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陳婷他們不說，江岸也就當不知道。

春節的時候，江岸照樣穿上陳婷買的新衣服，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坐在電視機前看春晚，平靜和諧的氛圍下是暗流湧動。

江岸無比希望自己能快速畢業賺錢，他無法想象杯水車薪的工資如何填滿那個暗無天日的黑洞，但是聊勝於無，比現在隻會花錢的窮學生強多了。

他不知道陳婷是頂住了多大的壓力，平時住校，他也無從得知陳婷要費多大力氣周旋在討債人身上。他隻知道，當他回家了，是風平浪靜，有熱飯，有關心的嘮叨。

窗外傳來煙花飛升夜空的咻咻聲，炸開時震耳欲聾的劈裡啪啦聲，窗戶玻璃亮了又暗，樓下有小孩不時摔著響炮，“噠”的一聲響。

外麵熱鬨，裡屋隻有電視機在播著群口相聲。

沒有人在笑。

陳婷打破沉默說，“小岸，今年沒有壓歲錢給你，媽祝你新年快樂，事事順心，學業進步！”她摸了摸江岸的頭。

“新年快樂。”江岸聲音沒有起伏地回了句。

這個年過得比往常要冷清，直到難忘今宵的曲子響起，屋子裡安靜了下去。

江岸獨自回到屋裡，他睡不著，隻好拿起手邊的書本看，看了兩眼，發現自己根本看不下去。他突然覺得像被掐著脖子一樣，無法呼吸。

他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午夜了，陳婷和江耀祖已經睡去，江岸無聲無息地光著腳丫，儘管外頭依然還是喧天的吵鬨，但屋裡還是靜得仿佛真空世界。

江岸踱步走到茶幾，茶盤邊靜靜擺著一盒芙蓉煙，他盯了兩秒，彎下身從裡麵抽出一根，又順便將打火機順走了。

他突然很想抽煙，有家網吧裡，那些抽煙少年的神情閃現在他腦海裡，吞雲吐霧的背後，是一雙微眯享受的雙眸，臉上的褶皺仿佛在那一刻撫平。

雖然味道不算好聞，但是他想知道，一煙解千愁是什麼滋味。

他回到房間打開窗戶，探出身去，迎著冷冽的寒風，他擦開打火機，暖黃的光亮跟著天空煙花的色彩倒映在江岸的眼中，挑動的火焰讓他恍了神。

他將煙緩緩靠近那滾燙的火光。

手機在口袋裡嗡嗡地震動著，江岸回過神，鬆了勁，火光熄滅。

林海浩三個字在手機屏幕上跳動，江岸愣了愣，接起電話。

“喂......”他的聲音很啞。

“江岸，新年快樂。”林海浩那頭也很是嘈雜。

江岸微笑，回他，“新年快樂。”

他以為問候完就該掛了，林海浩那邊靜默了兩秒，對他說，“你看天空。”

江岸抬頭，煙花還絢爛著，不知疲倦地向世人展現自己的精彩，他說，“看著呢。”

“看到了？那紅色的煙花。”

江岸極目看去，遠遠的天幕上飛升起一點光，隨即轟然炸開，占據了大半個天空，後散做一束束的紅色光條垂落人間，在一眾短而小簇的暖黃煙花下，這個獨特的煙花顯得是那麼巨大而奢侈。

隔壁有小孩在喊，“哇！好美！”

大人感歎：“又是哪個有錢的主放的！”

江岸被這煙花美住了，他反應過來問，“你知道會放巨型煙花？”所以才特意掐著點讓他看的嗎。

“江岸，煙花是為你盛開的。”林海浩的低語順著電話鑽到江岸的耳中。

江岸的心中炸開了比煙花還要盛大百倍的歡喜。

什麼意思，江岸很想問。但又怕說出口，會打破什麼微妙的平衡。

見江岸不回話，林海浩那邊笑了，他說，“怎麼樣，也不知道是誰，這麼燒錢，要不是我表弟告訴我，我都不知道陸海市還有這樣的盛況，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想著你肯定還沒睡，喊你起來看。”

“嗯，謝謝，真的很美。”江岸回。

“晚安，江岸。”林海浩吸了一下鼻子。

“晚安。”江岸掛了電話。

再看回手上未點燃的煙，江岸突然失去了興致，他將煙隨手塞到枕頭下，順勢躺到床上。

忽地他悶頭笑了，他側過身子，漸漸睡去。

正月初三的時候，李星涯早早提著禮盒在陸海市車站等著江岸來接。

正新年熱鬨的時候，車站反而顯得有些寂寥。

“媽的，過年還要加班。”李鬼站沒站姿地整個人靠在窗口，跟鄰窗的同事抱怨。

“彆氣了，加班費也不少，車站現在沒什麼人，李哥......”鄰窗的同事遞過去一根煙，他之前是李鬼的狗腿子，現在輟學了依然唯他馬首是瞻，態度恭敬。

李鬼點燃煙，舒服地吐出一口，“那群小子最近很不老實。”

“你不在，群龍無首，個個都想當一中的新老大，也不看之前是誰罩著。尤其是蔡東明家那小子，仗著自己爹黑白兩吃，有點勢力就誰也不放在眼裡，他爹也不過是個狗馬仔......也不看看之前是誰幫他打六中那群人，要不是你，早就被群毆死了，就算他家再有勢力也沒用......”

“他媽的。”李鬼罵了聲，“下班了找他談談。”

他罵著，麵前來了一個滿臉麻子的人，他將抽煙的手壓到櫃台後麵，懶懶地抬眸。

來人也不說話，不像是買票，隻是打量著他，說，“你就是李奎？”

“撲你媽，認識我？”李鬼對於直呼其名的人很不爽。

同事見要起衝突，湊過來，一看，熟麵孔，“這不是癩子嗎？什麼風把你吹來了。”他拉了李鬼一下，介紹道，“二中的，打架的時候我喊過他。”

李鬼把煙抬起來，吸了一口，噴到癩子臉上，不耐煩地道，“找我什麼事？說完快滾。”

癩子意味深長地笑了下.......

江岸來到陸海市汽車站，手上提著鹹水包和花生水，他想著李星涯趕早班車估計還沒吃早餐。

看見坐在候車大廳，低著頭打瞌睡的李星涯，他悄悄地走過去，鬼鬼祟祟地來到他身後，憋了一口氣，在他耳邊喊，“李星涯！”

李星涯被突如其來的喊叫震醒，心率跳得賊快，他轉身，看到是江岸，整個人立馬放鬆下來，“你嚇死我了！”

江岸撓撓鼻子，“對不起。”也隻有跟李星涯他才有這樣惡作劇的小心思。

李星涯笑笑，他站起身，一個大擁抱過去，熟悉的溫度和氣味讓他喟歎，“好想你啊，江岸。”

江岸拍拍他的肩膀，說，“好啦，等我考到深城，就可以天天見麵啦。”

“什麼！”李星涯鬆開江岸，搖晃著他的肩膀，“你要考回深城！太好了，你怎麼不早說！我也要留深城！”

江岸被晃得有些頭暈，他拎起李星涯帶的東西，嗔怪道，“又買這麼多東西，浪費錢。”

“怎麼是浪費呢，要去你家做客的，我也好久沒見陳姨了。”李星涯搶過禮盒，跑在前麵，回頭說，“快點，我迫不及待要去你家了！”

雖然陳姨讓他有點怕怕的，但一想到是拜訪江岸的家人，李星涯還是雀躍的，跟要去見女朋友家長一樣。

江岸失笑搖頭，快步跟上。

他很喜歡李星涯，感覺在他的世界裡，沒有困難，沒有憂愁，一切是美好且充滿童真，跟他在一起心情也會跟著變好，江岸沒有跟他說過家裡的真實情況，一方麵也是擔心破壞了李星涯的這份單純美好，另一方麵是李星涯過於古道熱腸，他肯定會立馬把身上所有的錢掏出來。

他活在溫室裡，那就不該由他帶領他直麵黑暗，何況這本來就與他無關。

江岸不需要彆人分攤什麼，也不需要同情，他性格孤僻就算了，為人處事也是獨得很，一如陳婷所說的固執。

江岸領著李星涯上了樓，兩人打鬨著推搡著。

二樓的鐵門吱呀打開，陳婷疲倦的臉從門縫中探出，“家裡都聽見你的聲音了……星涯怎麼來了？”

她將李星涯迎進屋，“我還納悶呢，聽著聲音挺熟悉的，還以為小岸過年帶新朋友回來。”

“陳阿姨好。”李星涯鴕鳥般乖巧，他將禮物遞上去，“好久不見了，祝您新年快樂，大吉大利。”

陳婷展開笑顏，“來都來了，帶什麼禮物，坐。”

李星涯應了一聲，他有些局促地坐到沙發上，挨著江岸坐下，兩人大腿貼著。

環顧四周，兩室一廳的格局，房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窗戶的五金件都生鏽了。

“星涯，坐這邊來。”陳婷喊他，“那邊擠得慌…….來，喝茶。”

李星涯尷尬地看了江岸一眼，聽話地挪動腳步，坐到陳婷身邊。

陳婷客氣地問，“你奶奶身體好嗎？家裡一切順利啊？”

“好的不得了，我奶奶天天上公園跳交際舞，家裡一切都好，我媽還念著陳阿姨你呢。”

“好就好啊，順順利利的，你也上高二了吧？”

“嗯，跟江岸一個年級，不過，我可沒有江岸讀書好，這一點我要向他學習。”李星涯朝江岸挑了一下眉。

陳婷看在眼裡，她輕輕握住李星涯的手，拍打著，“你呀，沒大沒小，江岸比你大，你們從小一塊長大，親如兄弟，喊他哥才對。”

李星涯原本笑著的臉僵了下。

江岸敏銳地覺察到他的情緒，出聲道，“媽，你彆逼人家，我們這麼多年了都這樣，你突然讓他喊我哥，很彆扭，我也不愛聽。”

“好好好，感情好是好事，星涯，這次來什麼時候回去？也難為你千裡迢迢過來拜年。”陳婷鬆開握著的手，將果盤往李星涯麵前推，“要不在這裡吃飽再走？”

“不用了，陳阿姨，我下午就走了，待會我跟江岸出去隨便逛一下就行，早上江岸給我帶了一個大包子，我不餓，也不用您操心做飯了。”李星涯客氣地掰了一個橘子，一半遞給陳婷，舉止大方得體，討人喜歡。

陳婷點頭，沒再堅持。她從兜裡掏出一個紅包塞到李星涯手裡，“你過來我也沒啥準備，阿姨給你壓歲錢……”

“不用了，陳阿姨，我都快成年了，不用給我。”李星涯推拒著，有些為難地看向江岸。

“不用看他，該給你的，就收著，沒多少錢，討個吉利。”陳婷就著李星涯的兜塞進去，“彆跟阿姨客氣，你呀，也是我看著長大的。”

“謝謝陳阿姨。”推拒不過的李星涯隻好接下。

陳婷看了看時鐘，她站起身說，“小岸，你陪星涯坐著，媽要去上班了，待會出去記得鎖門，要餓了冰箱裡的菜熱一熱還能吃。”她挎上背包，招呼著。

見李星涯要起身相送，她忙道，“你坐，不用送，就當自己家，敞開了玩，回去的時候小心點。”

李星涯應了一聲，看著陳婷急匆匆地離開。他重新坐到江岸身邊，手肘撞他一下，“怎麼感覺陳姨老了好多……”

江岸沒有回他。

李星涯站起身，拉他，“走，去你房間看看。”

江岸打開自己的房門，房間很小，一張單人床和一張疊滿書的書桌，房門正對麵是一扇窗戶，對著外麵的巷子。

李星涯一屁股坐到江岸的床上，隨手翻開他放在書桌上的書，說，“還給林海浩那家夥補習呀，初中的知識，你看了不嫌煩嗎？”

江岸搖頭，“不煩，就當鞏固了。”

“初中有什麼好鞏固的，話說你為什麼要給他補課啊？”李星涯不理解，江岸沒說過補課的原因。

江岸拿過他手上的書，壓回書桌，“他付我錢，沒白補。”

“所以你是有償服務，那還行，不過，你很缺錢嗎？”李星涯躺到江岸的床上，四仰八叉地隨口問。

“順便了。”江岸含糊地回答。

李星涯沒再過問，他聞著充滿江岸味道的床，一把將枕頭抱到懷裡，臉頰蹭著，“好舒服啊，我記得我們小時候還一起睡過，後來說什麼你都不肯了，來我家過夜寧肯睡硬地板也不上我的床，你是不是嫌棄我有味道？”他對著自己身上聞來聞去。

“好吧，是有點.......”李星涯在江岸的床上滾來滾去。

江岸看著他笑，“你要是困了，就睡吧，起那麼大早趕過來。”

“不，閉上眼睛就看不到你了。”李星涯又滾了一圈。

忽地那根一直壓在枕頭底下的香煙順著滾動帶起的波動，溜到李星涯麵前，他拿起煙，立馬警鈴大作，“江岸！你學壞了！”

見到是那根沒來得及抽的煙，江岸伸手過去搶，“我沒動，星涯，還我。”

李星涯將煙往後拿，“說，怎麼突然對煙感興趣了，這不像是你會乾的事。”

“有點好奇而已，星涯，還我。”江岸撲過去。

“嘿，我就不給你。”李星涯立馬換了一隻手，躲過江岸的搶奪，“是不是林海浩他們帶壞你的？”

“沒，我自己好奇。”江岸往前走了兩步，探手去夠。

李星涯一個反身躲過去，江岸被他的腳勾到，絆倒，整個人撲到李星涯的身上。

李星涯愣住了，瞬間麵紅耳赤，他訥道，“給你，我不鬨了。”

江岸拿過煙，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坐到書桌邊，他說，“星涯，抽煙就是學壞嗎？”

“那....倒.....也不是......”李星涯整理衣服下擺，將抱枕抱到胸前，“就是有害健康，江岸，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沒有，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江岸微笑著看他，不知道為何，李星涯品味出一絲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