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安，過來一下。”

江岸正忙著引導模特擺弄姿勢，聽到工作室的主理人在背後叫他，他放下相機，示意模特休息，這才回過腦袋。

這家攝影工作室開了半年，在郊區的一棟 1200 平的廠房裡，一切被改造布置得很有腔調，光線可以直接從落地窗斜打進來，照亮江岸白淨臉蛋上的細小絨毛，長睫影子下是一雙被打亮的黑色眼睛，神采奕奕，透露著興奮。

他翻看相機照片，滿意地關掉電源，“川哥，怎麼了？”

川哥指著坐在一旁的人道：“27，你跟模特溝通一下接下來的拍攝，帶他去換裝。”然後對江岸說，“有人指定要找你。”

江岸微微皺了下眉頭，將相機從脖子上摘下來，小心地交給攝影助理，然後帶著好奇地跟過去。

川哥一邊走一邊對他說：“這個雜誌的知名度很高，你呀，算是拍出頭了。”

江岸低頭跟著，腳步漫不經心：“哦。”

“你可彆不當回事，你拍的照片我知道什麼水平，上次你拍攝的照片在微博上有點熱度，正好新來的主編看到了，對你很是欣賞，這次來是想邀請你拍攝MZ雜誌內頁。”

江岸微微怔了一下，MZ雜誌內頁的拍攝，這確實是個非常大的誘惑，從商業寫真到時尚攝影，跨過去了就可以職業轉型，這樣拍攝的單價也可以往上提一提。

隻是苦於缺乏一個背書，暫時打不開局麵，沒想到，這次機會就來了。

他有些興奮起來，但同時又帶著忐忑，他很怕把事情搞砸，眉頭不自覺地擰起來。

川哥笑著看他：“不用緊張，這是好機會，你剛來半年，審美和技術就超越一眾老前輩，我相信以你的積累，拍出名是早晚的事。行了，待會見麵我先打招呼，你慢熱，我就先熱熱場，等人家聊正事了，你再說話。”

江岸感激地點點頭，“謝謝川哥。”

“聽說這次來的主編很年輕，長得跟明星似的，不愧是搞時尚的，你待會進去看，那個最帥的就是。”

江岸沒有說話，他對對方長相沒有興趣。

兩人來到廠房二樓，川哥滿臉堆笑地推開會客廳，聲音洪亮：“哎呀，久等了各位，蔣安來了。”

江岸跟著川哥邁步進入會客廳，一看對麵坐了將近六個人，齊刷刷地抬頭看過來，雖說攝影師跟人打交道多，但多數是一對一的，突然這麼多雙眼睛盯著，江岸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緊張得掌心開始冒汗。

他性格慢熱溫吞，平時除非必要，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被人這樣赤裸裸地審視，還是大佬級彆的，突然有一種通知考試卻沒複習的感覺，慌張得很。

川哥推了他一下。

江岸反應過來，眼睛回到焦點，貌似高冷的語氣：“你們好。”實則內心在咆哮。

他打眼看去，都不用巡視就看到那個像明星一樣的人，顏值出眾，此時那人正用審視的目光看過來……

江岸與他對視幾秒，心咯噔一下，仿佛有什麼捶打了一下心口。

小麥色卻光潔無暇的肌膚，充滿野性張揚的臉，緊繃的手臂線條，這個人……

他微眯眼眸，又仔細辨認了一下，隨即心慌地垂下腦袋，眼前浮現著對方似笑非笑的臉。

好熟悉……又陌生疏離的臉，太像了，太像他了，是他嗎？不對，十年了，他都不曾出現，或許就是一個長得有點相似的人罷了。

川哥手掌搭在沈岸的肩上，拉過椅子，將他摁著坐下，“這位就是 MZ 雜誌的林主編。”

姓林，這麼巧。江岸愣了一下，沒有動作。川哥手肘在下麵捅了捅他的腰，小聲道：“握手啊。”

江岸回過神來，剛伸出去的手被對方一把牢牢握住，“終於，見麵了。”

對麵幾人麵麵相覷，似乎對林主編的主動有一些訝異。

川哥很高興，他指著會客廳掛著的照片牆道：“林主編，這些都是我們蔣安拍的，你看那幅照片，還得過國際攝影大獎的，可惜是張風景照，不過他拍人拍景都一樣厲害。”

江岸聽著川哥的誇讚有些不好意思，見他帶著誇自家小孩的驕傲語氣，又讓人不忍心打斷，隻能轉過頭不去看，這樣不至於讓人覺得驕傲自滿。

對麵有人開口問：“蔣安，是真的叫這個名字嗎？”

江岸沒有開口，表示著默認，對麵道：“這名字聽起來挺粗壯，你長得倒挺秀氣的，我沒想到攝影師也這麼好看。”

“他出圈不就是微博那組花絮照嗎。”

“哪張？我沒看微博。”

“就是哪張側臉呀。”對麵的人掏出手機搜索。

江岸覺得有些尷尬，他這次並不是純靠作品出圈的，顏值給他的作品帶來了熱度，小小熱搜了一把，他有點心虛，擔心這次機會不是靠實力得來的，怕搞砸的忐忑又湧了上來，他不禁皺起眉頭，手在桌下摳著指甲。

一直沒有說話的林主編突然開口：“你看起來很年輕，沒想到能拍出這麼有深度的照片。”

川哥瞄了江岸一眼，心知他一時社恐說不出話，忙伸出三根手指道：“我跟你說，不年輕了，他三十了。”

江岸抬手將他手指掰下去一根，糾正道：“二十八。”隨後將目光落在桌麵，繼續不由自主摳著指甲。

“對對對，二十八，看著還跟二十歲大學生似的，少年氣。我跟你說，這拍照啊，講究悟性，跟個人閱曆審美有關，他呀，能拍出這些照片，不奇怪。”

林主編淺淺勾唇，笑道：“蔣安，本名叫什麼呀？”

聽到對方喚名字，江岸抬眸，猝不及防撞入對方似笑非笑的眼眸裡，經過前麵川哥的熱場，這時江岸才敢認真觀察起他的臉，桃花眼，唇下痣……

他呼吸緊了一下，耳鳴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川哥見他又愣住了，搶著回答：“江岸，他叫江岸，跟蔣安讀起來很像，長江的江，海岸的岸。”

對方低笑一聲，沒再開口。

江岸心一緊一緊的，他認出他了，又想著他肯定也認出他了，那種忐忑和糾結，一並湧上心頭，他手指摳得用力，將食指的指甲都給摳斷了，他連忙握拳，任由那尖銳戳著掌心。

林主編笑道：“你緊張什麼？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江岸強裝鎮定，不想在他麵前顯得像當初那樣畏畏縮縮，他注視著他的眼睛道：“沒忘，我叫江岸。”

林主編輕輕點頭，“我知道。”

江岸呆了呆，對他篤定的語氣感到無所適從，他知道林主編明顯認出他了，卻又裝不認識的樣子，在失落的同時又感到一絲心酸。

也對，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當初鬨得很難看，未必就想寒暄。十年，足夠改變一個人的樣貌、談吐。

眼前這個大方得體，行為舉止很有修養的人，跟當初那個林海浩簡直天差地彆，人家未必想透過他看到從前的自己，裝不認識，是最好的選擇。

他有什麼好心酸的，當初林海浩讓他滾，說他惡心的時候，他已經吃儘了苦頭。

這麼一想，江岸平靜不少，隻剩下拍攝的事還盤旋在腦海中，讓他忐忑、犯愁。

他很想拍好這一單，可是這個機會如果是林海浩刻意給他的，他就不太想要了。因為他無法分辨這是對他的認可還是對他的私情。

這個人給他的感覺，跟高中的樣子相去甚遠，渾身散發著上層階級的貴氣，表麵罩上了一層涵養禮貌，隻有上挑的眉還保留著年少時的張揚狂妄，嘴角的笑意還能瞧出幾分桀驁不馴，讓人感到陌生又熟悉。

他無法判斷出林海浩如今的性格，所以不敢接近，也不想跟他有除了工作之外的交集。

林海浩笑了笑，“這次我過來，是因為我們雜誌這次的主題是高中時代，你的拍攝風格很符合這次主題，關於拍攝策劃我們需要溝通一下，我希望可以看到不一樣的作品，當然了，你不用有負擔，定版的人是我，我對你很有信心。”

川哥忙道：“這個你放心，論拍攝策劃，江岸有的是點子。”

林海浩低眸摩挲著手上的素戒，頓了頓繼續道，“不過，拍攝地點，我來決定，如何？”

江岸盯著他手上的動作，微微蹙眉，沒有表示，川哥見他不說話，正想著搭話呢，江岸開口了，“可以。”

林海浩似乎對他的反應很滿意，語氣輕快很多，“那好，這陣子你陪我去踩點。”

江岸腦子亂七八糟的，不知道說什麼，隻是點點頭，後麵川哥代他聊了什麼，他沒有記住。

川哥對他的寡言少語習以為常了，隻是今天江岸的行為明顯是有一絲不對勁，他捕捉不出來，想想算了，合作意向定了，以後慢慢就熟悉起來，話就多了，所以也就沒往心裡去。

江岸比起他其他員工，溫柔過了頭，但也沉默許多，長相又帶點女氣，有時候他都在懷疑，是不是他遇到過什麼挫折，以至於看起來總是喪喪的，像貞子一樣。

川哥時不時地照顧他一下，為了讓江岸不那麼尷尬，他將桌麵常擺的寫真冊塞他手裡，讓他轉移一下注意力。

江岸停止了摳手，低著頭安靜地翻著書。

江岸也知道自己的不自在，幸好他們後來討論的話題都是一些客套話和一些行業的奇聞軼事，與合作無關。

正好到飯點，川哥熱情地招呼大家出去吃飯，林海浩起身跟他握手，“不必了，我還有事。”

眼前推過來一隻黑色手機，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敲屏幕，“江岸，加個微信吧。”

江岸抬頭，看到會客廳隻剩下林海浩一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不容拒絕。

江岸沒有扭捏，在他手機上輸入電話號碼，口袋裡的鈴聲響了，他摁住口袋，“手機號可以搜到我。”

林海浩收起手機，也沒有多餘的話，離開了。

隻剩下江岸沉默地看著突然空了桌麵，會客廳的人氣一下子被帶走了，連帶著他的忐忑不安。

他抬頭看向牆麵上的風景畫，那是一張天空與海平麵的風景照，影調是高短調，看起來灰蒙蒙地，分不清界限，無望而空寂。正如江岸的眸光一樣，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