。很顯然這些詞語並不能足夠準確地概括「自然」的全部,所以對於我們來說,它隻是用來區分彼此的一個代號而已,你甚至可以把「海」稱為「大洋」、「水流」等等,代號的變化對我們來說無關緊要。”
布萊克努力理解「君主」所說的這番話,直到她意識到其中某處不對勁的地方:
“等等,你剛才提到了‘曾經身為國王的「君主」’,莫非是說「君主」原本是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