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岔路口。

江岸定住了。

麵前的少年灰色連帽衫，牛仔褲的穿搭，整個人很乾淨清爽，冬日的暖陽照拂在他身上，很耀眼，很醒目，讓人移不開眼。

看見他，江岸心中的鬱結消去不少，他走上前去，“這麼早？”

林海浩咬著棒棒糖，摁滅手機揣進兜裡，抬頭笑得眉眼染上繾綣，“吃飽就來了。”

“不跟我提前說一聲，要是我很慢怎麼辦？”江岸有些不好意思讓人家等他那麼久。

“沒事，玩手機，時間過得快。”

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牛奶味棒棒糖遞給江岸，“吃糖，上車。”

江岸接過，放在手心裡，沒有拆開，心裡沒來由一暖，讓人鼻頭發酸。

他上了自行車後座。

林海浩有力地一蹬，自行車駛出去，他邊騎邊說，“江岸，你想不想聽笑話？”

“笑話？”

“嗯，我知道一個特彆好笑的笑話，不好笑我賠你十根棒棒糖。”

“你想說就說吧…...”

林海浩回頭對他露出笑容，棒棒糖頂著腮幫子，鼓起一邊，他說，“那我就說了。”他回過頭去騎車，聲音大了些。

“一個貨車司機一跑運輸就抑鬱，不跑就沒事，去醫院檢查，你猜醫生說什麼？”

“不知道……”

“醫生說他這是不運不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岸沉默。

“不好笑嗎？那我再講一個。”

“一個獵人開槍打死了一隻狐狸，結果獵人死了，你猜是為什麼？”

江岸順著他的問題問“為什麼？”

“因為它是反射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海浩笑得握著車把的手都在抖。

隻有江岸冷死了…….

林海浩問，“還不好笑嗎？”

雖然不好笑，但是很搞怪，江岸的心情奇妙地好起來，他失笑無奈地回他，“好笑。”

“那你怎麼不笑，你笑點是不是太高了？你記下啊，我欠你二十根棒棒糖。”林海浩很愉快，連帶著感染了江岸。

江岸沒有把這路途中興起的承諾當回事。

到了有家網吧，王叔撐著輪椅出來，“煮了仙草凍冰箱裡放著，你們待會一人一碗，紅糖在左邊的櫃子裡。”

“謝了，王叔。”林海浩招手，帶著江岸往二樓走。

寧哥在玩3699網站小遊戲，見林海浩過來，他甩下鼠標，摘下耳機，喊，“浩浩！”

“嗯。”林海浩點頭。

猴子和老三還沒過來，剛過飯點，人還不是很多，有人在桌前吃泡麵，整個屋子都是紅燒牛肉麵的味道。

林海浩照例選擇最靠裡的位置，招呼江岸坐下，然後熟練地開機，登陸。

“有賬號嗎？”他問江岸。

“有……”江岸有些不好意思。

“好，你登陸。”

寧哥湊過頭來，“又打槍啊，浩浩，你都不跟我玩鬆鼠兄弟。”他撇嘴，“江岸哥哥來了也不跟我玩。”

“等我們玩完這把陪你好不，你先去把小霸王遊戲機找出來，王叔不知道放哪裡了。”林海浩安撫他道。

“好～”寧哥高興地奔到樓下。

林海浩笑著對江岸說，“寧哥很好哄。”

“嗯，我登上了。”江岸說。

林海浩見他登上了，兩人開始聯機，他喊一嗓子，“玩CS的開啦！組隊了！”

原本網吧裡玩CS的人就多，湊湊很快聯上機，加上網吧很多跟著林海浩混的，都附和道，“浩哥，來啊！”

林海浩選擇了經典地圖dust2，遊戲加載中……

江岸麵前出現一雙手，隨著係統傳來提示音“gogogo ！”，他操控人物走動，第一視角的畫麵晃得讓人有些暈。

林海浩在旁邊說，“撿槍。”

“哦。”江岸跟在隊友後麵隨便撿了把，是一把狙擊槍。

他點擊，畫麵迅速放大，是一個瞄準框，走動更暈了。

林海浩過來幫他操作扔掉，給他一把□□，“你用這個吧。”

江岸笨拙地操控著人物，持著搶，跟在林海浩身後。

兩人來到一個弧形洞口，藏在木箱後麵。

林海浩快遞走位向前扔了一個閃光彈，畫麵刹時閃白，又震動卡頓了一下。

“江岸，上！”

聽到林海浩的指令，江岸慌張地操控鍵盤走位，從木箱出來後他也不管不顧，對著鼠標就是狂點。

沒想到歪打正著。

“我靠！江岸，行啊，拿下一個人頭。”林海浩在一旁激動起來。

“我亂打的……”江岸不好意思地道。

網吧有人罵，“誰他媽放閃光彈害我卡了！”

林海浩不應聲，他操控人物蹲下，躲在地勢有高低差的後邊，架起狙擊槍。

他喊江岸躲木箱後。

然後自己在那對著冒出頭竄動的敵人，瞄準，狙擊，一氣嗬成。

“嗚呼！”網吧裡的男生興奮高喊，有人點起煙，空氣迅速彌漫一股嗆人的煙味，厚厚的電腦屏幕上方騰起霧氣，江岸微微蹙眉。

剛打死一個人的林海浩快速走位，隻見遠遠地竄出一個敵人，他一個連跳，甩狙，人頭拿下。

“靠，牛逼啊浩哥！”剛好目擊到林海浩操作的隊友在耳機裡喊。

江岸看不懂操作，但也能感覺到不簡單。

他見林海浩順利絲滑地穿過一麵牆的窄洞，想跟上去，卻在向前跑的過程中操控笨拙，卡在路崖處，他慢吞吞地起跳。

“砰砰砰……”

慢了一拍，也沒看到後麵的視角，江岸被敵方從後麵打死了……

在敵人看來，畫麵就是一個迷彩服的人在那裡死磕鑽狗洞，很生疏像新晉菜雞，也確實是新手。

江岸鬆開拿鼠標的手，指背壓在鼻子下方，煙味有些大，他不喜歡。

林海浩見他死了，罵，“靠！我給你報仇。”

很快他興奮地喊，“傻缺，被我在狗洞這裡刀了吧！”

他轉頭朝江岸喊，“哥給你報仇了！”

見江岸不玩了，林海浩扔下鼠標，看他捂住鼻子的樣子，他問，“不喜歡煙味嗎？”

也不等江岸回答，林海浩直接走到抽煙的人旁邊，從他們嘴裡搶出香煙，扔到地麵的水泥地板上，用腳碾滅。“有家禁煙。”

“浩哥，啥時候禁的啊，我怎麼不知道？”

“現在。”

“…….”

林海浩走到窗邊，將窗打開，散散味。他問江岸，“好點沒？這裡就是這樣，抽煙的不少。”

“嗯，我知道，還打嗎？”江岸問。

林海浩抓抓頭發，“算了，這裡太吵，跟寧哥去樓下打遊戲機去。”

網吧打槍擊遊戲的不少，各種語音，叫喊聲，嘈雜不堪。網吧人也複雜，抽煙的、嚼檳榔的、吃泡麵的，又基本是男生的，各種味道，令人作嘔，實在不適合久待。

他們是習慣了，但江岸來得少。

下到一樓，迎麵撞見癩子靠在前台處，跟王叔說著什麼話，王叔的臉色鐵青。

看到癩子，林海浩一下就炸了，他一個箭步上前拎住癩子的衣領，“我有沒有告訴你，彆讓我在有家看到你！”

癩子斜歪著嘴巴笑，他握住林海浩青筋凸起的手，“林海浩，我來不來有家，不是你說了算！”

“是吧？王德全。”癩子看向王叔，臉上輕佻而充滿挑釁性。

林海浩看向王叔。

王叔有些諱莫如深，沒有說話。

“王德全，彆怪我沒有提醒你。”癩子加重語氣。

“放開他吧，小浩。”王德全蒼白乾巴的嘴唇一張一翕，有種被巨大恐懼包裹的無力感。

林海浩沒放手，他喊，“癩子不是什麼好東西！王叔，我不能放！等下他又亂砸亂鬨，有家生意還做不做了！”

“你說這話就不對了，我不是好東西，難道王德全就是什麼好人？”癩子不服氣。

“小浩，這事你不要管了。”王叔推著輪椅從前台出來，手摁住林海浩發緊的拳頭。

“聽到沒？不該你管的不要管，多管閒事。”癩子帶著嘲諷的語氣。

“我撲你…...”林海浩準備掄拳。

王叔嗬斥，“住手！”

林海浩拳頭垂下，他狠狠推開癩子。

癩子踉蹌站定，重重整理衣領，笑得狂妄，“算你識相！”

王叔深深歎了口氣，有些討好有些試探，“賴平安，小安，午飯吃了嗎？叔叔給你做。”

“少來這套，收起你齷蹉心思，彆在我身上找陳福明影子！”癩子眉頭皺得很深，嫌棄惡心的表情很明顯。

“我不是…..唉，既然我跟你父親的事你都知道了，你也該放下誤會…..”

“誤會什麼誤會，我沒誤會！你就是欠我媽的！欠我的！你害死了陳福民！”癩子很不耐煩地駁斥。

他走到前台，拉開抽屜，“廢話少說，我現在需要錢。”

林海浩將他拉開的抽屜推回去，“欠什麼欠，你說清楚！”

“我倒是想說，王德全讓嗎？”癩子也不惱怒，他存著看笑話的心。

“王叔？”林海浩轉過頭去問。

“讓他拿吧，我也用不了那麼多。”王叔擺手轉動輪椅來到前台。

他拉開抽屜，抽出幾張紅色大鈔，近乎討好的語氣問，“夠嗎？”

癩子一把抓過塞進兜裡，鼻腔哼了一聲，“勉強。”

“你他媽狂什麼…….”林海浩摁住他想離開的肩膀。

“你管得著嗎？你是王德全的誰？我們之間的事輪得到你管嗎？”

“一個瘸子，一個傻子，加上你一個棄子，都是廢物！”

“你他媽的！”林海浩一拳將他撂倒在地。

江岸眉頭一跳，沒反應過來，眼前就剩下滾成兩根棒槌的少年，兩人像兩條糾纏的蚯蚓，纏繞在一起，打得難舍難分，你一拳我一腳，畫麵觸目驚心。

樓上樓下都探出頭來看熱鬨，有人起哄打氣，“浩哥！浩哥！浩哥！”

有好事者從二樓窗台往天井扔下一根木棒，一點不嫌事大地出著餿主意，“浩哥！接著！揍死他！”勢必要把火燒的更旺。

王叔推動輪椅焦急地在兩人之間周旋，“住手，你們彆打了。”

“小浩，你放手！”

“王叔，他侮辱你！侮辱寧哥，這口氣我們不能忍！”林海浩躲過一拳，又踢過去一腳。

他沒有去接木棒，赤手空拳大家都公平，就跟玩遊戲一樣，大家都是普通賽，你一個人道具賽，那不是開掛了麼，他不屑於那麼乾。

兩人抱作一團，誰也不讓誰，每一拳都帶著滿滿的恨意，勢要打個天崩地裂。

癩子見自己要落於下風，發揮出了十足臭不要臉的氣勢，反身夠著手就把木棒拿上。

乘著林海浩不備，他一棒子敲在他肩膀上，手腕被巨大的反作用力震麻。

林海浩痛得呲牙擰眉，他媽的爺爺跟你講公平，講規則，你個下三流的耍陰招。

怒氣繞到臂膀，火氣化為力量。他壓製住癩子舉棒的手，將那堅硬而未經打磨帶刺的木棒硬生生壓到癩子的脖頸，跟上手掐脖封喉也沒兩樣了。

他奔著癩子求饒，力度也不到要命的程度。

誰知癩子見力量比不過，一點也不嫌埋汰地對著林海浩的臉tui了一大口唾沫。

稍有潔癖的林海浩頓時受不住地鬆手，眼睛被滋到迷了眼，他嫌棄地抹臉，一邊罵，“我撲你媽的……”

得了空檔的癩子一下來勁了，他一棒子揮打過去，林海浩剛揉清眼，下意識抬手去擋……

忽地，一陣巨響吸引大家的注意。

前台後麵的木門被大力撞開，寧哥眼睛發紅地盯著他們，手上還拿著小霸王遊戲機。

“不要打了…..”

林海浩聽到寧哥聲音，捂住被打的手臂，收了手沒繼續，癩子卻不依不饒，他將林海浩踢開。

林海浩側倒在地。

“不要打了！”

林海浩想站起身過去，癩子用腿又鉗製住他。

“媽的……”林海浩罵。

“不要打了！！！！”

寧哥嘴裡重複著一句話，逐漸歇斯底裡，手中的遊戲機落在地上，發出碎裂的響聲。

王叔推著輪椅過去，抱住寧哥，“沒事，沒事的，鬨著玩的。”

林海浩見癩子糾纏，他怒極，猛踹幾腳，將他推開，隨後立刻跑到寧哥身邊，不停道歉，嘴角還滲著血，“我不打，不打了，寧哥。”

江岸一直緊繃著擔心著，他不知道該怎麼做，隻會急得乾捏拳頭，他不會打架，也不知道自己勸架的份量有沒有王叔重。

寧哥應激了，江岸呆站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地走過去。

癩子擦了擦嘴角的血，呸了一聲，將木棒往牆角隨意一扔，從地上爬起來，“王德全，這是你欠我的！”

王叔沉默幾秒，他說，“小安，你走吧。”

“還不快走！要不是你小子臟，你以為就你那三腳貓功夫能傷得了我？”林海浩瞪他。

“嗬。”癩子拍拍裝了錢的兜，“下次提前準備好。”

“我撲你母！”林海浩忍不住破口大罵，王叔抓著他，不讓他輕舉妄動。

江岸則蹲在抱成一團的寧哥身邊，安撫道，“沒事了，壞人走了。”

“沒事了…..”

寧哥沒有緩過來，而是不停抱著腦袋搖晃，不時拍打自己的腦袋。

林海浩過來抓住他亂動的手，喊，“寧哥！看我！看我！我是浩浩。”

“不要打了！”寧哥揮動著雙手，“不要打了！”

他呢喃著這句話，眼珠子亂晃，嘴巴顫抖著，流出口水，儼然精神不在正軌，行為也出現軀體化症狀。

“不要打了…..”

他一遍一遍重複著，聲音越來越小，忽地他抬起頭，眼睛血紅。

“是你！”

江岸被嚇了一跳。

寧哥蠻力地推開江岸，“是你！是你傷害浩浩！”

“是你！”他又開始歇斯底裡起來，伴隨著刺耳尖鳴的喊叫聲，喉嚨陣陣嘶吼。

江岸被推倒在地，他雙手撐著地，疑惑又惶恐。

林海浩抱住他，“不是，寧哥，沒有人傷害我。”

“是你！是你！”寧哥怒目圓睜，咬牙切齒，好像江岸真是什麼天大的仇人。

江岸有些被嚇到說不出話，林海浩對他說，“他發病了，你不要在意他說的話。”

王叔有些痛苦地閉上眼，說，“帶他去醫院吧。”

“再等等，現在去醫院，寧哥會怕。”林海浩輕拍寧哥的後背，說，“看我，寧哥，我好好的在這裡，我沒事。”

“打死你！”寧哥突然轉移目標，開始拍打林海浩的臂膀，“打死你這個壞人，就是你欺負浩浩！”

“好好好，是我。”林海浩哄著承認。

寧哥雖然智力欠佳，但是力氣還是少年該有的力氣，打起人力道很重，林海浩被拍打得疼痛，不時蹙眉。

王叔推開林海浩，說，“去醫院吧，本來就要按期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