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從小也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陳婷來到教務處，垂著頭聽著老蔣講訴校外打架的來龍去脈，她堅信自己孩子的秉性純良，絕對不可能乾出打架還喝酒的事情。

老蔣知道這是大多數家長的心理，他也不再解釋，隻是說，“江岸這孩子剛轉過來，成績不錯，我是希望他彆交到不該交的朋友，這事是個開頭，稍不注意，以後更糟的事情還有，您回家多多注意下，他應該比較聽你們的話。”

陳婷靜默，聽話嗎？江岸固執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她點頭，“麻煩老師您多多關照了，小岸，快謝謝老師。”陳婷將一旁的江岸扯到跟前。

江岸低著頭，他也覺得羞愧，不是因為事情的錯對，而是這是陳婷第一次因為處罰而來到學校，往常開家長會，陳婷聽到的都是誇獎。

“江岸很乖，很聽話，成績進步快。”“江岸雖然比較內斂，但是學習嘛，能靜下心的才是好學生。”

陳婷一直以江岸為傲，雖然休學那會他發生了點錯誤，但是不妨礙她心中江岸的“好學生”形象。而江岸一直以來也將“好學生”扮演得很好，江岸正想依照陳婷希望的樣子開口道謝。

門外傳來怒氣衝衝的聲音，一個中年人扯著林海浩的外套拉進屋，“又讓我給你收拾爛攤子，敢做不敢認？翅膀硬了是吧，你以為離了老子，誰給你兜著。”

看到進門的兩人，陳婷拉著江岸退到一邊，老蔣迅速起身迎了上去，他伸出手，“你是林海浩的家長林建國吧？”

林建國將林海浩甩到一邊，整理了身上的深色西裝，也不回握，他鼻子喘著怒氣，“阿浩又怎麼了？”

林海浩低垂著頭，握緊著拳頭，嗤笑一聲，“又想起來管了？”

“老子說話，你插什麼嘴，你以為你舅舅幫你的事，我不知道？你是我兒子，就是放一個屁我都知道，要不是我工作忙，你看我揍不揍你，一天天跟街溜子一樣亂竄，都是你奶奶給你慣的。”

“你沒資格提我奶奶！”林海浩抬頭怒視，林建國似乎也自知失言，他轉過頭繼續問老蔣，“林海浩這學期又鬨出什麼幺蛾子，你說。”口氣像是命令。

繞是見慣大場麵的老蔣也不免一愣，他又將打架的事說了一遍，將林海浩上課睡覺、翹課、上網吧等事總結了一遍。

林建國臉色黑了幾分，雖然他知道這些是老問題，但是他不能容忍的是，屢教不改，雖然他不見得管教多少，但是他無法接受自己的兒子是個爛人、廢物！

“能不能改了？”林建國沉著臉問。

“改什麼？我沒做錯。”林海浩冷臉回應。

“你敢說你沒做錯，你知不知道你舅舅告訴我的時候，我麵子多掛不住，今天剛好去市裡開會，路過學校，我特意過來找你們老師問清楚，沒想到還有這麼多我不知道的，我就怕你哪天等著我給你收屍，你還敢說你沒做錯！有一天你都不知道你怎麼死的！”

“你不知道的事難道隻有這一件嗎？從小到大，你沒管過我，怎麼，心血來潮管一下？我就得聽？彆在我麵前裝作好父親的樣子。”林海浩有些煩躁，他看到了一旁的江岸錯愕的臉，移開又麵無表情地略過林建國偽善的嘴臉。

陸海市偏遠海鎮，民風彪悍，時有打架鬥毆致死事件，這是混亂的年代，林建國的擔心不無道理。

林建國不耐煩地看手表，“今天你不認錯，我就跟你耗著，你敢說打架沒錯，上課睡覺沒錯？隻要你好好認錯，認真改正，我可以考慮不送你出國。”

“我沒錯，事不是我挑起的，累了就睡，學不下就不學，我沒錯。”

“你！你問問老師，再看看你周圍的同學，你問問他們，你敢說你沒錯！”林建國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扇下去，他隱忍地舉起手，眼神看到江岸，他手指隨意指過去，“你問問….”

“他沒錯.......”江岸道，雖然聲音有點小，但是在整個教務處擲地有聲。

林建國舉著的手僵了下，林海浩愣了幾秒。

“彆胡說。”陳婷將江岸扯到身後，賠笑道，“小孩子不懂是非，彆聽他的。”

“林海浩沒錯，他不是壞孩子。”江岸在陳婷身後小聲補充。

林海浩笑了。

老蔣上前解圍，“確實，有些事情光看是看不出來的，貿然給孩子定性也不好，林海浩家長，您冷靜點。”

林建國放下手，狐疑地在江岸和林海浩身上巡視，“你們是認識的，互相袒護的吧。”

陳婷也意識到這個問題，老蔣提過跟江岸一起打架的學生裡，好像就有一個林海浩，她頓時明白過來，“小岸，彆跟他來往，聽見沒有。”

江岸沒有說話。

林海浩其實並非不肯認錯，隻是他不願意向林建國認錯，他不認同他的評價，他根本不了解他。但是突然江岸說，“他沒錯。”他想，這就足夠了，有一個人認同他，願意在這樣一個場麵裡站出來認同他，他就什麼脾氣都沒有了。

他道，“我沒錯，無錯可認。”

林建國懸著的手終於舉起揮打下去，啪！聲音很大，林海浩臉上頓時起了一陣紅暈。“屢教不改！”他怒了。

教務處的人都被這聲清脆的巴掌聲震到，一時安靜，江岸也愣愣地看著，眉頭逐漸蹙起。

林海浩知道林建國要的是什麼，他要的是誠服，要的是權威，要的是麵子。他根本不會想知道林海浩想要什麼，做事的真正動機是什麼，成為一個有用且聽話的廢物，才是林建國想要的，林海浩非常清楚。

忤逆是不被允許的。

他捂著臉冷冷笑了一下，這更加觸怒了林建國，他舉起手還想打下去。

老蔣連忙拉住林建國，“林海浩家長，冷靜點。”他拉過椅子將林建國壓著坐下，“有話好好說，彆打孩子。”

林建國沉著臉，“打不打他都不聽話！”

“我沒錯。”林海浩重複道，他捏緊了拳頭，眸色晦暗。

“林海浩沒錯，他打架是因為彆人欺負寧哥，他不是主動的。”一直一言不發的江岸突然從陳婷身後走出，一臉凜然正氣，他解釋道。

“小岸，你插什麼嘴。”陳婷拉扯江岸。

江岸巋然不動，陳婷知道他固執了。

林海浩抬眼掃過江岸，他怔了一下，江岸黑瞳像葡萄一樣，黑亮，眼裡有光，林海浩腦子裡就想到這個形容詞，他沒有想到江岸會出來解釋，他對江岸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再管。

江岸抿唇，他知道林海浩的意思，他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多管閒事了。

陳婷不滿地瞪了林海浩一眼，又拉了江岸一把，“彆說話。”

林建國顯然不將解釋當回事，那從來不是重點，

“不管誰挑起的，你做的混帳事還少嗎！你說說！”林建國又細數起來那些樁樁件件，末了絮叨道，“…….你奶奶知道了還怎麼安息，你就算不為了我們，為了你最疼愛的奶奶，你也該改改你這個臭脾氣了！”林建國語氣算是有些和緩道。

認錯是他想要的態度，將林海浩修正成他想要的樣子才是目的，他需要一個乖巧聽話的孩子，林海浩的脾氣，跟他合不來。

林海浩垂首不言，整個人籠罩在陰沉的氛圍裡，越聽氣氛越沉，他握著拳頭的手顫抖著，“你沒有資格提她……”

“我怎麼沒有資格了？她是我媽！你要是有半分尊敬，你就該收心好好學習！”林建國道。

林海浩衝上前攥住林建國的衣領，怒道，“我說你沒有資格提她！”

兩人劍拔弩張，老蔣將林海浩拉開，“動什麼手！有事說事，不要衝動！”

林海浩無力地垂下手，他從林建國眼裡看不到半份愧疚。

“要我認錯沒門，你管好你自己，那個女人的存在媽應該還不知道吧？”林海浩道。

“你……”林建國瞳孔微震，很快恢複正常，“你自己好好想想，爸爸還能害了你不成。”

“如果你再這樣墮落下去，收拾收拾準備出國吧！”

“我會學習。”林海浩插著兜突然無所謂地道，“但跟你沒關係，我會留在國內。”

林海浩看了江岸一眼，衝他挑了一下眉。

林建國沒有預料到林海浩突然的服軟，他咳了兩聲，“你能做到就好，我要求也不高，高一結束前你能進入年級前一百，我就考慮讓你留在國內。”

“我自己有安排，你不用管。”林海浩無所謂地回應，他不是妥協，因為這本來不是為了林建國的承諾，他隻是突然厭倦了，煩了。

“你……”林建國還想嗆一下林海浩。老蔣出來打圓場，“你有這樣的想法很好，作為老師我會傾力支持你，林海浩家長，你也不要太著急，因噎廢食，學習急不來……”

目的達成得過於順利，林建國憋著的一肚氣突然無處可發，他多看了江岸兩眼，跟老蔣點頭示意，“我倒要看看他能學成什麼樣，這陣子出國手續我先辦著。”他故意道。

說著他擺手，撥打電話，“小李，車開過來，我現在下去。”

林海浩插著兜，麵上冷淡。

老蔣苦口婆心道，“你基礎比較差，這樣吧，我給你在班裡找找同學帶一下你，有條件最好請一下家教，你能有這份向學的心，我很欣慰，你下課後來找我，我單獨給你列一份學習計劃。”雖然他並不抱太大希望，因為如果林海浩真的能改變，也不會重讀高一了，但是作為老師，學生想學□□歸是好的。

“嗯。”林海浩應著，他抬眸看向江岸，眉眼彎彎，笑了一下。

陳婷蹙眉，“你怎麼能跟這種學生一起，看起來吊兒郎當的，我說你怎麼突然學會打架喝酒了 ，原來是跟他，小岸，你不準跟他來往知道嗎？”

老蔣還在喋喋不休，他突然回頭指了一下江岸，“江岸成績不錯，你們前後桌，有什麼不懂的你可以問他。”

“不行！”陳婷大聲道，“小岸學習已經很吃力了，分不出那麼多精力照顧其他同學。”

老蔣不敢當麵跟陳婷爭論什麼，他點點頭，“不懂也可以來問老師。”

林海浩默不作聲地點頭，老蔣擺手讓他離開。

林海浩一走，陳婷就跟老蔣提要求，“老師，這種劣跡斑斑的學生，怎麼能跟小岸挨那麼近，他剛開學，可不能跟這種學生混在一起，他從小都是拿三好學生的，不能前功儘棄，你幫著調一下位置。”

“這......您先彆急，這事要問問江岸的意見，調座位是沒問題的，我們也希望學生好......”

“我不調。”江岸道。

“小岸，你聽媽的......”

“我不調。”江岸繼續道。

“行，但是你不要跟林海浩來往知道嗎？”陳婷拗不過江岸，她知道江岸的脾性，當年又發生那樣的事，她沒辦法不順著他。

江岸不說話，唇緊緊抿著。

“你保證你不會被帶壞？”陳婷又妥協。

“我保證。”江岸道。

“謝了。”廁所裡，林海浩倚著門框道。

江岸在洗手，水聲嘩啦啦的，他聽不清楚林海浩說了什麼，他關閉水龍頭，問，“你說什麼？”

林海浩似乎有些羞於啟齒，他撓頭，“我又欠你一個人情。”

“不用，我隻是實話實說。”江岸擦乾手走了出去。

“看不出來你這麼勇的。”林海浩追上去，“說起來，你怎麼就這麼相信我，不怕哪天我把你賣了。”

江岸停下腳步，直視著他問，“嗯……你會嗎？”他其實也不確定自己做的是正確還是錯誤，大多數是下意識的。

林海浩笑，“就衝你站在我這一邊，我肯定不會。”他攬過江岸的肩膀，“有什麼事你儘管說！”

被少年長臂攬過的肩膀有些燙，江岸不動聲色地快走幾步，兩人拉開距離。

“誒，走那麼快乾嘛。”林海浩追上。

夕陽打進長廊，在無人注意的的發梢下，是發紅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