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關於這些問題的答案,懷特心裡一直都很清楚。
她親手放棄了自己王位,因為膽怯,也因為懦弱。
身為艾克斯倫斯的妹妹,她永遠都隻能仰望姐姐的背影,不論她如何努力地追趕,也隻能得到一句“與艾克斯倫斯比起來,不過如此”的評價。
有這樣一位了不起的姐姐作為榜樣,懷特從來沒想過自己能有機會成為國王。即使姐姐將象征著王權的戒指親手交給她,她也隻會覺得這是替姐姐暫時保管一段時間。
她的母親、姐姐、女仆長,甚至包括此刻質問她的奈特騎士,她們都將杜恩的未來看得比自身的性命還要重要,她們的信念純粹得沒有半分汙濁,而懷特從不敢像她們那般聲張自己的抱負,隻因她從來都不是那個被選中的人。
所以在被逼無路之時,懷特下意識地認為自己沒有能突破重圍與葛瑞迪公爵分庭抗禮的能力。
從未上過戰場的她眼看著親近的人一個又一個地倒下,猩紅的血液衝擊著她脆弱的神經。
“我不當國王了。”當年的懷特看著眼前的慘狀這樣說道。
她狼狽地從混亂中逃跑,沒有目的,沒有方向,渾渾噩噩不知奔跑了多遠,直到她聽見某個劇團演出的聲音,才終於停下腳步。
此時上演的戲劇恰好與“國王”相關,吸引了懷特的注意力。她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為何不留在這裡將這出戲聽完呢?
雖然她身無分文,但隻要躲在彆人不知道地方,就能悄悄把它聽完。
懷特找準機會溜進劇團的後台,躲在一張桌子底下,桌上鋪著長長的桌布,正好能擋住她的身形。
本打算等這場戲演完就離開,卻不料劇團丟了一把道具,引得眾人紛紛尋找。
在桌布被扯開的那一瞬間,懷特知道自己已經暴露。
她握緊手裡的劍向前突刺,與來人正巧四目相對。
事情後續的發展簡直如同做夢一般。
在她最絕望的時刻,遇見了邀請她扮演國王的布萊克。
身為公主的懷特已經死了,女仆長與她交換了衣物替她死在了混戰中,被騎槍捅了個對穿,沒有人知道真正的懷特公主流落在外。
既然如此,一無所有的她何不換一種方式生活?
於是,懷特接受了布萊克的邀請。自此,她成為了黃金劇團的一員。
28.
“我深知我犯下了無法挽回的過錯。”懷特直視著騎士奈特,如同直視自己的過去:“我也知道我本性懦弱,不如姐姐那般勇敢果決,但現在我既然站在您麵前,也就意味著我已經做出了選擇,不論您說什麼,都不會對我的選擇產生影響。”
聽完這番話,騎士奈特的態度依然冷硬:“我知道這一年你在黃金劇團裡過得很開心,我甚至去看過你的演出,但我怎麼也沒想到,你竟然會有勇氣扮演‘國王’。”她的話語如刀刃般刺入了懷特的心裡:“你我都很清楚,你所飾演的‘國王’不過是對艾克斯倫斯殿下拙劣的模仿,因為你本身並不具備一名國王應有的能力與品格。”
懷特緊握的右手止不住地顫抖著,她深吸一口氣,極力保持冷靜:“我知道我從來都不是您心中最佳的國王人選,但是我選擇在劇團中扮演‘國王’,不僅僅是出於對姐姐的模仿,更多的是因為布萊克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我,即使被我用劍抵著喉嚨,即使我渾身狼狽不堪,她也堅定不移地選擇了我。我絕不會辜負她和劇團其他成員的信任,今天這個國王,我非當不可。”
騎士奈特卻依舊不為所動,懷特說完後,她從腰間解下一把佩劍,扔在懷特腳邊:“看來我們誰都說服不了誰,那就隻能以武鬥來定勝負了。”
在一瞬的猶豫過後,懷特隻好用仍在顫抖的右手拿起劍,並看向假公主那邊。
“不,你的對手不是她。”騎士奈特注意到她的視線,提醒道:“你的對手是我。”
昔日教授她劍術的老師拔出了自己的佩劍,將劍刃對準了她。
而懷特手裡的劍垂在地上,毫無鬥誌。
“我不明白。”她無法接受眼前的一切:“我們為什麼要通過這種方式來解決問題?我不想與您為敵。”
奈特歎了口氣:“你的確不會明白。”
“一年前,在你逃走後,騎士團裡的人走了一大半,就連曾立誓終生效忠國王的聖光騎士也僅剩下我一個人。她們說,‘連國王都不在了,我們守著一個空蕩蕩的王宮還有什麼意義?’”奈特的目光中包含著無儘的沉痛:“我永遠都記得自己被封為聖光騎士的那一天,我想她們也一樣,我們每一個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於我們而言,為國王戰死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可是我沒能保護好我的國王,保護好艾克斯倫斯殿下,到後來,就連您也棄我而去。我已經失敗至此,曾經的誓言都成了笑話,可我還是選擇了留在這裡。”騎士奈特的眼裡仿佛燃燒著火焰:“因為若是連我都走了,整座王宮便徹底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既然我的職責是保衛國王陛下,那我至死也不會離開我的崗位,既然杜恩的國王拋棄了她的王座,那我就守著這座王宮,守著這裡的一切,直到我真正認可的國王歸來。”
騎士奈特握緊了手中的劍,擺出攻擊的架勢:“而我所認可的國王從來都不是你,懷特殿下。”
懷特說:“我知道,你認可的是艾克斯倫斯,一位已死之人。”
一位她此生也等不到的人。
為了一個注定無法實現的願景,騎士奈特固執地守在王宮裡,獨自等候了一日又一日,甚至包括她的餘生。
懷特意識到她們已經無法達成共識,隻好舉起手中的劍,極力遏製住顫抖的右手。
她很清楚,騎士奈特絕不會手下留情。
因此這一戰她必須竭儘全力,即使勝算渺茫。
她率先發起攻擊,朝騎士奈特突刺而去,隻見騎士奈特遊刃有餘地持劍擋下,緊隨其後的便是騎士奈特淩厲的劍鋒橫掃而來,懷特不得不向後翻滾躲避,還沒等她站穩腳跟,騎士奈特的下一擊已經近在眼前。
在數次交鋒中,騎士奈特的進攻凶猛且迅速,懷特不得不連連後退,招架得十分吃力。
旁觀多時的西爾特現在正躲在假公主身後,感歎道:“我本以為這出戲是《真假國王》,沒想到竟是《國王與她最後的騎士》。”
假公主不明所以地看向她:“什麼意思?”
西爾特簡短地解釋道:“意思是,我以為會是你和懷特打起來。”
假公主的視線回到交戰的兩人身上,直白得近乎坦率:“我打不過她。以她目前所展露的實力來看,足以與各國上將一戰。”
此時,懷特已被逼近了角落裡,麵對騎士奈特的進攻,她已無處可避。
就在騎士奈特的劍再次落下時,懷特咬緊牙關以劍格擋,卻被對方的力道壓製得根本抬不起手。
騎士奈特的劍刃距她不過一厘之遙。
在千鈞一發之際,懷特左腳向後猛地蹬在牆上,在借力抗衡住騎士奈特攻勢的同時,右腳朝她的腹部狠狠踹去。
騎士奈特後退了一步。而懷特終於換來了片刻喘息的機會。
“也沒有我想象中那麼可怕。”她站直身子,主動向騎士奈特發起了進攻:“還是布萊克的魔王更嚇人一點。”
如果說布萊克所扮演的魔王是一個充斥著憤怒與憎惡想要屠儘所有生靈的狂徒,那麼騎士奈特就隻是一個目光專注目的明確的普通人類。
即使騎士奈特的劍術遠在布萊克之上,但布萊克所展現的壓迫感也遠非騎士奈特所能比擬。而她已經見過最可怕的魔王的模樣,又怎麼會害怕聖光騎士呢?
懷特的進攻比之騎士奈特更為迅速,她深知要想在這次戰鬥中取勝,隻能與騎士奈特較量速度。
再快一點、再快一點……懷特在心中默念道。
隻見她的劍刃仿若破空而來,快得隻能看見殘影,直直往騎士奈特的麵門而去。
“哐當”一聲。
騎士奈特的頭盔落在了地上。
她的額頭迅速滲出了鮮血,沿著麵頰滑下。
而懷特已經單手扣住了她的喉嚨,正急促地喘著氣:“是我贏了。”
騎士奈特卻搖頭,說:“不,隻有斬下對手的頭顱,才算贏。”
懷特的眼睛瞬間暗淡了下來:“我做不到。”
“你的劍術相較於多年前的確有所進步,但還是不夠。”騎士奈特點評道:“就像你迫切地想要成為國王一樣,我同樣不希望你坐上這個王座。經過這一戰,你應當明白我們沒有和解的可能了,隻要我還活著,就會阻撓你的一切抉擇。”
她直視著懷特的眼睛:“如果你的意誌真的不可阻撓,那就在這裡證明給我看。”
淚水無聲地從懷特的眼角滑落,她像個失敗者一般垂涎腦袋,靠在騎士懷特的肩上,同時揚起了手裡的劍,口中仍念叨著:“……都說了我做不到。”
為什麼要逼我?
在劍刃捅進騎士奈特的喉嚨前,懷特聽見了她最後的話語:
“陛下,國王是不能哭的。”
故人的鮮血染紅了懷特的半邊身子。
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久久未能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