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回院子的路上, 伯景鬱始終和庭淵保持著距離。
庭淵若是停住腳步等他,他也會停住腳步,絕不會和以前那樣靠近庭淵。
庭淵:“……”
一路無言, 回到庭淵居住的內院。
庭淵推開自己房屋的門,回身, 伯景鬱站在院子裡看著他。
庭淵問他:“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嗎?”
伯景鬱道:“早點休息, 晚安。”
庭淵:“……”
他知道伯景鬱心裡還有心結, 可這樣的相處他並不舒服。
庭淵道:“如果你遇到什麼問題,或者有什麼需要我能幫助的, 心裡煩躁,都可以找我。”
伯景鬱嗯了一聲,“好。”
庭淵:“我知道你不想也不會傷我,伯景鬱, 一切都沒有變,如果你還睡不著, 可以過來跟我一起睡, 我陪你說說話。”
伯景鬱沉默了。
不會了,以後他都不會再與庭淵離得太近。
這次他沒有回答。
庭淵低頭看了一眼腳下的地麵,再抬眼, 他說:“晚安。”
伯景鬱道:“晚安。”
庭淵關上房門。
伯景鬱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兒,轉身離開。
庭淵透過窗戶看到他離開的背影, 心裡有些堵得慌。
他很清楚一切都是意外,可對於伯景鬱來說, 成了過不去的門檻。
庭淵不知道讓伯景鬱如何放下對這件事的執念。
伯景鬱喝了許院判為他準備的安神湯, 應急用的,裡頭加大了藥量,多了一味迷藥。
這一夜他睡得倒是不錯。
庭淵則早早地與哥舒一起出城逛街。
兩人沿著西城最繁華的街區步行散步, 哥舒璡堯想要看看當地的百姓生活狀態如何。
他這一生去過的地方並不多,從京城到北州故鄉,又從故鄉返京,一直在京城打轉,再從京城到居安縣。
哥舒璡堯道:“很難想象這座城池會住著一千萬人口。中州近十年人口高速增長,免稅三年,勝國新增人口一億六千萬,想要養活一個孩子並不難,如今西府的糧食收成想要養活幾個孩子輕而易舉,未來十年隻要保持如今的情況,每年至少中州會有五千萬的新增人口出生,中州地方大,田地多,朝廷也是非常鼓勵生育,但如今的行政架構,已經很難支撐起人口龐大的國家,需要改革需要革新。”
正所謂飽暖思□□。
當百姓的手裡有足夠的糧食,有足夠的農田,沒有自然災害,國內一切祥和穩定,自然人口就會高速增長。
畢竟知識和權利還是掌握在少數人的手裡,底層的百姓隻管買田種地。
農耕社會的特性就是如此,農業發展好了,就需要更多的人口推進農業更進一步發展。
當環境適宜人類生存發展時,繁衍就會成為本能。
因此勝國的人口會在短短三十年時間內從兩億發展到接近八億,或許這半年時間內,已經突破八億了。
這裡信息閉塞,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還是通過現實生活中的人際關係串聯起來,屬於一個平麵維度。
許多人一輩子能夠認識的也就是自己周邊的人,對於勝國有多大,對於人口有多少,他們並不清楚。
乍一聽八億人口很多,可這八億人口分布在整個不曾大麵積分裂的大陸上。
即便是人口非常密集的西府,或者這個人口有一千萬的城池,庭淵也沒有感受自己在大都市時的那種擁擠感。
永安城一共有四個外城區加內城,結構並不是四四方方回字形的,他們所在的內城其實在西偏南的地方,大麵積城區在東偏北的方向。
庭淵道:“人口增長,自然會促進發展。”
哥舒璡堯道:“人口越多,管理的難度越大,得要儘快將事情都擺平,等到人口更多的時候,再想動其他的,就難了。”
此時推行清君側非常有必要。
庭淵:“增長越快,阻力越大,確實要抓緊時間,那你想好了回京之後,怎麼處理這些官員了嗎?”
“當然是依法處理,讓所有的官員都看著,讓他們看到我們清理朝政的決心。”
轉累了,就找個茶樓坐一坐,聽聽百姓們日常都談論什麼話題。
庭淵覺得一切好像回到了在居安城的日子,哥舒璡堯非常願意去聽百姓的聲音。
伯景鬱醒來後沒看到哥舒和庭淵,去了牢獄審問劉家。
想從他們口中弄清楚,被官員吞掉的糧食,到底都弄到了哪裡去。
劉家現在是徹底地破罐子破摔,從欽差大臣身上看到了懲治官員的決心,也知道上頭的人跑不掉。
雖然劉家老爺子依舊沒有開口,但管家是把自己能知道的全都說了出來,提出的要求是放過自己的妻兒。
這個要求對於伯景鬱來說可以達到,隻要提供的信息真實有效,都可以從寬處理。
不僅是對待劉家,對待中州的一些次要官員,都是本著這樣的態度。
正因如此,他們的調查進度要快很多,大部分官員不想死,都選擇如實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按照庭淵的話來說就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對於一些能夠起到領頭作用的,做重點攻克。
再就是分出主犯和從犯,主犯可以通過供述犯罪事實爭取對家人的寬大處理,不至於禍及家人,而從犯手裡沒有人命隻有貪汙受賄的,認罪態度良好,一律采取從輕處理。
也算是給那些被迫參與進來的官員一個機會,確實朝廷的調任製度存在弊端,責任朝廷也得承擔一半。
針對伯景鬱的問題,劉錫業給出了回答:“朝廷三年沒有收稅,之前囤積的糧食,這幾年也陸陸續續地都賣出了,有的低價通過一些手段賣給了同行,還有一些則是兌了糧票給了各級官員,偷種的農田一年盈利並不算多,中州數萬官員,還有已經調任但原屬中州的官員都有份額,偷種的農田並不是營私的主要款項來源,偷稅糧才是,這些稅糧多數都是賣給了西州,中間這幾年空檔也就正好能夠消耗掉積壓的糧食。”
雖然西府每年糧食的產量很高,可在西府如今接近兩億五千萬人中,有田地的人口隻有三千五百萬戶,其中開發的官田就占了五成,農戶占地三成,駐軍占地二成,用農戶手裡三成的土地和從官田手裡租來的田地結合起來,年產糧超過三成歸屬朝廷國庫。
勝國如今年產糧六十二億,其中二十三億都歸國庫。
中州五億人口,三千五百萬戶中大約有一千五百萬戶是東、南、北三個府的居民,剩下兩千萬戶是總府和西府的總和,即便按照一家有八口人來計算,最多也就兩億八千萬的百姓能夠自給自足,剩下兩億人口都得通過做工換取糧食。
財富並不是平均的,田地也隻是掌握在小部分人手裡,看似西府達到了一個人人都有地的狀態,不過是這兩億多沒有地的居民在各個農莊務工,還有接近一億的人口居住在城中,這些靠著其他手藝掙錢的百姓,都得靠買糧生存。
西府百姓口中的人人都有田地,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是因為有田地,才會集中到一起組成村子,那些沒有田地的人,都在農莊各處討生活,與他們傳統種地的百姓不在一個圈子,本身就是不同的。
像他們劉家在各處都有莊子營生,在西府一共購置了六百五十萬畝的田地,再加上偷種的一百七十萬畝田地,總計有八百二十萬畝地,西府種地得搶時間,每一個季節在有限的時間內種田,一人種八到十畝,莊子各地加起來養了得有八十萬人。
西府不止他們劉家一個農莊,撇開呼延工會,還有很多其他的小本糧肆生意,包括從官府手裡租地種田的一些微小糧肆或商戶,手裡多多少少都養了人。
雖然勝國人均確實有八石糧食,事實上確實糧食掌握在小部分商賈手裡,一億城內的百姓加上兩億沒有田地的百姓人,一年買糧至少得買八億石。
他們的市場就是這麼來的。
聽劉錫說完這些,伯景鬱才徹底弄明白。
會在認知上出現這麼大的偏差,根本原因是他們算的是人均,而沒有考慮到沒有田地的農戶也是需要買糧的。
再者京州五百萬的居民,大多數也是需要買糧,京州的土地貧瘠,一年糧食隻能種一季,勉強足夠農戶吃,京州的農戶不到五十萬。
整明白這些,伯景鬱回到官驛,庭淵與哥舒還沒回來。
庭淵與哥舒兩人在城裡閒逛,晚飯時才回到官驛。
伯景鬱讓人準備了豐盛的晚飯。
飯桌上伯景鬱將自己調查的內容告訴給二人。
此後一連幾天,庭淵和哥舒都是早出晚歸,伯景鬱成天見不到庭淵,唯一能見到他的就是晚上一起吃晚飯,就會趁著這個時候多看他幾眼。
他的行為過於明顯,起初哥舒以為他還在因為掐了庭淵的事耿耿於懷,才會過於關注庭淵。
直到庭淵脖子上的紗布拆了,瘀青也散去得差不多了,伯景鬱還對庭淵保持著這種超出正常行為的關心,哥舒終於意識到不對了。
他看庭淵好像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就更覺得其中有問題了。
在庭淵的視角來看,伯景鬱一直都是如此對他的。
哥舒沒來之前,大事小事都是他們兩個一起商量討論,日日都在一起,一天在一起的時間能超過五個時辰,他自然發現不了伯景鬱對他有過度的關注。
可從哥舒璡堯的視角看,伯景鬱恨不得把眼珠子摳下來放在庭淵的臉上。
兩人每日一起出門,出門前就會有人將庭淵愛吃的點心都備上,出門乘坐的馬車日日都有人會檢查,專門找精巧的工匠為庭淵做好柔軟的墊子放在馬車裡,馬車內還點著庭淵喜歡的熏香。
回到官驛後,總會有人為他們準備好熱水可以沐浴沐足,還會溫著補身子的湯。
即便他有言在先,要伯景鬱好生照顧庭淵,可伯景鬱種種細心地照顧,就差把庭淵供起來了,還是遠超正常照顧人的範圍,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特意安排的。
哥舒璡堯又不是沒有年輕過,又不是沒有喜歡過人,這與他少年時對妻子的照顧心思彆無二致。
幾日觀察下來,他有了一個大概的猜測。
隔天出門正巧落雨,庭淵與哥舒璡堯沒拿傘,躲避不及時,庭淵身上淋濕了,即便及時買了薑湯也沒能完全驅寒,導致隔日出門後有些發熱,晌午剛過他們就匆匆返回官驛。
伯景鬱一聽庭淵發熱,便什麼顧不上就往他院裡衝。
太醫檢查了,說吃幾服藥休息幾日就能好得差不多,庭淵自己都沒當回事,伯景鬱著急上火,一天得往庭淵的院子裡跑六七趟問他的情況,恨不得讓庭淵把幾位太醫當藥吃了來治病。
他又一次到庭淵屋子來看庭淵,被哥舒璡堯拽了出去。
“你每隔一個時辰來看一次,你這樣他怎麼好好休息。”
伯景鬱:“我就是看看他有沒有事。”
哥舒說他:“你是太醫嗎?他發燒他難受你能替他治病?你的眼神是良藥能夠讓他快速病好?太醫不比你懂嗎?”
伯景鬱被說得啞口無言。
“我就是擔心他。”他與哥舒璡堯說,“往後出門還是要帶把傘,太醫說了,他的身體傷一補十鬥不一定能補回來。”
哥舒璡堯:“你對他的關心是不是有些過了?”
“有嗎?”伯景鬱矢口否認,“沒有啊,你知道的,他確實比常人更孱弱。”
哥舒:“……你的表現好像他隨時要斷氣一樣,過一個時辰你就來看看他斷氣沒有。”
伯景鬱急忙製止了哥舒的話:“你彆咒他。”
正所謂關心則亂。
哥舒將伯景鬱送回前院,在前院盯著他處理公務。
過不了多久,伯景鬱又想去找庭淵。
哥舒嗬斥他:“坐下,你屁股底下是有針嗎?”
伯景鬱:“我去看看他吃藥沒,他怕苦,我給他準備了蜜餞。”
哥舒:“讓彆人送,他有仆人,也有太醫在一旁照看,這些用不著你操心,你桌上這些賬本今日不看完,就彆想走出這間屋子。”
伯景鬱撇了撇嘴:“我看完就回來,耽擱不了多少時間的。”
“我說不行——”哥舒瞪眼。
索性直接將椅子搬到正門口擋住出口。
伯景鬱:“……”
愣是把伯景鬱逼得兩個時辰看完了所有的賬本。
差點沒給他看吐。
“看完了,舅父,請您老讓一讓。”
哥舒璡堯挪了位子。
伯景鬱幾乎是一路小跑地往庭淵院裡跑。
前腳他出門,哥舒璡堯整理了衣角的工夫再出來,人已經不見蹤影。
站在門口他無語了好一會兒。
追到庭淵房中,伯景鬱已經坐下在給庭淵喂藥了。
杏兒就在一旁站著,這原本是她的活。
哥舒璡堯心說:你要是不喜歡庭淵,我把頭割了給你踢著玩。
如今的他滿目憂愁。
庭淵看出哥舒有心事,問:“怎麼了?出什麼亂子了?”
哥舒走到近前,搖了搖頭。
他知道庭淵對伯景鬱沒那個意思,問題出在伯景鬱的身上,沒打算與庭淵說什麼。
看著伯景鬱對庭淵心疼的那個勁頭,哥舒知道,少年時的感情是最純粹的,喜歡一個人,根本藏不住,願意將所有的一切都給對方。
何況在此之前伯景鬱根本沒喜歡過彆人,庭淵是他第一個喜歡上的人,他又是一個非常重感情的人,自然是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給庭淵,就差將自己的心挖出來。
帝王家從不以裙帶關係籠絡朝臣,自然也不在意對方的出身,可是這人偏偏是庭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