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恩中學….….
江岸捏著母親寫的紙條,拖著行李,不知不覺中好像走錯了路,拐進狹窄的胡同裡。他是個路癡,走路方向感一般憑感覺,尤其是這種連路牌都沒有的小城市,靠著模糊的描述,他也隻能憑感覺。
他低著頭,看看紙條,又環顧四周,有些無力,還是走錯了嗎。
他想著往回走,猛地餘光裡閃過一團影子,胡同口竄出一群持械拿棒的少年,穿著校服,爆衝過來。
江岸站在中間,一時愣住,一陣暈眩感襲來,他杵在原地。
“撲領母啊!”
一聲江岸聽不懂,又明顯是臟話的怒罵傳進耳朵,後方又趕來一群人,穿著另一個學校的校服,江岸沒有看清,他太暈了,隻能原地蹲下去,希望可以避開這不知道怎麼回事的混鬥。
“靠!李鬼,你他媽還敢來龍恩圍堵我們,上次你們挑事就算了,這次是純心找事呢吧!”少年一腳飛撲過去。
“我撲你祖宗十八代,你們打傷我們一個朋友,不認賬?”兩方混鬥著,扯著說不清是誰先惹事的事。
“唔…….”江岸暈著,不知道是誰一棒子砸在他身上。
“我撲領母!打我們的人!”少年揮舞著棒球棒打回去。
有誰大力扯起江岸,他軟綿綿地被拉起拽到一邊,“我靠,浩哥,生麵孔。”
“嗯?”打人的少年回頭,“還真是。”
“是我們學校的人,新來的,這校服,新得很。”
江岸不知道是誰拉起他,他眼裡蒙上一層黑霧,嘴巴乾澀,想開口,冒出的嗓子很啞,“書包裡….”
“什麼?”拉著他的人湊近他嘴巴,“聽不見。”
“糖……”
“靠,聽不清。”那人鬆開江岸。
江岸靠著牆滑倒在地上,雙眼無神。
前麵還在激戰著,被喚做浩哥的少年見形勢明朗,我方占上風,他收手,端著棒球棒,叼著棒棒糖,跨步走過來。
“被嚇死了?猴子,看看,死了沒。”他看著江岸蹲下身用棒球棒推了推。
“這不能吧?”猴子上前拍拍他的臉,“喂!”
“糖…..”江岸呼出一口氣,蹦出一個字。
“唐?什麼意思?”猴子問。
“你問我?問他啊!”浩哥拍了猴子一腦門。
“我聽不懂啊,難道是外地人?”猴子道。
“我撲你,傻子吧。”浩哥又捶了猴子一拳,他拉起江岸,將他嘴巴湊到耳朵前,“說什麼?再說一遍!”
“書包裡,糖。”江岸有氣無力地道。
浩哥就聽懂了書包裡三個字,他粗魯地脫下江岸的書包,拉開拉鏈倒過來,將所有東西抖落在地上。
本子、筆袋、錄取通知書、錢包、一包大白兔奶糖…..
“你是說糖?”浩哥愣了一下,撈起那包糖,打開,一顆顆的糖果散落一地,他靠了一聲,彎腰撿起一顆。
江岸伸著虛脫的手去接,抬起又無力地垂下去,浩哥皺眉,“真麻煩。”他剝開糖紙直接將糖粗魯地塞進江岸的嘴裡。
江岸嚼了兩下,逐漸緩過勁來,他道,“謝謝。”
“不用謝。”浩哥道。
猴子在那憋笑,整得挺有禮貌。
浩哥站起身,棒球棒指著江岸,“喂,你什麼毛病,打架了還不知道跑。”
“我……低血糖。”江岸撐著地起身,走到書包抖落的地方。
“低血糖?什麼娘唧唧的毛病。”浩哥將棒球棒立地上靠著,又看了他一眼,“長得也娘唧唧的。”
“浩哥,彆這麼說,對新來的好點。”猴子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江岸蹲下身,一件件撿起書包的東西。他隻覺得頭疼,因為家裡破產,他們不得不從深城搬回這個他從沒回過的老家,陌生的、充滿聽不懂方言的城市,剛來還見到這麼粗蠻的畫麵,龍恩中學…..感覺學風不怎麼樣啊,他開始擔憂接下來的學習生涯。
“林海浩!”打架的另一方,看起來是老大的李鬼喊道,“這一茬我記下了,下次彆讓我單獨碰見你,要是碰見你,我弄死你!”
浩哥,應該就是林海浩,他笑了。他將棒球棒扔到李鬼麵前,“廢他媽話,弄死我呀,一中就你們這些狗會亂吠。”
“你等著!”李鬼撂下狠話,眼神巡視在場的每一個人,又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江岸,他狠狠吐出一口痰,領著受傷的人離開。
江岸將筆袋上的灰拍開,放進書包,他背起書包站起身,看著麵前一群,說不上來是凶神惡煞,但就是渾身戾氣的少年,他縮了縮脖子,輕聲而鄭重地道,“謝謝。不…….打擾了。”他拖著行李,低著頭快步離開。
林海浩盯著他的腦袋兩秒,跟猴子又對視一眼,“靠,跟著。”
“跟著乾嘛?”猴子不明就裡。
江岸走得很快,他隱隱知道有人跟著他,越走越快,突然脖頸一緊,書包被往後拉起。
“跑那麼快乾嘛,趕著投胎啊。”林海浩一手插著兜,一手拽著他。
“我..…趕著去學校報道,有……有事嗎?”江岸有些害怕地道。
“跟我們走!”
“啊?我沒惹你們吧…..”江岸立即道,他緊拽行李箱,手心有些冒汗。
“方向反了。”林海浩將他身子掰過來,指了指後麵,“那邊。”
“啊,謝謝。”江岸又低下頭。
猴子有些興奮,他蹦到江岸麵前,“走吧,浩哥帶你。”
江岸抬眸快速瞥了林海浩一眼,又低下頭去,跟在他身後。這個人….氣場感覺很強,長得倒是很周正,看不出凶來,可剛剛打架的架勢,那種狠勁,真凶……
他感覺有些莫名其妙,突然卷進校鬥,又跟著其中一個老大回學校,怎麼感覺他像個小弟似的,他不想惹事,隻想平安度過高中三年,考回原來的城市,那裡有他熟悉的一切。
“喂,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讀高幾?”猴子不愧是猴子,精力充沛,一頭黃毛,人也跟杆似的,問題也是一咕溜的。
江岸想,他們起外號是有理有據的,就比如那個李鬼,五官皺著、擰巴著,黑眼圈還那麼重,倒真像個鬼。
他不知道該不該說真實姓名,他隻知道龍恩高中是當地的重點學校,附近村鎮的學生都會在這裡就讀,說點謊應該沒事吧?學校這麼大這麼多人,應該碰不到,他不想這些人找他的麻煩。
“蔣安,高……二。”江岸回。
林海浩聽了他的話回頭看了他一眼,“讀高幾,這麼猶豫的嗎?”
“啊,我剛轉學過來。”江岸道。
“什麼破學校,還趕著來讀。”林海浩嗤笑一聲。
他將江岸一直領到學校大門口,才停下腳步。“看你的樣子,住校嗎?沒什麼事不要出來了,外麵…...很危險。”
李鬼這人記仇,記性也好得很,看一眼覺得不爽的人,就能把人打了,十分野蠻。
江岸懵懵地應了,“嗯,好,謝謝。”
林海浩插著兜,站在一旁拿起翻蓋手機,打了個電話,轟隆機車的聲響傳來,兩輛車快速停在校門口,猴子先跨坐上去。
“走,去網吧。”林海浩接過頭盔,開車的人讓出座位,他跨步上去踩上腳刹,油門一拔,呼嘯出去。
江岸看著少年遠去,才感覺鬆了一口氣,應該不會在學校碰到吧?看他們的樣子,估計連教室都不去,就算去也是睡覺。
不會再見就好。
報到完後,他就去宿舍樓了,飛龍樓在教學樓的後麵,旁邊是個廢棄建築工地,再過去是陵園,倒是安靜,江岸找到靠窗的鋪位,將東西放下。
同寢室的人陸續到了,有附近銀鄉鎮的,曬得黝黑的少年,叫陳偉欽,他笑著拿起一包魷魚乾遞給江岸,“叫我阿偉就行。”
江岸接過,“我叫江岸,江水的江,海岸的岸。”
另一個戴著厚重眼鏡的少年擠過來,“怎麼不說江岸的岸?”
“你傻啊,人家就叫江岸。”粗著嗓子的胖子湊過來,他又道,“我叫李思哲,本地人,他們都叫我胖子。”
江岸抿唇,好像每一個團體裡都有個叫胖子的….這是全國通用的嗎?
厚重眼鏡的少年立馬道,“我還沒介紹我自己呢,我也是本地人,王建偉,認識我的人叫我飯粒。”
阿偉不解,“為什麼叫飯粒?”
飯粒撓頭,一些不好意思地道,“因為我矮小,我隻有一米六五…..”
“怎麼一說,我們寢室最高的..….”阿偉環視幾人,“好像是江岸。”
“是我嗎?”江岸有些訝異。
“你不是本地人吧?”胖子道。
“是吧,隻是我從小不在這邊長大。”江岸道。
“難怪,就是不一樣,白嫩的皮膚,身高還高。我們陸海市靠海,在這長大的,沒這麼白。”胖子道。
江岸笑了笑,幾人打聽了對方一陣,開始埋頭收拾床鋪。
“一起去食堂吃飯?”阿偉提議道。
“不了,我回家吃,我媽煲了湯。”飯粒道。
“我也算了,初中同學聚餐呢。”胖子道。
阿偉悵然地攬過江岸的肩膀,“唉,就剩咱兩個外地仔,自求多福咯。”
食堂離得不遠,兩人來到食堂二樓,排隊吃飯的人還不多。辦完飯卡,他們打完飯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陵園的風景,天色已經暗了,陵園路燈開著,看起來有點荒涼。
阿偉大口嚼著紅燒肉,評價道,“沒有我媽做的好吃,真的,下回帶你去我家玩,可以嘗嘗。我們還可以去海邊撈白貝,煲湯簡直了!”
“好。”江岸慢吞吞地吃著飯,說不上來好不好吃,都那樣,他沒有口腹之欲,能填飽肚子就行。
“我看了公告板,我們不同班。可以呀你,重點班一班,跟飯粒一個班。”阿偉道。
“還行吧。”
“什麼還行,在我們這裡能考上重點學校已經很難了,你是憑實力的吧?”阿偉又低聲問。
“還能不憑實力嗎?”江岸不理解。
“可以,交夠讚助費就行。我們這裡,家裡有點錢的就會花錢將孩子塞進重點班。”阿偉咽下最後一口飯,道,“不過我覺得沒啥用,想學的自然會學,不想學的怎麼逼都沒用。”
“是啊。”這話江岸同意,他也不覺得自己成績有多好,隻能說教育資源有差距,他在深城打下的基礎非常牢靠。
“窗外是在鬨事嗎?”吃飽了的阿偉扯了江岸一下,“一群一群的人,聚在那裡。”
江岸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陵園道路站滿了學生,一群藍色校服的人正包圍著一個紅色校服的學生。江岸看了自己身上一眼,還好是藍色的。
那群人看起來沒有動手的意思,打頭的少年揪著那人的衣領,不知道在說什麼,紅色校服的少年嚇得跪倒在地。江岸蹙眉看著,莫名感覺那少年有點熟悉。
“聽說咱學校有一個刺頭,赫赫有名。反正都不敢惹,老師也拿他沒轍,他家裡也有權有勢的,好像是叫浩哥吧,我聽說他曾經硬是將一個人打得退學了,再也不敢出現在龍恩中學。”阿偉漫不經心地道。
江岸眼睛瞪大了一下,浩哥!不就是今天那個人嗎。他看向窗外,正好那少年仰頭正對著他隨意看過來,江岸猝不及防地跟人四目相對。
他趕緊轉過去頭,催促著阿偉,“吃飽了,快走吧。”
阿偉也沒耽誤,跟著起身,邊走還邊說,“那群人一看就不好惹,尤其是那個站最前麵的,看起來是老大。”
江岸匆匆忙忙放好餐盤,跟著阿偉回到宿舍。如果他說那人就是他口中的浩哥,他怕阿偉會嚇死。
這一夜江岸睡得很不踏實,夢中都是一群人打來打去的,加上這個地方太陌生了,讓他渾身充斥著不安全感,很不幸地,他鬼壓床了。
好不容易醒來,他趕緊收拾好書包,沒跟阿偉一起走,先跑了。再待在宿舍他感覺要窒息,一晚上都是夢魘,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旁邊是陵園的關係。
找到自己所屬的班級,江岸隨便找了個倒數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等著班裡慢慢坐滿了,班主任才姍姍來遲。
他大筆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蔣家豪。
“姑且叫我老蔣吧,我知道你們會給老師起外號,叫我什麼無所謂,叫我老蔣的多,大家彼此尊重,學習上對自己負責就行。”他挺著啤酒肚道。
江岸沒有特彆聽講,一般開學第一堂班會都是些沒有營養的內容,聽不聽沒什麼大礙,他抽出一本數學書,自己看了起來,就當是提前預習了。
身後傳來拉椅子的聲音,空著的後座終於坐人了,江岸還以為這個班就空下一個座位。
“林海浩!”老蔣喝道,扔過來一個粉筆頭。
江岸大腦空白了兩秒,不敢回頭。粉筆落在他桌麵上,一隻修長的手伸過來拿走他麵前的粉筆。
“喲,還是你呀,老蔣。”林海浩在背後喊。
“重讀高一還這麼狂,遲到了,給我出去站一堂課!”老蔣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