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還在?”江岸訝異道,他根本沒想到林海浩會等在這裡。
林海浩將煙吐出,走到垃圾桶摁滅,“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江岸揪著背包帶子,快步低頭從他身邊經過。
“你做什麼!”江岸感到肩膀一鬆。
林海浩扯過他的背包,轉身一把撂到自己肩膀上。
“順路的事。”林海浩似乎是看出他的戒備和疑惑,解釋道,“你不要覺得是我一直在等你,我剛好下班路過。”他大步走在江岸前麵,又回頭示意愣在原地的江岸跟上。
江岸踟躕了兩秒,小跑過去,搶回自己的背包,“真不用麻煩了。”
“江岸,你在怕我?”
“我….沒有。”
“那為什麼跟我這麼疏遠?”
“我沒有。”江岸低著頭走得很快,拽著背包帶的手心開始出汗。
難道要說其實他還記得十年前的那些傻事嗎?他不僅記得,他甚至很賤地有一絲懷念起他。林海浩的突然出現,讓他平靜的生活起了一絲漣漪,他還總做一些令人誤會的事,這算什麼?這怎麼能不讓他多想。
“江岸!”林海浩喊住他,“難道你還在為十年前的事情耿耿於懷?那時候我….”
江岸停下腳步,“彆說了!”語氣有些著急,他感覺這樣過於應激了,不好,不對,語氣又軟了下去,“我不記得了,真的不記得了,不要再提了,過去的就過去吧。”
林海浩看著他,緊緊抿著唇,須臾,他笑了。“行,那我們就當久彆重逢,重新認識。”
他走到江岸跟前,“那作為朋友,可否賞臉讓我送你一程?”
“彆有太多心理負擔,我就送你到地鐵口。”
說著他也不管江岸怎麼想,自顧自地扯著他的背包帶子,領著他到車跟前,做了個請的手勢。
“前麵地鐵口放我下去就可以了。”江岸自知剛剛自己反應太大,也就不便再開口拒絕,依林海浩的做派,感覺拒絕也沒有用,他總能找到辦法叫他答應。
江岸性格是柔軟的,他是懂得拒絕的,但若是對方氣場比他強上幾分,磨上幾句,他也會跟著猶猶豫豫,最後就會被牽著鼻子走,莫名其妙答應了。說白了就是好拿捏,意誌不堅定。
眼見著最近的地鐵口從車窗掠過,林海浩都沒踩刹車一下,江岸連忙道,“你開過了。”
“沒過,廣園地鐵站嘛,我們早上彙合的地方。”
“那不是很遠嗎?還順路?”江岸禁不住問。
“順路。”
“哦,那麻煩你了。”江岸也不再堅持,人在車上,木已成舟。
一路無言。
車廂詭異而安靜,隻有空調還在冒著暖氣的呼聲,江岸不願開口,林海浩或許是根本跟他無話可說吧,兩人根本沒有共同語言,除了工作,除了那根本不該被提起的回憶。
經過爬山、拍攝,一係列體力活動下來,江岸此時隻覺得迷迷瞪瞪,腦子、眼皮都在合力叫囂著“我要休息”!他的頭輕輕歪向車窗,不知不覺中閤眼熟睡過去。
林海浩身邊傳來一陣均勻起伏的呼吸聲,他靠邊停車,轉頭看著像隻小貓一樣睡著的江岸。
呼吸滯了兩秒,他緩緩伸出手指,輕輕掃過江岸長而卷翹的睫毛,似是蝴蝶輕顫了下翅膀,他連忙收回手,握緊掌心。
“終於找到你了,江岸。”他輕輕啟唇,如尋獲世間珍寶,小心翼翼。
不知靜坐了多久,林海浩才重新開車,他享受這難得的獨處時光,沒有防備,沒有猜忌,隻有一旁熟睡的江岸,讓他空洞的心整個塞滿。
好令人滿足。
江岸睡得不安實,他做夢了,夢見陸海汽車站。他在等人,如被釘在原地,倔強地等著、望著。等來的卻是洶湧人群的惡意,他們圍攻上來,手伸得長長的,往前探著、抓著。他們罵他惡心、罵他不要臉、罵他有違天倫、罵他不像個學生。父親和母親帶著為數不多的行李,扯著他、趕著他、罵著他。
小岸,快走啊,你還在等什麼?!
“江岸…..”
江岸猛然睜開眼,大口喘氣起來,映入眼簾的是林海浩焦急而深邃的眼。
“你做噩夢了嗎?”林海浩抬手摸上他的額頭,“還好,沒發燒。”
“到了嗎?”江岸彆過頭,窗外是熟悉的地鐵口,他歉意地道,“不好意思,我睡著了,等久了嗎?”
“沒事,我不著急回家。”
江岸下了車,招手道,“謝謝你。”
他徑直地往前走,卻聽到車門打開又關閉的悶響,腳步聲自背後急促地跟來。林海浩粗喘著氣與他並行,“晚上吃得有點多,我想散散步消消食,隨便走走,彆誤會。”
林海浩強調彆誤會三個字,好像生怕江岸自作多情似的,江岸也不敢多想,隻是巷子窄而暗,他實在想不出來這裡有什麼好散步的。
“你就住在這樣的地方?”林海浩有些訝異。
“嗯。”
“我有點渴了,不知道你方便不?上你家坐一下。”林海浩撓撓腦袋,一臉期待地看著江岸。
“不是…很方便。”江岸假裝沒看見,移開目光,“家裡有人在等我。”狗蛋還等著他喂飯,李星涯不知道到了沒有?
林海浩的目光沉了下去,“你…..”他頓了一下,似乎花了點力氣才重新開口,“這麼多年都是一個人嗎?”
“我….”
“江岸!”巷口傳來李星涯的高聲呼喊,身材勻稱挺拔的身影衝了出來,他十分雀躍地搭上江岸的肩膀,手握拳輕輕朝江岸胸口撞了上去,“這麼晚才回來,我都餓死了,一點都不知道心疼我,哼。”語氣有些委屈,活脫像個待夫歸來的小嬌妻。
“等久了嗎?”江岸笑著回應。
“可不,菜我都給你處理好了,就等你下鍋,我跟你說,兒子不得了了,還會給我拿拖鞋,我簡直是受寵若驚,是不是你偷偷教會它的?…..誒?”李星涯自顧自地說了好一通話,才發現江岸身邊跟著一位身材魁梧,五官立體深邃的男子,有點眼熟。
“林….林海浩?”他驚呼。
林海浩眼神淩厲而幽暗,似是有敵意地盯著他搭在江岸肩膀上的手,淡淡應了聲,“嗯。”
“你來做什麼?”李星涯防備地將江岸拉到身後。
“江岸邀請我去他家坐坐。”
“不方便!我們家不歡迎你。”
“你們家?”林海浩挑眉,眼神卻是看著江岸的。無端心臟被扯了一下,他懷疑自己是不是來晚了。
“對,我們家。”李星涯拉著剛準備開口解釋的江岸轉身離開,“我們走,兒子還在家等著我們呢。”
江岸閉了嘴,想想也是,有什麼好解釋的,林海浩又不是他的誰,何況他確實不願意讓他上家裡去,越少交集越好。
李星涯沉默著拉著江岸走在前麵,直到他感覺脫離了林海浩的視線才停下腳步,他回頭捏著江岸的雙肩,直視著他,“你們怎麼見麵了?”
江岸輕輕掙開他的雙手,“工作原因。”
李星涯摁住,手上力道加重,沒被掙脫開,他怒道,“難道你忘了他對你的傷害嗎?你還敢跟他見麵!”
“我….儘量不與他有彆的接觸。”
“什麼儘量!這種人就該離得越遠越好,哪天你被扒了皮吃了骨才來後悔,就晚了!完啦!江岸,你太善良了,明明他那麼戲弄你,你還能安然無恙地跟人家工作,不行!不行!不行….”李星涯鬆開他,開始踱步,踱來踱去,似乎是在想應對的方法。
“工作,你推了,我養你。”李星涯又回頭鄭重地摁著江岸的肩膀道。
江岸溫柔地笑了下,“星涯,開玩笑要有個度。”
“怎麼,你不信?多少錢?我這就給你轉。”李星涯連忙從口袋掏出手機,急切地證明自己的真心。
“不用了,謝謝。星涯,謝謝你為我著想,能擁有你這樣一個兄弟,我很幸運。”江岸上前擁抱住他,“但,你知道的,我不想欠任何人的。”
李星涯捏著手機的手僵在江岸的身後,頓了兩秒後,他緊緊擁抱上,江岸鬆開他,李星涯忽覺懷中一空,連帶著一顆心也黯淡下去。
他扯起一抹自然的笑,“我們一個□□長大的,我不關心你誰關心你。不過說真的,這次林海浩找上你,我看著目的不純,你少接觸為妙。”
他摸摸鼻頭,“反正他知道你喜歡男的,剛剛我們那樣,他肯定也不會來招惹你了,放心!”
“謝謝。”江岸真誠地道。
“謝什麼,給我做飯!我快餓死了!”李星涯攬過他肩膀,推搡著往巷子深處走去。
與此同時,巷口探出一道落寞的身影,林海浩灰暗的雙眸泛著冷意,他看著雙方擁抱,看著江岸放鬆肆意的笑,看著兩人向著萬家燈火中的一處走去,直走到樓頂亮起的燈盞,兩道親密膠著的影子,紮眼,紮眼極了。
落在眼裡,紮進心裡。
寒潮下的南城真冷啊,他從大衣裡掏出香煙,打火機打了幾次才起火,他蹙眉吸著煙,吞吐之間,從心裡帶出的涼意隨風吹散,有點嗆嗓子。
“咳咳…..”江岸在家裡炒著辣子雞,被辣椒嗆得嗓子癢。
作為一個標準的廣省人,他不嗜辣,但李星涯不同,他母親是川城人,即便定居深城多年,依然保有做飯放點辣椒的傳統。李星涯便被帶得能吃辣,他笑稱,“這樣才下飯,沒事,我路過涼茶鋪買了兩瓶癍痧去火。”
他靠在廚房門口,笑著道,“在南城,沒有什麼是一瓶癍痧搞不定的,如果有,那就是兩瓶。”
江岸被逗笑了,他將炒好的菜端上桌。
狗蛋在一旁瘋狂搖著尾巴,拱著李星涯的褲腳。
“他這是向你示好,等著你給他喂吃呢。”江岸道。
“嘖嘖,兒子越來越雞賊了!”李星涯蹲下身,一把撈起狗蛋,瘋狂擼它的頭。
“說真的,兒子是不是胖了?我掂量掂量,能胖個兩斤。”
聞言,狗蛋委屈地嗚咽了下。
“不過我看你倒是瘦了。”李星涯將狗蛋抱到一旁椅子上,伸手夾了一筷子肉兜江岸碗裡。
江岸笑著將肉夾進嘴巴,“每天爬樓梯、擠地鐵、站著拍攝,你來你也瘦。”
“行啊,我跟你住。”
江岸咽下肉,“我….習慣一個人住。”
“我懂我懂,孤僻小孩,這樣也挺好,隻要飛到有你的城市,我第一時間來找你,你是我顛沛流離生活的唯一安定。”李星涯故作玩笑道,他低頭吃著飯,一隻手則摸著狗蛋的背脊。
江岸笑著應他,“你也是,搬了那麼多次家,隻要你在,就好像一切沒有變。”
“嗯….”李星涯悶悶地應著,吃飯的動作很快很急,塞得嘴巴滿滿當當的,嚼得腮幫子疼。
“喂,江岸,你有沒有想過…..找個男朋友?”李星涯感覺說出這樣的話有點燙嘴,但是不問他心裡不踏實。
“嗯?”江岸放下筷子。
“算了,就當我沒說。”
“沒想過。”
“是不想還是不敢?”
“都…有吧。”江岸歎了口氣繼續道,“我這樣的情況,談了……也是拖累。”
“你….有喜歡的人嗎?”
江岸的腦海裡閃過一個少年的模樣,他低下頭繼續拿起筷子,“沒有。”
李星涯似乎是鬆了口氣,“我和你說,這個圈子亂得很,臟得很,沒有也好,要是再認識個林海浩,那就是滿身沾屎,洗不掉還臭!”
“吃飯呢…..”江岸扶額,吃著飯談排泄物好嗎!?
“哦,吃,吃,你吃。”李星涯尷尬地笑了笑,越笑越開心,越笑越大聲,似乎有什麼令他極度愉悅起來。
林海浩=屎,哈哈哈哈哈哈
江岸摸不著頭腦地看著他,隻覺得心頭一暖,李星涯恣意的笑讓他一掃陰霾,因為林海浩而導致的一係列不愉快隨著這笑逐一散去。
晚上躺在床上,狗蛋叼著滿是口水的玩具跳上床,挨著他睡。
江岸有些睡不著覺,他撫摸著狗蛋,順著它的毛,自言自語道。
“他到底想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