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風在夜間登陸了,風將江岸書房的窗台吹得作響,像鬼哭狼嚎,江岸睡得很不安生。
窗外的木蘭樹被吹得倒伏在他窗台前搖晃,地上都是滾動的枯枝敗葉,還有被吹得飛旋的紅色塑料袋,風力變小了,樓下有人在冒雨出行。
江岸是被吵醒的。
“還錢!”粗壯的聲音在門外傳來,伴隨著玻璃碎裂的聲音。
“再緩緩,我們又不是不還,再緩緩吧……”江耀祖懇求著。
江岸揉了揉眼睛,走到房門前,手碰到門把手,他不知道該不該出去,會不會添亂,他站定了。
一陣推搡聲,陳婷“哎呦”一聲,喊著,“殺人啦!殺人啦!”
“臭娘們!”男人嗬斥,準備上前薅她。
江岸快速拉開門,看到倒在茶幾邊上的陳婷扶著腰,一臉痛苦,他喊,“媽!”
見江岸出來扶他,陳婷臉上錯愕,她皺眉嗬斥,“你出來乾什麼!”又小心翼翼看陌生男人的臉色。
這時候江岸才看清客廳裡的陌生人,有兩位,粗壯嗓門的看起來膘肥體壯,是個中年人。另一個則賊眉鼠眼,看起來年輕很多,估摸著三十出頭,兩人看起來人精似的,身上也是帶滿煞氣。
年輕的那個戴著連帽衫,露出的狐狸眼一直打量著江岸,看得人心裡發毛。
許是台風天,這些人才敢出來橫行霸道。
中年人指著陳婷,“我告訴你,少來這套啊,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們老板叫我們來收債,今天拿不到錢誰也彆想走出去!”
“我們知道,不是不還,就是你這突然上門總得給人一個準備不是,我們現在手頭也沒有錢啊。”江耀祖苦著臉。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反正我今天必須拿到錢!”中年人從兜裡掏出匕首,狠狠插到茶幾上。
江耀祖還要上前拉扯懇求寬限的話被嚇得咽了下去,他哆嗦著說,“我們實在拿不出來啊…..”
陳婷拉了拉江耀祖的衣袖,“要不我問我哥……”
“問什麼問,還嫌不夠丟臉!”
“可是這樣也不是辦法啊,家裡這樣,會嚇到小岸的。”
“媽,我不怕……”江岸道。
中年人大搖大擺地坐在客廳主位,抖著二郎腿,儼然把這裡當成自己家的模樣,“拿不出來錢也可以。”他將匕首拔出,手掌沿著刀刃邊劃過,“一根手指。”
“啊!”江耀祖懷疑自己聽錯了,他腿一軟癱倒在地。
中年人笑了,他最欣賞的便是恐懼的人,顫抖、木訥、驚愕…..種種表情,失禁、發瘋、呆滯……種種表現,讓他狂歡,乾刀口舔血的事,他還不是最變態的一個。
陳婷抱著江岸,將他往身後拉。
江耀祖:“就……沒有….彆的法子了嗎……你們這是要逼死我啊!”
“看你們的選擇了,我們從不走空,要麼錢要麼你身體的一部分,總要討個理回去不是嗎?”中年人道,他揮動匕首,向同伴示意。
瘦青年會意,加碼,“或者……”他眼神掃到江岸身上,“把你兒子給我。”
“不行,絕對不行!”陳婷喊。
“我還沒說乾什麼呢,嘖。”瘦青年笑,眼裡沒有感情,他直視著江岸,仿佛透過目光要將江岸拆骨扒皮。
又古怪又惡心的黏膩目光,江岸被看得一陣哆嗦,他手伸進口袋摸索著手機,準備報警。
瘦青年眼眸微眯衝上前將江岸的手從口袋中抽出,手機被帶著摔落地上,畫麵裡是還未撥打出去的11數字。
中年人和瘦青年兩人對視一眼,眼神立馬充滿狠戾,陳婷見情況不對,她趕緊撲上前喊,“江岸,快跑!去找你舅舅!快!”
陳婷被恐慌撞暈了頭腦,下意識就是讓江岸逃離這個危險地,她根本無法得知哪種決定更妥善更安全。
江岸也很聽話,他反應過來撿起手機。
瘦青年踹開陳婷,陳婷也看不清誰是誰,隻知道胡亂抓住其中一個人,她抓住胖子的腿,嘴裡嚷著,“會還的!孩子去找他舅舅,借到錢馬上會還的,你們彆傷害他!”
“媽的,他是要報警!”中年人喊。
“我去追。”瘦青年追了出去。
江岸心臟很痛,他跑得很用力,喘著粗氣又吃進雨水,他嗆了一口。
外麵瓢潑大雨,他一路跑出岔路口拐到大路上,他想著路上有人就好了,可惜這是台風天,街上沒有人。
不知道被什麼絆倒了,他摔進雨裡,瘦青年上前抓住他的衣領將他拎起來,江岸看不清那人的臉,他拚命掙紮。
許是那人也沒有防備江岸會反應這麼激烈,他手滑了下,給了江岸踉蹌逃離的機會。
他斜勾唇,歎道,“有意思。”貓捉老鼠的遊戲,過程才最刺激,他想,最後彆被他抓到,不然,他會好好疼愛這個少年的。
他腦海裡閃過少年白皙的臉,微紅的眼尾,長睫下的黑瞳,紅潤的唇,稚嫩,美,他想嘗嘗。
他很興奮地享受這個追逐的過程,除了江岸……
老三在臨街的桌球館兼職,台風天前夜,桌球館人都清空了,他發短信問猴子和林海浩要不要乾脆來通宵打球,桌球館也有休息室。
猴子和林海浩欣然同意,三人在桌球館打了十幾場,後麵直接在桌球桌邊的沙發睡了。
林海浩睡眠淺,加上外麵風聲雨聲,還有他媽猴子的呼嚕聲,他睡得很迷糊。
反倒是老三起得很早,臨街玻璃窗被貼上了“米字型”膠帶,看著沒什麼風了,雨倒是跟不要錢似的下,他看到對麵街的雕塑人偶,頭被吹掉了,很有意思,有點滑稽,他舉起手機打算拍下來分享給許靜。
林海浩醒了,他隨意扯了幾下頭發問,“乾嘛呢起那麼早。”
“拍照。”老三看著畫麵裡極速跑過兩個人,其中一個人跌倒了,看起來是個少年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那個少年被暴力拎起,老三挪開像素一般的手機極目看去,“那人,看起來有點眼熟。”
“誰啊。”林海浩隨意地問,他起身踢了猴子一腳,“媽的,他打呼比雷都響。”
雨中的少年掙脫了,轉身的瞬間,老三驚呼,“我靠,那不是江岸嗎!怎麼被人追殺了!”
林海浩本來還迷瞪著,一下子清醒了。他推開老三,“靠!”他將鞋一套,拉開門追了出去,“我去看看情況。”
林海浩來不及帶雨衣雨傘,他跑得很快,臉頰被打濕,隻見前頭的兩人拐進一條巷子裡,林海浩緊跟著拐進去。
林海浩能看到江岸的精疲力儘,因為他跑得越來越慢,甚至有癱倒的可能,他心想糟了。
他不顧被雨淋濕後沉重的身軀,跑得很快。
江岸犯低血糖了……早上起床一直沒吃飯,這會又冷又濕,頂風狂奔了起碼五公裡,他耗儘了能量。
他倒在巷子的磚牆,抬眼看到的是瘦青年猥瑣的表情,那雙眼睛好像是在偷窺般陰暗,黏膩。
江岸看著眼睛黑了黑,冒起星星點點。
瘦青年蹲下身,用粗礪的手抬起他的下頜,“你這樣柔弱,有什麼底氣跟我抗衡,不如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或許你乖乖聽話,我可以放你家人一馬。”他手掌輕輕劃過江岸的臉,舔了一下唇。
“彆碰我……”江岸有氣無力地彆過臉。
瘦青年笑得顛狂,他探頭往前,想要抱江岸,忽地側麵一陣風襲來,一道黑影將他踢翻在地。
“我撲你個變態佬!”林海浩罵著衝上去又補了幾腳,腿被瘦青年摁住。
瘦青年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的人,又被拳頭猛擊,他大手接過,迅速回擊。
江岸迷迷糊糊的,耳邊各種聲音,他似乎聽到了林海浩的聲音。
“江岸,江岸!”林海浩趁著打架空隙喊,“你沒事吧,你等等,我馬上解決他,媽的!”拳頭落在了側臉,他反擊回去。
江岸臉色蒼白,眼睛被雨衝刷得看不見,睫毛低垂,他看不清。
糾纏的兩人倒在了地上,翻滾著對峙。
瘦青年似乎沒反應過來還是被打暈了,江岸無法判斷。
他隻知道林海浩起身,拉起了他,問,“又低血糖了嗎?帶糖了嗎?”
“算了。”他在口袋裡翻找掏出一顆已經被打濕的大白兔奶糖,之所以會帶著還是因為桌球館前台放著的,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隨手就揣兜裡了。
他打開糖紙,就著雨水喂到江岸的嘴邊。
江岸緩過勁來的同時喊,“小心!”他拉過林海浩,擋住了瘦青年用廢棄板材的偷襲。
板材濕透了也薄,江岸不覺得疼。
“草!”林海浩罵著揣過去。
似乎是動靜太大,巷子樓上的住戶打開窗往下看,“喂!台風天發什麼癲,快回家!”他以為是普通的青少年械鬥,又嚇唬道,“再不走報警了啊!”
江岸想,不能報警!他爸媽還生死未卜等著他去搬救兵呢,他咬牙跺了一下腳,衝上去拽緊林海浩的手,“跑!”
林海浩差點被拉了個踉蹌,他反應過來,反客為主地握緊江岸的手,跑在了前麵。
林海浩是陸海市土生土長的人,對這邊的街巷熟得不能再熟,他帶著江岸七拐八拐,直到後麵沒了追影。
他帶江岸拐進一座廢棄的土房屋,靠著牆大喘氣。
兩人還驚魂未定,雙手也沒有鬆開,濕且溫熱的掌心貼在一起,說不上來是雨水還是汗。
江岸感覺握著的手有些燙,他低頭盯著兩人緊握的雙手,心中閃過一絲異樣。
林海浩緩過勁來,才發現兩人的手貼了好一會兒,他也突然有些不自在,快速的鬆開。“應該不會追過來了,江岸,那人是誰?”
江岸不想說,他轉頭看向門外,這才發現土屋是個四四方方的院子,旁邊圍牆塌了一塊,剛剛他們穿過了天井,有一口水井已經被封鎖,這裡的一切看起來很舊,仿佛上世紀的產物。
見江岸抿唇不語,林海浩也沒糾結,他熟門熟路地從木櫃裡拿出一條乾毛巾扔到江岸頭上,“擦擦。”
江岸這時才覺得自己太沒有禮貌,他道,“謝謝。”又問,“這裡是哪裡?”
“我奶奶家。”林海浩將濕掉的衣服從頭上脫下來,江岸立馬彆過臉,林海浩看到沒什麼反應。
他掏出一直備在這裡的舊T恤,將濕衣服換掉。
見江岸沒有擦頭發的動作,他走上前抓住毛巾兩頭對著他的頭揉搓起來。
江岸抬眸,“我自己來吧……”
“快好了。”林海浩無所謂地說,突然他神情一怔,打濕碎發下的一雙黑眸仿若深不可測的黑洞般直視著他,看起來無辜又可憐,又充滿魅惑,長長睫毛被打濕撲棱著眨動,他仿佛被燙到般停下手,“你自己來。”他轉過身。
有一種異樣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流動,林海浩覺得心裡癢癢的,他閉了閉眼,腦海裡浮現出那雙美麗的雙眼,嚇得他又連忙睜開眼。
江岸擦完頭發,他碰了碰林海浩的手臂,隻見他突然彈開,“乾嘛。”
“毛巾..….”江岸將毛巾遞過去。
林海浩麵無表情地接過,又扔過來一套乾淨的衣服,“我比你高,可能有點大,你將就著穿。”
江岸“謝謝。”他掃視了一圈,走近破木門,推開,裡麵是梨花木床,他將濕衣服脫下,手機被淋濕了,他嘗試著開機聯係陳婷……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舅舅家在哪裡。
江岸緊握手機,強烈的不安圍繞著他。他走出去問,“你有帶手機嗎?”
林海浩見他整個人籠罩在他寬大的運動服裡,剛拿水壺的手一頓,他搖頭,“走得急,沒帶。”
“你著急用嗎?”他問。
“我要聯係一下家裡人……”
林海浩:“你還沒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江岸覺得難以啟齒,被討債的追殺,這也太難為情了,“沒事,是個意外……”
“意外?”林海浩瞄了江岸白皙的臉一眼,“有可能,這年頭男的出去也不安全,媽的,死變態,我見一次打一次!”
江岸見他虛晃拳頭的樣子,有點可愛,他笑了一下走近林海浩,猶豫著抬手,碰了碰他裂開的眉骨。
林海浩這次沒有躲開,他呲牙咧嘴地喊,“痛,痛痛痛。”
這裡沒有鏡子,林海浩不知道被打到了哪裡,本來也不覺得痛,隻是江岸關切的眼神很炙熱,微涼的手指一碰到臉,就發痛,發酸。
“對不起,害你受傷了,謝謝你,不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江岸蹙眉,“你這裡有藥箱嗎?”
須臾,林海浩才回神,“有,什麼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