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浩又沒來？”許靜看了一眼林海浩空蕩蕩的位置說，“拉肚子也不能拉成這樣吧？”
江岸心虛地翻著課本，沒有應話。他也困惑，早上他去敲他宿舍門，按理說不會有人比他起得更早了，結果沒人應。
估計是帶狗崽子回老屋了，隻是用不著這麼久吧？
“誒，江岸，林海浩有沒有跟你說什麼奇怪的話？”許靜狀若無意地問。
她就是好奇，憋了一個寒假了，她就想知道林海浩這個狗東西有沒有胡說八道，江岸一看就不諳世事，白紙一張鐵直男，如此翩翩少年可不能被掰彎了。雖說她願意配合林海浩給他們製造相處的機會，但是她心裡還是彆扭，能撮合他跟閨蜜婉琪才更合心意。
“說什麼？”江岸問。
“就…..透露他喜歡……”許靜大氣口一轉，“喜歡什麼人這樣…..”
江岸搖頭，“沒有。”
難道許靜還不死心，當真是個癡情的女生，他略帶安慰地補了一句，“有機會……我幫你再打聽一下。”
許靜連忙擺手，“算了吧算了吧，你千萬彆打聽！”
江岸見她反應那麼大，隻當是害羞了，再者林海浩拒絕過她，估計還傷懷著，他不再說什麼，將注意力放在英語閱讀題上。
許靜卻苦惱，打聽個屁，要林海浩承認，他們彆說同學了，朋友都沒得做！江岸準能嚇跑。誰能想到男的能喜歡男的…….
千禧年初陸海市再怎麼民風彪悍，那也是未開化的小城市，至少表麵上恪守公序良俗、宗族禮教。也默認男的喜歡女的，女的會嫁人生子。
唉，為什麼偏偏林海浩喜歡男的，許靜歎氣。害她一個寒假上網查了好多資料，天涯論壇裡牛鬼蛇神什麼都有，打開頁麵都得小心翼翼，防著她爸發現，她可謂是操碎了心……
這頭正傷神呢，猴子鬼鬼祟祟探出頭，“許靜！”
江岸剛審完題準備回到原文找答案，核對一下翻譯得對不對，思路一下被打斷，他將筆放下，乾脆將習題冊蓋上，緩緩將頭轉過去，充滿疑惑的眼神，他想知道猴子是不是知道林海浩去哪了。
猴子不好意思地咧嘴，沒幾兩肉的笑容看起來怪嚇人的。
許靜瞪他，“不好好在自己班待著，來乾嘛，林海浩又不在。”
“靜姐，我找你！”猴子矮下身子，輕輕招手，“你過來一下。”
許靜沒好氣地繞到後排，走到後門去，“你最好有正事，快說吧。”
猴子說，“我們外麵說。”他衝江岸點頭，拉著許靜就往外走。神情帶著幾分欲言又止的尷尬，好像有什麼天大的秘密，防著江岸似的。
江岸輕皺眉頭，心裡揣測著有什麼是他不能知道的事，他想等許靜回來再套問一下。
隻是沒有等到許靜，倒是林海浩帶著一身冷意回來了，他麵無表情地掃過江岸，又輕輕地把目光移開，隨後將書包塞進桌肚裡。
江岸握著筆的手一緊，他慢慢將後背往後靠，轉頭，想問一下林海浩為什麼消失一個早上。當他回頭的時候，林海浩趴下了，江岸隻能看到他頭頂的渦旋。
他抿嘴，將想問的話憋回心裡。剛剛林海浩的眼神，沒有一點感情，好像他們從未認識過一樣，淡漠而深沉。江岸不明白他怎麼了，隻是那個眼神讓他無端生起一絲恐慌。
他唯恐是自己的秘密被發現，招他厭煩了。他就像一顆被遺忘而隨時會發爛的蘋果，一旦被想起來，就會迅速腐爛塌陷，讓人咽不下，隨時丟棄。
許靜回來了，看到林海浩，她歎了口氣，隨後經過江岸，更是歎氣。
江岸握著筆的掌心濕潤，他低垂著頭，腦中思緒如理不清的線團，感到身後的人抬起身子的動靜，江岸蓄滿了勇氣，回頭。
“林海浩，你......送狗崽子回去了？”他沒有理由質問林海浩去做什麼，隻能問狗崽子。
“嗯。”林海浩靠著椅背，眼神沒有看江岸，非常涼薄地回了一個字。
“那.....晚上，還去你宿舍補課嗎？”
“不用麻煩了。”林海浩淺淡的語氣，似乎是怕江岸覺得不對勁，又補了句，“我有事。”
“好。”江岸不再問了，他轉過身子，將還未做完的英文題翻開，那些字母密密麻麻地在他眼中閃過，卻拚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隻覺得周遭安靜極了。
忍不住複盤自己與林海浩相處以來的一舉一動，那些場景在腦海中逐幀閃過，他如偵探般細致入微地觀察、揣摩。哪裡逾越了朋友的距離？哪裡讓他不像個直男？哪裡不小心露出一點喜歡的跡象？
直到放了學，江岸都沒想出個結果。
他突然想起那個自己收下的卡片機還在家裡，裡麵林海浩的照片他都沒舍得刪，還有自己收藏了幾張大白兔糖紙夾在了那本封麵包了皮的《性心理學》裡，甚至還有補課時林海浩的一遝試卷，藏在床墊下的護身符......
他生出一股想將那些東西銷毀掉的想法，不能被發現，不該私藏，不能奢想，他不能......
江岸背著書包，驀然有一種做小偷的感覺，恰好林海浩走在他前頭，跟他回家是一個方向。
他們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走過喧鬨的街道，又來到那條回家的巷口，忽然他遠遠看到李鬼和癩子在電線杆那裡站著，抽著煙，好像是故意等在那裡。
李鬼的目光越過林海浩看到了他，眼神幾分譏笑，有些膩，有些怪。江岸渾身仿佛被水蛭沾染上，粘稠濕滑，祛不掉的惡心。
他收回眼神，落在林海浩身上，江岸以為他們會打起來，剛想過去幫忙，隻見李鬼大手一攬，好似好兄弟一般將手落在林海浩的肩膀上，臉上帶著似笑非笑。
他們不知道說了什麼，江岸聽不見。李鬼指了指他的方向，林海浩回頭，近乎厭惡般的眼神看過來。
他什麼都沒說，又想之前一樣輕飄飄地將眼神收回去。
癩子將煙頭扔到地上，他對著江岸笑了一下，隨後三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江岸仿佛被定在原地，林海浩......什麼時候跟他們這麼要好了？
為什麼，那樣看他，仿佛他是個十惡不赦的人，仿佛他......不該出現在這裡。
江岸咬牙，自尊心讓他沒有跟上去，他拐到另一個岔路，回了家。
樓下一輛小貨車，堆滿了家具雜物，占據了半條過道，江岸看到了熟悉的餐桌，他意識到什麼快步上了樓。
樓道裡有人在搬東西，有些小件的家電堆在過道裡，家裡的冰箱、電視、電飯煲還有散落的報紙雜誌壘在角落，陳婷在叮囑工人，“小心點，這個玻璃的不要磕碎了.......”
“媽。”
見到江岸，陳婷愣了下，“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讓你不用回家了嗎。”
“你們......要搬家？搬去哪裡？”雖然他知道怎麼回事，但還是忍不住問。
“是......我跟你爸.....看中了一套新房子，離上班的地方近，就想著把這裡賣了，你不要多想。”
“你們住哪裡？”江岸追問。
“暫時住上湖村，那裡環境好，你也知道媽喜歡養些花花草草的，那裡正好有個院子。”陳婷搓著手道。
“好。”江岸不忍心拆穿陳婷想粉飾太平的心，他知道上湖村都到陸海市邊界了，那邊是村落，交通生活不便，根本不可能更好了。
“吃飯了嗎？”陳婷問。
“吃了。”江岸捂著空落落的肚子。
他什麼都沒再問，回到自己的房間，拿出紙箱，將這個家最後自己想帶走的東西收攏起來。
林林總總，最後沒帶走也不敢在宿舍堂而皇之珍藏的，都是有關林海浩的。
江耀祖沒有打招呼，直接走進他房間，“一堆破紙還帶走乾嘛。”
將林海浩初中試卷放進紙箱的江岸，將手掌覆蓋在那些字跡上，“學習資料，還能看。”他將紙箱合上。
“對了，你媽不讓我說，既然你能給人家補課賺錢，那之後我就不負擔你的學費和夥食費了，過了這個星期你就成年了，能獨當一麵了，自己學會獨立。”江耀祖沒有什麼感情地說，好像終於甩脫了一個自己不甚滿意的兒子，一個垃圾。
“我明白了。”江岸將紙箱抱起來，站起身，他看著麵前這個比他還矮五公分的男人，想起來小時候騎在他頭上逛兒童樂園的場景。
那時候的江耀祖年輕，腰杆挺直，意氣風發，被兒子騎在頭頂上也總是笑盈盈地，慈眉善目，滿是疼愛，一陣風似地帶著他往前跑，“我們小岸飛起來咯～”
“爸。”他喊了一聲。
江耀祖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隻覺得這聲爸叫得突然，他說，“行了，早點收拾完回學校，這裡不用你管。”
江岸低頭，盯著紙箱上貼得不夠牢靠的膠帶。
其實他很感恩，因為他曾經得到這個家最全心全意的疼愛，最富足的物質滋養。他也理解江耀祖麵對重大變故時的心路曆程，所以他沒法恨，隻覺得自作自受。
陳婷跟江耀祖坐上出租車。
陳婷探出車窗，擺手說，“回去吧，小岸，有什麼事電話聯係，這裡......你以後不要再過來。”
“爸媽會自己照顧好自己，你也不用擔心。頭發長了，明天去剪一下，還有數學競賽，你再努努力，咱下次爭取第一。”
“嗯，知道了。”江岸應著。
直到車輛遠去，留下一溜兒尾氣，他都沒有動彈。手上的紙箱感覺很沉重，重到他兩隻手都要抬不動，沉沉地墜進心裡。
“誒，江岸，學校運動會，你報什麼？”飯粒抱著羽毛球拍坐到江岸身邊問。
龍恩中學近期在籌備夏季運動會，體育課終於不再被以各種形式克扣，他們難得地在操場曬了會太陽。
其他同學打球的打球，溜去小賣鋪的去買烤腸，還有幾個女生紮堆聊八卦。
江岸則坐在操場觀眾席的藍色塑料椅上，手上一本高三數學課本，神情專注。
“不知道，聽體委安排。”江岸頭也沒抬地說。
“要不我倆報一個一百米短跑？”
“考驗爆發力的我不行。”江岸打著草稿，對著書的習題做演算。
飯粒湊過腦袋看，“不是吧，江岸，你都開始學高三的數學了！彆吧，體育課你還學習，你還真成神啦！”
“嗯。”江岸合上課本，“沒什麼事乾，現在不是自由活動嗎？”
“沒事乾，要不跟我打羽毛球去。”
“我……不會…..”江岸不好意思地說。
“那我們打籃球去，剛還看到林海浩他們在跟外班的打呢，缺人。”飯粒拉他。
江岸抽出手，“也……不會……”
“那…..足球。”
“不會。”
“排球。”
“也不會。”
“不是，江岸，你個頭長得比我還高，你什麼運動都不會？”
“理論上，是的。”江岸抱歉地回他。為了保持成績，他幾乎把他生命中大部分時間都交給了伏案學習。
飯粒頓時有些可憐他，也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融入不了集體，但凡他會一點跟人互動的體育活動，也不至於成為大家眼中不近人情的高冷學霸。
他看到林海浩正好抱著球從他們下麵的操場邊經過，飯粒喊，“林海浩！你帶江岸打球唄，他不會，你教教他。”反正他們關係好，讓林海浩帶他，那些男生很快會打成一片。
林海浩幽深的眼神看過來，嘴角緊緊抿嘴，臉有些緊繃，他說，“沒空。”
江岸怔了一下。
飯粒問：“那你去乾嘛。”
林海浩將球扔到地上一來一回地拍著，聲音很冷，“你管我。”隨後收起球走了，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江岸。
“林海浩怎麼回事？我怎麼覺得他好像要跟人打架。”飯粒縮了一下腦袋。
江岸笑笑，重新打開課本，他拿筆計算著那道未解完的題，卻沒注意到漏了小數點。
林海浩又回到之前躲他的狀態，江岸能感覺得到，甚至還要更決絕一點。
“林海浩！”放學的時候江岸叫住他。
林海浩的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
“我……給狗崽子帶了零食，你…..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不必了。”林海浩冷淡地丟下一句話。
“等等，那補課的事……”江岸猶豫著開了口。
“也…..不必了。”
他留下一個背影，腳步走得很快。好像生怕招惹到不乾淨的東西，江岸看著忽覺得眼睛生疼。
被發現了吧……
被討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