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全班噓聲，“體育課又取消了…..”

窗外黑雲籠罩，空氣中彌漫鹹鹹的水汽，陵園的樹被吹得東倒西歪，南方典型的台風天又將來了。

窗戶都被儘數關上，教室變得悶熱。

這是一節自習課。

林海浩消停了很久，猴子約他打遊戲都被拒絕了，猴子有時候繞路到一班，腳都要打滑一下，他不敢置信。

一隻簽字筆捅了捅江岸的後背，江岸往後靠了靠。

“數學作業借我抄一下…..”林海浩收回筆用牙齒咬住筆杆。

江岸回頭，“你不是要自己學的嗎？”

林海浩放下筆，“慢慢來，這作業馬上要交了，先抄再學，一樣的。”

江岸：“……..”他伸手。

林海浩會意，將作業本雙手奉上，“你幫我抄，這也太貼心了吧！”

江岸接過作業本：“……”

他扯過一張草稿紙，在作業本上圈劃了幾下，將解題思路和涉及到的知識點都依次寫在草稿紙上。

在等著的過程中，林海浩低頭玩著打地鼠……

猴子發來信息。

-怎麼回事？浩哥，你叛變了！

-滾。

-不是，你突然學習讓我們很慌。

-學生不學習還是學生嗎。

-我是真沒想到有天能從你的嘴巴裡聽到這句話……說真的，你該不會被江岸影響到了吧？都說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你紅了。

-滾，跟他沒關係。

-聽說李鬼被拘留了幾天，放出來了。

-嗯。

-我上次路上看到他，那眼神真的可怕，我是擔心他去找寧哥麻煩。

-你們盯緊點。

一條陌生的信息緊跟著彈出。

-猜猜我是誰？

不知道是誰發的，林海浩刪除拉黑一條龍，你猜猜是世界上最令人討厭的事情，故弄玄虛，說得人多好奇似的。

一張寫滿了計算公式的草稿紙被遞到麵前，林海浩放下手機抬頭，映入眼簾的是江岸一雙漆黑發亮的眼睛，“這些題都是基礎，課本裡有，你按照思路嘗試自己做一下。”

林海浩看著麵前的草稿紙，乾笑了聲，“我擦…..你…..真的太貼心……”他揪揪頭發趴了下去。

江岸點頭又轉回身去，他不知道林海浩學習的耐心有多久，就近期看來，隻能評價一句，心有餘而力不足。

他低下頭，刷著李星涯推薦的習題冊，李星涯將學校學到的要點結合習題，將哪一頁哪一題都發短信告訴了江岸。

算算時間，距離國慶長假不到兩周，李星涯說想趁著假期過來找他，江岸還沒想好怎麼招待，他已經很久沒有出校門了，也不知道陸海市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寫完數學題，他又抽出英語單詞默寫了一遍，身後窸窣作響，筆尖似乎在紙上很用力地滑動，又傳來撕紙的聲音，繼而又安靜下去。

江岸停下筆，身後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

這樣的場景他見過很多次，林海浩很能睡，他隻能這樣說。

最近林海浩的風言風語少了很多，但在學習上他依然是老師的眼中釘，胸中刺。

雖說是自習課，但是代課的是數學老師，她是個年近更年期的女人，姓周，名婉。同學們比較愛叫她周八婆，因為她講課嘴速快，還嘴碎，最見不得學生課上開小差。

見全班就林海浩一個人在睡覺，她眼刀飛過來，嘴上還道，“某些同學啊，大話講出來容易，做是半分沒有，這就是俗稱的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高一正是打基礎的好時候，現在就鬆懈，以後有得哭的時候，地基不穩，地動山搖……”

林海浩的前麵是江岸，周八婆盯著他，好似盯著江岸似的，江岸皺眉，他拿起英語課本掩住下半張臉，往後靠了靠，“林海浩..….”他小聲叫著。

林海浩嗓音啞著，泛著鼻音，“乾嘛…..”

“老師看著，你起來……”

“不管她…..煩。”他將臉轉過一邊繼續睡。

周八婆看著不為所動的林海浩，眉頭蹙了又鬆，鬆了又蹙，她輕輕搖頭，撇嘴，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江岸不知道還要不要繼續叫他，見老師也不是很想管的樣子，江岸索性又俯回到桌前默寫單詞。

下午時間過得很快，課間的時候老蔣夾著物理課本宣布了一個消息。

“台風登陸，明天放假一天，走讀的可以早點回家，住宿的在宿舍好好學習。”

全班響起歡呼聲，老蔣頓了頓又道，“說是放假，其實是放你們回家學習，彆想著玩。”

全班齊齊“籲”了一聲，老蔣抬手打斷大家的呼聲，“現在把作業布置一下。”他在黑板上寫布置詳情，“作業說多也不多，考慮到其他科目的老師也會給你們安排作業，我已經減少了，認真做還是做得完的。”

“放屁，根本做不完。”有同學小聲吐槽。

“不過放假就是爽，剛好我三國副本還沒刷。”

“一起網吧通宵不？”

“…….”

“誒，你回家嗎？”正在收拾書包的江岸，被飯粒攔住問。

“回…..”江岸剛剛收到陳婷發來的短信，台風天她不放心江岸在學校。

“啊，我還想著今晚不回家了，學校宿舍一年到頭我都住不了幾次，我還下載了恐怖片想跟你們看。”飯粒惋惜道。

江岸笑笑，“有機會再一起看。”

林海浩醒了，見江岸要走，他拍拍江岸的肩膀，“你等我一下。”

江岸本來提著書包的動作又放了下來，飯粒看了林海浩一眼，林海浩不笑的時候眉眼充滿戾氣，好像在說，“你看什麼看！”他跟江岸道彆，匆匆走了。

林海浩拉過椅子，反坐在江岸身邊，下巴搭在椅背上，腿岔開著，身上外套鬆鬆垮垮，斜落在肩頭，見江岸疑惑，他將他桌麵上的草稿紙攤到江岸麵前，“不懂，教教我？”

教室裡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依稀還有幾個同學往這邊看，班長飛鵬還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江岸將書包打開，認真地看了一遍他指著的題，他扯過草稿紙，邊畫圖邊解釋概念。

林海浩聽得很認真，但是抵不住越聽越犯困，江岸也能感覺到林海浩眼神逐漸的飄忽，他停下筆問，“聽懂了嗎？”

林海浩有一種剛睡醒的迷糊感，“啊，這個，懂，聽懂了。”

江岸將空白草稿推到林海浩麵前，“那你算一遍給我看看？”

“靠，沒懂。”林海浩撓頭，他又半起身瞄那張演算草稿，想要看清楚點，他挨江岸很近，帶著清爽薄荷的味道鑽入江岸的鼻腔。

江岸有些不自在地往旁邊傾，“你基礎比較差。”他將桌肚裡的習題冊翻出來，就著目錄翻找對應的習題，圈了一些基礎題，“這些弄明白了，才能往下學。”

林海浩接過江岸遞過來的習題冊，翻了幾下，“行，有什麼不懂的我再問你。”注意到江岸不自在的姿勢，他問，“你著急回去嗎？我送你。”

江岸“嗯”了一聲，是在回複第一個問題，正準備拒絕他送他的話，被林海浩自作主張的拎包動作打斷了，他隨意地將桌麵的東西掃進背包裡，見江岸還有些猶豫。

他笑道，“今天沒開車，一起走。”

幸好不是機車，江岸也不再堅持，他跟了上去。

“咱們住得很近嘛。”走到一個岔路口的時候，江岸想要往左拐，林海浩笑著道。

這條街比較窄，但能通行一輛小汽車，說是巷口，又比巷子寬。

拐角處是一家按摩店，小姐化著濃妝坐在沙發往外看著，再旁邊是一家成人用品店，對麵是一家裁縫店。

平時江岸都是低著頭快速通過，這次林海浩跟著他更是不敢眼神亂瞥，他伸手，“謝謝，那個......書包。”

“哦，差點我自己帶走了，我再送送你？”林海浩摘下書包遞過去。

江岸接過，他隻想快點離開這個分岔口，“不用了.......我家在前麵那個小區。”他指了指對麵那棟灰色小樓，他低著頭，耳根紅著，似乎很緊張。

林海浩心生奇怪，怎麼不好意思起來，他環顧四周，不禁莞爾，“行，學校見。”

江岸低著頭抱著書包快速左拐奔向小樓，心跳突突地，他不知道林海浩有沒有看到，反正他不是故意瞄到按摩店小姐白花花大腿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回到家，陳婷已經做好了飯，江耀祖在看財經新聞，電視聲開得很大。

“小岸，洗洗手吃飯。”陳婷喊。

“嗯。”江岸在鞋櫃處換鞋，應得含糊。

“小岸！”陳婷又喊了一聲，緊跟著喊江耀祖，“耀祖，吃飯！”

“聽見沒有，可以吃飯了！”

見江岸和江耀祖都沒有動靜，她放下碗筷，走出客廳拿起遙控器，“開這麼大聲乾嘛，耳聾了嗎？”她將電視音量調小。

江耀祖搶過遙控器，“聽到了，飯又不會跑，又不是不吃，至於叫那麼多遍嗎。”

“我辛辛苦苦做那麼多飯，你不感激就算了，叫你吃飯還不積極，有本事你彆吃。”陳婷生氣道。

“你又來了，你說你著什麼急，這不走兩步的事。”

“我著急，飯涼了我還得熱，不好吃你又怪我，叫你吃你還不樂意，我真是欠了你江家的。”

“動不動欠我們家的，又說當初不該瞧上我......”

陳婷打斷，“我什麼時候瞧不上你？你摸著良心說說。”

“你媽瞧不上我，你哥也瞧不上我，你全家都瞧不上我。”

“你又揪著這事不放是吧.....”

“媽。”江岸抱著書包看著爭吵的兩人，出聲喊了下。

陳婷扭過臉，“洗好手了，吃飯。”

江耀祖不耐煩地關掉電視，跟著進了廚房。

飯桌上很安靜，也很壓抑。

在江耀祖沒破產前，家裡是和睦的，有錢的時候生活富足，精神娛樂豐富，沒人想得起來雞毛蒜皮的事。

江耀祖的麵子和自尊是錢堆出來的，沒了錢，失了麵子，男人的自尊心便浮現出來，他怕被瞧不起，因為他失去了令他揚眉吐氣的底氣。

錢，可以證明一切價值的錢。

江岸第一次覺得貧賤夫妻百事哀這句話是對的。

他快速吃飽飯，跟陳婷說要進屋學習，陳婷很讚許地趕他快走。

江岸戴上耳機，刷了一套物理題。他洗完澡躺倒在木床上，手機裡是李星涯發來的短信。

-江岸，去那邊要帶什麼啊？你那邊離海邊十分鐘，這麼近，要不要去遊泳？

-遊泳還是不了吧，感覺很危險。

-行吧，我將我遊戲機帶過去，我跟你說這個是我爸從國外帶回來的，超級瑪麗可好玩了！

-你待幾天啊？

-我要先陪我妹去配眼鏡，然後吧我媽不肯讓我去你那待太久，說你那邊很亂，我想著待個兩天就回。

-嗯，可以。

江岸回完李星涯的短信，準備將手機充電，李星涯發來短信。

-江岸，我很想你。

江岸笑，他跟李星涯從小住在一個小區裡，情同手足，最重要的是李星涯是直男，他知道他沒有彆的意思，所以也不覺得曖昧，反而心裡暖暖的。

而且，他沒告訴過李星涯他的性取向，所以李星涯的想你顯得更為純潔了。

他其實也不敢向李星涯坦白自己的性取向，因為他還記得初中的時候，在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對同性不同尋常的情感時。

一天，體育課間，班裡同學在傳閱一本漫畫，剛好傳閱到李星涯手裡。

他也不知道李星涯看了多久，他走近，發現李星涯捧著的漫畫裡是兩個同性接吻的畫麵。

聽見江岸的動靜，李星涯慌裡慌張地將書快速合上往桌肚一塞，“江岸，你彆誤會！”

江岸處於震驚的狀態，沒回話。

李星涯急了，“這些不是我的，這些真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那些男生看這麼變態的東西！”

變態？江岸蹙了一下眉頭，李星涯更急了，“真的，兩個男生那個，惡心，我就是獵奇看一下，你彆誤會，我不是同性戀。”

“嗯.....我......沒誤會。”江岸冷靜下來，麵上雲淡風輕。

也是從那一刻起，他決定藏好自己的秘密。

隻是他時常會想，自己為什麼跟彆人不一樣，為什麼會喜歡男的，越想越糾結，越痛苦，以至於後來發生了嚴重的情感障礙不得不去看醫生.....

江岸用手肘遮蓋住眼簾，輕輕吐氣。

如果這注定隻能成為秘密，他想，一輩子不吐露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