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睡著了。
模模糊糊間他聽到劉雪時回來的聲音,他拉開陽台,在打電話。
玻璃門隔絕了大部分聲音,但江岸還是聽到了一些字眼。
“我們分手了......”
“你還想怎麼樣!”很大聲。
“出軌的他媽的是你!”
“你要跟男的跟女的都是你的事!”
“七年,就當他媽的喂了狗。”
“草!”
江岸醒了,劉雪時掛斷電話進來。
見他睜著眼睛,他問,“吵到你了?”
“沒。”江岸回,“我認床。”其實並沒有。
“嗯,你可以試著調整一下方位,這樣容易因為熟悉的方向感睡著。”劉雪時很貼心地分享自己的睡覺秘訣。
江岸試著挪動身體,感知平時睡覺的方向。
劉雪時問,“好點沒。”
江岸:“好點了.......”其實並沒有。
他隻是在為自己醒著並且偷聽到對方隱私找個合適的理由。
電話又打進來了,劉雪時煩躁地掛斷,又將手機電池掀了。
江岸默默看著,沒有說話,他沒有探聽彆人隱私的習慣。
接下來的幾天學習都很順利,林海浩時不時會打電話過來問數學題,江岸每次都很耐心地解答,隻是林海浩越聊越晚,那股子好學的勁,江岸都不得不佩服。
偶爾他會發短信,拍的都是狗崽子拆家的過程,比如把簸箕咬爛了。
林海浩配文:“自己的窩都拆沒了,牛!”
又發狗崽子跟彆的狗碰麵的照片。
“學會勾搭小母狗了 ???”
一張狗崽子撒尿的照片。
“標記領地中,誓要成為片區一霸。”
江岸握著手機的手,笑到顫抖。
短信鈴響起,又一條短信。
江岸愣住了,是一張自拍。
林海浩和狗崽子貼著臉,他嘴角的笑意絲絲縷縷地漫溢,眼底有星星一般,光華流轉。一雙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翹,深邃又深情。
江岸鬼使神差般,保存了照片。
比賽前一天,劉雪時給各位學生打氣,“雖然大家也屬於競爭關係,但是要記住,結果重要,過程同樣重要,相信這幾天大家學到的都是平時學校裡學不到的,收獲很多。
不管怎樣,友誼常在,大家賽後也請多多交流學習經驗,互幫互助。”
“.......”
臨近下課的時候,江岸旁邊的女同學遞過來一張紙,上麵寫著電話號碼。
她說,“可以留個聯係方式嗎,這個是我的。”她有點害羞地看著江岸。
江岸沒有拒絕,他寫上了自己的號碼。
女同學介紹說,“我是深實中學的,名字叫許華。”
“你好,江岸。”江岸回得很簡單。
許華比較自來熟,“聽說你是陸海市的?”
“嗯。”
“那邊挺亂的,不過我有同學老家是那裡的,就是不怎麼回去,我祖籍是北方人,不過從小就來了深城,身邊同學都是五湖四海的。”
江岸聽著,沒有接話,他不知道說什麼,自來熟的人自己就長了一張能跟自己對話的嘴。
“明天比賽,你有把握嗎?”許華問。
不等江岸回答,她說,“我覺得你肯定有,你知道在學習中最怕什麼對手嗎,那就是悶聲乾大事的人,越是你這種不作聲的越是能一鳴驚人。”
“也....還好吧.....”江岸沒有很認同她的觀點。
許華聳肩,“那就當我看錯了,誒,你覺不覺得劉老師最近狀態有點怪?”
江岸想起了陽台的對話,“不清楚。”
“嘖,你一點都不八卦的嗎,我們同學幾個都聽到他打電話了,他呀,失戀了,那個女的還老糾纏他,你說女的都低聲下氣求他了,他為什麼就是不願意複合呢,這其中是不是有隱情?”
江岸:“不知道。”他真的沒有興趣跟人八卦。
“哎,男人說不愛就不愛,真的好絕情。”
江岸想走,他正想跟許華說再見,手機響了。
他如獲大赦,接起電話,語氣都十分輕鬆雀躍,“林海浩。”他先喊了出來。
“嗯。”林海浩明顯愣了一下,又問,“什麼事這麼開心?”
許華還在喋喋不休,“你說你們男人是不是都這樣?”
林海浩:“你那邊有人?”是個女生,他握著手機的手緊了下。
江岸對著許華指指手機,一隻手遮住手機收音,往外走了。
“嗯,同學。”江岸回。
林海浩語氣冷淡,帶著一點點質問,“什麼時候還會認識女同學了?”
江岸呆了呆道,“剛認識。”
林海浩唔了一聲,聲音微微上揚:“哦,明天考試,緊張嗎?”
“不緊張。”江岸老實回答,他考試從來不緊張,隻會有一種挑戰來臨的快感,他很喜歡這種感覺,比極限運動還讓人上癮。
林海浩裝作隨意地問,“明天考完,你幾點回陸海市?”
“不回去了。”劉雪時過來跟他打招呼,江岸招手,又說,“我在深城待多兩天,跟李星涯出去玩。”
“哦。”林海浩語氣沉下去,“深城有什麼好玩的?”
江岸想了想說,“隨便逛逛,應該下午去一下開心穀遊樂場,然後去百象廣場逛逛,再看電影什麼的。”
“聽起來很好玩。”林海浩磁性的尾音勾著笑意。
“今天你還有什麼不懂的數學題嗎?”江岸問。
“沒有,今天給你的腦子放一天假。”
“江岸,考試順利。”
“…….”
掛斷電話,江岸不自覺地嘴角泛起笑意。
“跟女朋友聊天嗎?”劉雪時一直等在一旁,他想著正好跟江岸一塊回住處。
“沒。”
“也是,不可以早戀喔。”劉雪時打趣道。
兩人走在去住處的路上,雖然隻有一小段距離,但是還是要走個五分鐘。
這幾天又降溫了,江岸沒有聽陳婷的話穿秋褲,此時風從褲腿往裡灌。
劉雪時看他瑟縮的樣子,叮囑道,“回去多穿點,雖然年輕,抵抗力強,但是明天要考試,注意不要感冒。”
“嗯,我會的。”
“我那邊有感冒衝劑,要是發現有一點不舒服,趕緊吃上,也能壓一壓病。”
“好,謝謝。”
劉雪時笑,他溫柔的大掌落在江岸的頭頂上,“有時候覺得你挺像年輕時的我。”
“........”
劉雪時放下手,插進兜裡,抬頭看了一眼月亮,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年輕時我也跟你一樣,生人勿近,不懂表達。”
江岸抬眸看了他一眼,明明很年輕,神態卻很滄桑。
“所以一旦遇到一個像太陽一般的人,就很容易融化。見的人太少,擁有的情誼太少,就容易被一點歡喜擠滿。”
“江岸,你要打開自己,隻有你自己豐富了,彆人才不過是錦上添花。”
劉雪時說得很認真,江岸看著他,也很認真。
他在思考,劉雪時經曆了什麼才會說出這般深沉的話,片刻後,他回,“我明白了。”
劉雪時輕輕頷首,“但願你是真的明白。”
兩人走到酒店門口,男人頎長身影倚在門邊。
劉雪時腳步一頓,那人看到了,快步走了過來。
江岸感到一陣壓迫,來人長得很邪魅,眉骨有一塊小疤,眼眸狹長,讓人看一眼就不寒而栗。
他淩厲漆黑的雙眸瞥了江岸一眼,譏笑道,“雪時,你口味變了。”
“你嘴巴給我放乾淨點!”劉雪時炸了般揪起眼前男人的衣領,“我有沒有說過不要在我麵前出現。”
江岸看著兩人對峙,嚇傻了一般怔在原地。
男人冷笑,質問他,“為什麼不接我電話,誰允許你不接我電話。”
劉雪時看了江岸一眼,到底沒忍住脾氣,“滾,聽到了嗎?”他用力甩開眼前的男人。
又跟江岸說,“走。”
江岸乖乖地跟上去,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男人攔住劉雪時,問,“要怎樣你才消氣,七年了,不是一年兩年,大家不是默認玩玩的嗎,你突然認真什麼?”
“誰他媽跟你玩玩,你從一開始就是想跟我玩?”
“要不然你他媽一個男的,等著我娶你嗎?”
“你他媽的.....”劉雪時攥緊了拳頭,眉頭緊擰,額頭青筋暴起,他氣極了,又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不是嗎?兩個男的能有什麼未來,你能給我傳宗接代嗎?”
劉雪時忍不住了,他一拳揮打過去,男人摔倒在地,嘴角瞬間淌血,劉雪時還想騎上去揍他。
江岸下意識地抓住了劉雪時。
劉雪時抬起的拳頭對著男人的眼眶,最終沒有落下。
男人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笑得淒慘而癲狂,“隻要你彆鬨,我們還跟從前一樣,結婚隻是做做樣子。”
“我們分手了,我再說一遍,陸競澤,彆再來找我。”劉雪時放下手,拉著江岸要走。
陸競澤不死心,“劉雪時,你放不下我的。”
劉雪時停下腳步,返過來踹他一腳,“是,我們沒有未來,是,我們隻是玩玩,陸競澤,我不是非你不可。”
“所以,滾吧。”
回到住處,江岸不敢看劉雪時。
他好像不經意間撞破了彆人的秘密,一個跟他一樣的秘密。
沉默許久,劉雪時跟江岸道歉,“嚇到你了,對不起。”
江岸搖頭,猶豫著開口,“你還好嗎?”
劉雪時蒼白地笑,“沒事。”
又說,“可以不要告訴彆人嗎?這太難堪了。”
“我不會亂說的。”江岸回答。
劉雪時對著他苦笑,“你一定很詫異,我喜歡男的吧。”
江岸有點驚訝,他低下了頭。
劉雪時兩手撐在床邊,無所謂的語氣,“其實也沒什麼,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喜歡誰都是自由,隻是碰巧,我喜歡男的。”
“我明白。”江岸小聲道。
劉雪時側首看了江岸一眼,歎氣道,“但還是不得不認清現實,像我們這樣的很難走下去,能走下去的,全憑良心。”
“愛總是會消磨的,結婚的也能離婚,何況我們根本結不了婚。”
“而且我們根本不可能有後代,男的跟男的也沒有親緣的聯係。”
“那你後悔跟他在一起嗎?”江岸問。
如果隱藏好性向,如果能克製住愛意,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傷害。
劉雪時笑了,微啟的嘴唇染上溫柔,“不後悔。”
“不去經曆怎麼知道,我擁有過,我認了。”
“我對自己足夠誠實,我坦然接受自己的性取向。”
“江岸,時間再寶貴,總是要流逝的。愛再克製,總會奔潰的。”
“所以我不後悔說出口,我喜歡男的,我還喜歡他。”
江岸愣了,他聲音非常低非常低,低到塵埃般,無聲無息,“可是要說出口很難......”
在億萬人中找到同類,又在千萬同類中找到心意相通的一人,又要抵抗新鮮感的退去,忍耐兩相厭的衰老麵容。
江岸沒有信心,也不敢想象。
何況他可能根本找不到心意相通的一人,隻是單箭頭的暗戀,暗戀的還是直男,那就夠苦的。
劉雪時聽見了,他說,“有時候說出口,是為了給自己一個出口,而不是為了要一個結果。”
“還記得我說的嗎?要打開自己。”
江岸被上了一課,睡覺的時候他一直在想。
想起胡琴說的話,她說他太壓抑自己的表達欲。
劉雪時說,你要打開自己,即便會受到傷害。
江岸閉上眼睛,腦海裡是林海浩的一雙桃花眼,他牽著狗崽子,在老房子的天井裡站著,恣意地笑著。
他不忍心破壞那樣的畫麵,雖然他很想靠近那太陽,但也怕被灼傷,更怕太陽就此殞落。
江岸沒有睡覺,他悶在被窩裡,掌心托著手機。
畫麵裡是林海浩跟狗崽子的照片。
他摁滅手機,緩緩吐氣,看來他真的需要傾訴點什麼,表達點什麼。
說他性取向的苦惱,說他學習的煩悶,說他家庭的衰落,這些一直以來都壓在他的心上,讓他喘不過去。
他摁住心臟的位置,輕歎氣,還有,需要克製的心動。
憋著一口氣,江岸做完了數學競賽的題,這次是省競賽,題非常有難度,他做的也很吃力。
考完收拾行李,劉雪時送了他兩本書,《被討厭的勇氣》,以及《性心理學》。
江岸接過,道了謝。
“我的電話你有的,如果生活上遇到什麼問題可以找我,不過下次我就不在深城了。”劉雪時摸了摸他的頭道。
江岸問,“你去哪裡?”
“我想換一個地方,可能去北方,也可能去西南。”
江岸靜默,有些難受,雖然跟劉雪時隻相處了不到兩個星期,但是他真的教會他很多,也幫助了很多,江岸有些不舍。
劉雪時看出來了,“我還會回來的,我們也一定會再見麵。”
江岸悶悶應著,“嗯。”
李星涯見到江岸的時候,江岸渾身散發著頹氣,他急了。
“是不是集訓的時候被同學欺負了?誰!”李星涯在車站,拉著江岸的行李就要往回走。
江岸攔住他,“沒誰,就是,累了。”
李星涯找到最近的休息椅,拉著江岸坐下,又將他的頭掰下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休息會,不著急去玩。”
“競賽一定把你的大腦CPU燒著了。”
江岸忍不住被李星涯逗笑,疲憊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