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點頭離開，一出教務室，外麵一群人圍著林海浩問，老三低頭玩著手機問，“怎麼？你們班主任罵你們了？”

“是，罵得可難聽了，他說我是一坨屎。”林海浩道。

“哦，溫柔了，以前罵得更難聽。”老三道。

林海浩搭上老三的肩膀道，“猴子是真不夠義氣，有事真跟猴一樣，竄個沒影。”

“那叫機靈。”老三將手機收進口袋，插著兜道，“現在怎麼處理？我也跟著打掃衛生？”

“你還想逃？”林海浩笑罵道。

“我們班主任不管我，差班生，混個畢業就算了，何況我們高二，你高一，你們老蔣也管不著我。”老三聳肩無所謂地道。

“那你逃不了，這次是老蔣告到你們年級主任那去了，處分公告馬上就貼上了。”林海浩道。

處分公告…..江岸一臉愁容地看著他們幾人，莫名其妙背了個處分，剛開學就觸老師黴頭，隻怕接下來的三年都不安生，他這些年好好學生的印象算是徹底打破了。

他看了林海浩一眼，欲言又止，罷了。不要再有交集了吧，他默默地從他們身邊走開。

回到寢室，隻有阿偉在，他正拿著水桶準備去公共浴室洗澡。

“江岸，這麼晚才回來，吃飯了嗎？”似乎是注意到江岸身上低沉的氛圍，他沒說話了。

江岸收拾好心情，回道，“吃了。”

吃得很不愉快，亂七八糟，烏煙瘴氣。

直到熄燈了，江岸都沒從被處分還要叫父母來學校這樣的事情回過神，躺在硬床板上，他隻覺得腰腹都一陣酸痛，那種眩暈感又湧上來。

上次被李鬼撲倒，手上的擦傷結痂了，現在又打架，傷口裂開了，掌心的痣混著血珠暈開的痕跡，發著暗紅。

他從口袋裡掏出奶糖，塞進嘴裡，糖果的甜遮不住內心的苦澀，他暗自想，真的好倒黴啊。

“我靠，猴子你還敢出現！”林海浩拿著拖把在男廁裡指著突然出現的猴子。

老三一言不發地拖著地，江岸也是沉默，他拿著抹布在那邊清洗，講台需要擦拭，他過來給盆接水。

猴子嘴裡含著根棒棒糖，昂首拍著胸口道，“彆鬨，浩哥。我這不是舍自己保大家嗎？”

老三抬頭來了句，“不要臉。”

“就是，你這是保大家嗎？次次有事就跑路，我都懶得說你。”林海浩狠狠將拖把摜到桶裡，用力轉著水。

“要不是我，昨晚寧哥都發飆了，說好組隊CS，你們一個個都不在，我好不容易安撫好他。”猴子道。

“行吧，算你有理。”林海浩將過了水的拖把扔到猴子手上，“你來拖！”

“拖就拖。”猴子接過，小跑著拖廁所，拖把頭跟老三的拖把撞了下。

老三停下動作，“我撲你，能不能好好拖了，早點拖完我還要去看店。”

猴子忙挪開拖把道，“對不起，我錯了。”

江岸洗好抹布，他提著盆從水池上拎下來，手中一輕，盆被林海浩搶了去。

“我來！”林海浩走在前麵道。

江岸沒說話，既然林海浩想拿就拿吧，早點弄完早點回去，他還要回家跟父母解釋見班主任的事，他還沒想好怎麼開口，他在父母眼裡一直乖巧聽話，他實在想象不出來如果他說是因為打架被處分，他們會作何反應。

江岸仔仔細細地擦拭著講台，又將教室裡的圖書角擦了一遍，林海浩就一直坐在書桌上看著他。

“這邊我來就可以了，如果你沒什麼事可以先走。”江岸回頭看他一眼道。

林海浩從書桌上下來，走到他身邊，搶過抹布，“我怎麼覺得你有點怪？”

“嗯？”江岸訝異，難道他不想跟林海浩多接觸的表情很明顯嗎？他壓下一絲驚慌，神色如常地道，“沒有吧…..”

“是不是覺得我們連累了你？”林海浩挑眉道。

“沒有…..”江岸歎了一口氣道，“你們也不是故意的….”

隻能自認倒黴了，江岸沒有想過要怪罪到林海浩身上，隻是不要覺得少跟他接觸，這些事碰到的概率也就越低。

“那你是不想跟我們有交集咯？”林海浩一手轉著抹布，想了幾秒又道，“還是說？老蔣警告過你了？”

都有吧，但是江岸不想說那麼傷人的話，他隻能低頭小聲道，“沒有，我隻是打掃有些累了。”

“嘖，你這身板也太弱了吧，坐著，我來。”林海浩拿著抹布就去將剩下的地方擦了，他蹲下身擦拭著講台的側邊，一邊擦一邊抬頭道，“不過，如果老蔣真的那麼說了，你聽他的也沒錯。”

江岸沒有說話，他有些奇怪為什麼林海浩會這樣說，難道不覺得這樣是在給他自己貼標簽嗎？壞學生和好學生天生水火不容，非要分出個涇渭來，壞學生天生就會帶壞好學生，壞學生做什麼都是壞的，好學生做一點壞的就是被帶壞了，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江岸不喜歡這種看法，他想要離林海浩遠一點，並不是覺得他會把自己帶壞，拖他成績後腿，而是他的學生生涯一直以來都很一帆風順，林海浩帶給他的不穩定性太大，變化太突然，他擔心他自己處理不來。

林海浩擦拭完站起身道，“畢竟我也怕哪天把你害了。”

“不會。”江岸直視他的眼睛道。

江岸相信自己的定力。

雖然他是喜歡舒適圈，但同時他也很好奇，他會不會真的被帶壞，林海浩與他與眾不同的性格和世界，天然地吸引他。

生活古井無波，他就像突然投入的小石子，炸開水花，就算井水會被汙染，他也不怕。

“你怎麼就敢說不會？我都不敢這樣說。”林海浩笑著道。

“直覺吧…..”江岸道。

“你來學校之前沒聽說過我的大名，現在應該知道了吧？龍恩中學的刺頭，我可跟你們這些好學生不是一路的。”林海浩轉身去擦黑板。

“什麼是好？什麼是壞？”江岸忍不住問。

“嗯？”林海浩回過身來，兩手撐在講台邊，“這個問題嘛，我想想老蔣是怎麼罵我的，哦，對，上課不聽講、成績吊車尾、打架又上網、狐朋狗友多、抽煙又喝酒、臟話連成篇，爛到底了。”

“單從這些看，我不能隨意給人下定義。”江岸認真地道，“是好是壞，這個課題研究起來太複雜了，直覺告訴我，你不壞。”

林海浩看他嚴肅的樣子，笑出了聲，他將抹布扔進水裡，又攬過江岸的肩膀道，“你說這話，我就明白，你這個朋友我林海浩交定了。”

嗯？好像有什麼不對勁，江岸隻是在表達自己的觀點，怎麼突然莫名其妙拉近了距離。

“說實話，我朋友並不多，猴子算一個，老三算一個，寧哥算一個。其他人我說不上來是不是朋友，有時候是因為某件事而成為了一個團體，就乾什麼事總一塊了。”林海浩道。

“那你應該還挺講義氣的……”江岸評價道。

林海浩鬆開他，靠在黑板邊，“義氣這種東西，對於那些算不得朋友的人來說，都是你來我往，你幫我，我幫你，哪天還完了人情或者沒良心點，隨時可以拋棄。”

他又道，“所以你的評價不準確，不過你倒是提醒我了，這次算我欠你一個人情，想要我怎麼還？”

“啊？”江岸突然愣了一下，聊了一通，不僅成為朋友還多了個承諾，他隻好回答，“我沒想好。”

林海浩拿起滿是汙水的盆，慢悠悠地走向門口，“那你慢慢想。”

老舊的步梯，五層筒子樓，拐過商場後是江岸的家。巷口昏暗，不知哪個屋頂傳來貓咪打架的嘶嚎。

江岸揉了揉之前被打傷的肚子，隔著衣服看不出來，其實肚皮上已經淤青一片，他也慶幸，傷在了看不見的地方，這樣回到家也不至於被抓著問東問西。

這裡是爺爺單位分的房子，樓齡很高，破舊灰敗，沈岸家住二樓，樓道裡貼滿小廣告，管道疏通、鮮奶預訂、專業開鎖等等，印得牆麵密密麻麻，拐過這些小廣告就看到緊鎖的鐵門，有紅漆的印跡還殘留著。

還沒走近，父親江耀祖的聲音隔著鐵門傳了出來。

“破產是我想的嗎？我心裡就好受？”嗓門粗大而充滿怒氣。

“我不是這個意思，既然回來了，就好好找份工作，我們兩個爭取把債還了。”母親陳婷還在苦口婆心地勸。

“工作！工作！我這把年紀了沒有人想招我啊，你讓我去拜托你哥幫我謀一份，我麵子往哪擱？”江耀祖吼道。

“這時候還談什麼麵子！”陳婷大為不解。

“當初娶你的時候，你家裡人就瞧不起我，每次過年過節去你家，你媽就說我不如你哥，不如你鄰居，拿我跟彆人比，我聽了就好受嗎？”

“我媽根本不是那麼說的！這麼多年了次次吵架你都要翻這個舊賬是嗎？”

“我過不去心裡這個坎！”江耀祖吼道。

“你是魔怔了！”陳婷帶著哭腔道。

江岸站在家門前，默默聽了一陣，手裡拿著鑰匙，不知道該不該開門好，這時候跟他們提出學校要求見家長，時機不對。

他們吵得不可開交，江岸隻覺得頭疼，他坐到樓梯上，也不管有多臟，耳朵裡充斥著爭吵聲，很刺耳，讓人很焦躁。

江岸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屋裡傳來砸東西的聲音，他才倏地起身開門衝進去。

“媽！”江岸喊。

陳婷臉上帶淚，紅著眼眶回過頭，她迅速擦了一把臉，臉色溫和下來，“小岸，怎麼突然回來了？”

江岸的目光落在地上的茶盤陶瓷碎片，那是爺爺生前最喜歡的茶具。

江耀祖見他回來，神情沒有和緩，依然是一臉怒氣，他遷怒道，“回來了也不知道說聲！”

“阿祖！”陳婷喝住他。

江耀祖改口道，“回來了就回來了。”說完他便轉身回了臥室，關上了門。

“你爸就這樣，一生氣就容易衝動，發泄完就喜歡一個人呆著。”陳婷道。

“我知道……”陳岸道。

陳婷去拿了簸箕，她蹲下身撿碎片。江岸連忙跟著蹲下，“媽，我來吧……”

江岸將大塊的碎片撿進簸箕，剩下的用掃把掃乾淨，他將碎片放進透明塑料袋，又套多了一個袋子紮緊。想了想他去自己的房間找了一隻黑色水性筆，他在袋子上麵寫：陶瓷碎片，注意危險。

陳婷見他收拾好了，她去廚房將冷了的飯菜重新熱一遍，她問江岸，“怎麼這次回來沒有提前跟媽媽說？”

“哦，手機剛好欠費了。”江岸道。

陳婷歎氣，她給江岸盛了一碗飯又擺到他麵前，“還好你沒遇到那些人，快吃吧，你要是說今天回家，我就做你愛吃的紫菜炒飯了。”

“媽，我……”江岸不知道怎麼開口。

似乎是看到江岸的猶豫，陳婷道，“有什麼吃飽了再說。”

“嗯。”江岸默默坐下拿起飯碗。

陳婷給他夾菜，她將雞湯裡燉的雞腿夾到江岸的碗裡，每次煲湯都隻會買半隻雞，這是唯一的一個雞腿，也是雞身上最嫩的地方，作為母親她將她認為最好的一切都給了江岸。

江岸低著頭吃飯，味同嚼蠟，他踟躕著，最後還是想，下次再說吧，他不能再給家裡添麻煩了。

“去叫你爸出來吃飯。”陳婷放下夾菜的筷子道。

“哦。”江岸站起身，踱到臥室門。

“爸！吃飯了。”江岸喊。

“我不吃！”江耀祖負氣道。

陳婷立馬嗆道，“愛吃不吃！”

“我就是餓死也不吃你做的飯！”江耀祖的聲音從房間裡傳出，還伴隨著甩被子的悶響。

江岸又坐回去吃飯，勉強吃完一碗飯，他放下筷子，起身收拾，陳婷阻止他，“放著我來，你去房間學習去。”

江岸不敢駁母親的話，他僵硬著軀體轉身，陳婷叫住他，“你要說什麼？”

“沒……”江岸道。

“你騙得了彆人騙不了我。”陳婷定定地看著他，停下了收拾碗筷的動作。

“就是，唉，我們班主任想找你聊一下。”江岸最終還是鼓起勇氣說出了口，他又補了句，“彆告訴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