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沉默著起身,重新拿起相機,招呼 27 將模特帶過來。
他進入影棚後,模特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煩,抱怨著他們耽誤了他的時間,要重新算費用。
27 連忙跟模特說對不起,江岸抱歉地道:“對不起,麻煩了,我們會重新算。”
這時模特臉色才好看了些,迅速投入工作狀態,江岸知道自己寡言,但是在工作狀態中,他常常會忘記自己,嘴裡不斷發出指令:“嗯,很好。就這個表情,不對,眼神回來一點,動作舒展一些,可以,很帥。”
拍攝結束,27 問他要不要跟工作室的人一起去聚餐,江岸搖頭。
在他過去十年的人生裡,他不愛主動,也不愛社交,他為人處事始終帶著一種疏離感,跟任何人都可以聊幾句,但是沒有一個人能走進他心裡了,所以他拒絕也乾脆。
27 習慣了他的做派,隻是禮貌問一句,得到這樣的回答一點也不意外,如果不是工作經常需要打交道,像江岸這樣的人,基本屬於邊緣化人物。
她拿起外套,跟江岸擺手:“那我先走了。”
江岸的眼神沒有從相機屏幕移開,隻是小聲地從喉嚨裡擠出一聲嗯。他也清楚,27 不過是客套詢問,並不是很想他這樣沉默的人加入他們的聚會,他不想自討沒趣,融入不進去的圈子不必強行改變自己融入。
他將相機儲存卡彈出收進背包夾層裡,將工作室的設備都放回原位,簡單打掃了下,將門鎖上,檢查好電源開關才敢安心離開。
下班高峰期的 3 號線十分擁擠,人與人背貼背,江岸在關門的瞬間擠上地鐵,一麵靠門,一麵貼人,兩麵都很煎熬。明明是冬季,車廂裡仿佛是夏季,悶且熱。
轉線 2 次,坐了一個小時,江岸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每次坐地鐵都感覺時間被偷走了,站著的腿酸,被迫擠在車廂裡的局促,眼前閃過的一張張疲憊喪氣的上班族的臉,也隻有回到家的那一刻才放鬆下來。
他躺倒在被咬爛半邊的沙發上,狗蛋跑過來舔他垂下來的手,江岸摸了摸它的頭,隨後繼續無力地垂下去。他仰躺著,一隻手臂遮著眼睛,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12 月的南城,正值寒潮過境,江岸的出租屋在城中村的頂樓,屬於夏天熱死,冬天冷死的狀態,但是相對的房租也很便宜。
他拉過一邊的毛毯,蜷縮在沙發上,不想動彈。一想到還有一大筆債務還沒有還,就壓得他喘不過去。
他沒有開燈,手機提示音響起,屏幕大亮,江岸微眯眼眸將手機撈到手中。
-是我,林海浩,微信通過一下。
江岸捏著手機起身,靠在沙發靠背上,點擊通過。
對方彈來一則消息:明天去踩點,我去接你。
江岸看著對方一片黑色的頭像,咬住了指甲,糾結著該怎麼回複。他不由自主地點開對方的朋友圈,一條杠,江岸刷新幾次,才不得不承認,他是一點也不發。個性簽名倒是簡單的一個逗號,代表未完,或者代表繼續,或者就是乾脆無聊瞎填的。
江岸退出,緊握手機發呆,最後仔細看了一下頭像又好像是黑中帶著一點微小的不一樣,他點頭像沒反應,又摁了幾下,對方頭像框彈跳了起來。
“我拍了拍林海浩的肩,喊了聲老公。”江岸嚇得呼吸靜止了一秒,回過神來的他將手機甩了出去。
手機提示音響起,江岸尷尬得腳趾摳地,他彆著臉瞥向畫麵,對方發來了一個“?”
因為拍一拍,江岸不得不回信息來掩飾自己偷窺的企圖,隻是他怎麼也想不通,誰家拍一拍設置的是老公啊,難道他已經結婚了?平時跟老婆聊天比較多?
壓下各種亂七八糟的想法,江岸回複:明天我休假。
隔了幾秒,對方回:正好不耽誤工作,我去接你。
江岸說不出推拒的話,好不容易的休假,其實他更想自己一個人呆著。
狗蛋叼來玩具,坐在地上搖尾巴,江岸將玩具拿起來往廚房扔,狗蛋興奮地追著跑開。江岸重新倒回沙發,心想這是工作啊,來之不易的機會,就算要麵對的是林海浩,又如何呢?人家早就把你忘了也說不定,還是去吧。
-九點,廣灣地鐵口見吧。
-嗯。
對方很冷淡地回複,沒有多餘的話,十分公事公辦。
狗蛋叼著玩具跑回來,興奮地搖著尾巴,蹦噠了好幾下。江岸扯住它嘴裡的玩具,“鬆開,又咬著不放,我以後就不陪你玩了。”聞言狗蛋鬆開帶著口水的玩具,對著他叫了兩聲,江岸將玩具拋了出去。
他掙紮著從沙發起身,簡單地洗了個澡,然後開始將照片導進電腦裡修圖。工作室有修圖師,但是他偏好自己調色,調整細節,這也是他照片出彩的原因,因為都帶著強烈的個人風格。
等修完圖都已經深夜兩點了,江岸打了打哈欠,一旁的狗蛋早已躺在自己的窩裡酣睡。
江岸躺到床上,最後看了看手機,不刷手機就沒有了入睡的儀式感,他習慣性地刷新朋友圈。
林海浩發了一張月亮圖,配文:今晚的月色真美。
嘖,真不像他,若是以前的他隻會說,臥槽,月亮真他媽亮。而不是這樣文縐縐的,搞得跟文藝青年似的。江岸開始懷疑他是不是隻是一個恰好跟林海浩同名同姓的人。
照慣例,月末江岸都會看一下存款,盤算一下房租費、夥食費、日用品費、交通費,還有欠款的最後還款日期,不出所料又是月光。
父親的微信框還在泛著紅點,99+
江岸歎了口氣,打開微信轉過去兩千塊錢。
-彆賭了,你這樣媽怎麼安心養病。
-少來管教老子,我養你這麼大,拿你點錢怎麼了。你要是想讓你媽安心,就多給我轉點,省得那些討債的天天上家裡威脅老子。
江岸關閉手機,長長地歎氣。
第二天地鐵口,江岸拎著一袋豆漿,嘴裡啃著肉包子,坐在地鐵口的台階上,一旁的摩的司機一直在招呼他:“靚仔,上來啊,去哪,我都能帶。”
江岸擺擺手拒絕,一邊大口地吸著豆漿。
“在吃早餐?”
聽到聲音,江岸嗆了一下,抬頭,林海浩雙手插在大衣兜裡,正微笑地看著他。
“不著急,我的車停在附近商場裡,你先吃。”
“咳咳咳”江岸敲了敲胸口,順順氣,“正好吃完了。”
林海浩的車看起來很高級,他不認識牌子,因為連駕照都還沒考,自然對車的好壞沒有關心。隻是看著車頂一排排細細閃閃的裝飾很好看,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
突然林海浩往他這邊湊過來,江岸連忙收回手,“對不……”
“安全帶沒係。”哢嚓一聲,在江岸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林海浩已經幫他將安全帶扣好了。
江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謝謝。”
林海浩抿唇,車開出一斷距離後,他才不緊不慢地道:“不用。”
“什麼?”江岸沒有反應過來。
“我們之間不用說謝謝。”
啊,江岸心裡深吸一口氣,我們之間……他偷瞄了林海浩一眼,他看起來神色如常,正專注地開著車。
見江岸傻愣愣的樣子,林海浩握著方向盤的手一轉,“不問我去哪?”
“啊?哦,去哪。”
“不告訴你。”
“……”
林海浩低笑一聲,眉毛上挑,“逗你呢,不記得我了?”
江岸心裡咯噔一下,雖然大家對彼此的認識心照不宣,但是林海浩突然點破還是讓他不由地緊張一下,他緊握住安全帶,抿著嘴小聲說,“記得。”
林海浩眼睛微亮,笑道,“真的記得?我們有十年沒見了,在微博上看到你的時候,我還驚訝了一下,見麵的時候看你沒反應,還以為你早把我忘了,還挺讓人傷心的,畢竟相識一場,你還因為以前的事記恨我嗎?”
“不記得了。”
“哦,這樣啊。”
車廂一時陷入尷尬的沉默之中,江岸將頭轉向窗外,但是雙手緊揪著安全帶的泛白指節出賣了他的慌張,林海浩特意提起以前的傻事,似乎他還記掛那些事的話,倒顯得他小氣,但是那些事是實實在在傷害了他的,以至於最後他丟盔棄甲,落荒而逃,他憋著一口氣才能說出不記得的話。
誠然,那時候未成年,不懂什麼,也根本不懂得如何處理感情,大家都有自己死守的自尊。現在回過頭去看,都是沒什麼大不了的事,青春本來就是混沌不堪的,他雖然不至於全忘了,但是記憶已經模糊得差不多了。
時間就是最好的痛苦稀釋劑,現在想想,不過是那麼回事,他依然過著自己的人生,來到一座陌生的城市,打拚自己的生活,誰又有那個心思去記掛十年前的事呢,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賺錢。
“到了”,林海浩打開車門問,“來過嗎?”
江岸搖搖頭,他下了車,有些不確定地問,“留雲山?”
“嗯。”林海浩微笑著道,“很早就想來了,隻是不想一個人。”他往前開路,又回頭瞄了江岸一眼。
“在留雲山,我們可以俯瞰整座城市,以前有人跟我說過,不開心的時候就去爬山看海,這樣就可以忘記一切煩惱,因為人真的太渺小了。”
江岸跟著的腳步頓了一下,這句話是他說過的。沒想到他不僅記得,還記得十分清楚,甚至還帶他來爬山,他是什麼意思?
江岸低著頭跟在林海浩的後麵,踟躕著不肯跟他並行,他腦海中不斷咀嚼著林海浩剛剛的那番話,猜測著他的用意。
“啊。”江岸感覺撞到了什麼僵硬的東西,抬頭一看,竟是林海浩寬厚的背,他連忙將頭壓得更低了,“對不起,對不起。”江岸後退一步,拉開了距離。
林海浩轉過身來,他抬手摸了摸江岸的額頭,“沒事吧?在想什麼,走路這麼不專心。”
江岸幾乎要被他溫柔的語氣迷惑到,他回過神來,“沒什麼。”
林海浩笑了一下,“你這樣不專心,待會爬山可得注意腳下。”
“嗯。”江岸有些羞愧地應了聲。
他不自覺地摳起手,因為他那番不經意的話就失態,簡直是太丟臉了,江岸啊江岸,你到底在想什麼?
江岸決定收起那些心緒,將和林海浩的相處當成普通的工作對待,不要因為被那些陳年舊事引起的回憶而侵擾,明明沒什麼值得回味的,也沒什麼好在乎的,他們現在甚至連朋友都不是,趕緊打住!江岸逐漸放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