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倒計時白板上的天數越來越少，一中整個高三的氣氛就越來越凝重。

往日裡還隻是二樓最為安靜，現在是一整棟樓都死氣沉沉，毫無生機了。

大多數學生都已經分不清上課鈴和下課鈴，隻是安靜地把頭埋在書堆和試卷堆裡。

李璐為了緩解氣氛，在教室後麵原本寫滿打雞血標語的黑板報上特地留了一片區域，將其命名為“匿名牆”。

並號召同學們有什麼想說的話都可以寫在便利貼上，貼到這裡來。

蘇成意每次和往常一樣慢條斯理地走進教室的時候，都能很明顯地感覺到大家緊繃的情緒和隨時都有可能崩塌的精神狀態。

因為這上麵寫的話大概沒有一條是李璐想看到的。

在她的想象中，大概是一些互相鼓勵打氣的話。

比如“一起加油”啦，“攜手共創美好未來”啦，“相約京大”“不，我會選隔壁華大”啦。

然而出現在牆上的卻是：

“物理真該死。”

“學不下去了，想退學。”

“蒼天啊，背不住單詞是死罪嗎？”

“能不能快進到高考結束，一天都呆不住了，生活好難。”

......等等一係列充滿負能量的話。

就連第一排的快樂小胖王虎都快樂不起來了。

“蘇神，我可怎麼辦啊。”

他拿著一盒酸奶，倒坐著把臉壓在椅背上，唉聲歎氣地喝著。

蘇成意的課桌上也擺了一瓶一樣的原味酸奶，是王虎剛剛進貢的。

“這次周考我理綜又翻車了，本來我就是作為鳳尾苟進我們班的，現在感覺還不如衝刺班的雞頭了。”

雖然很傷心，但是喝酸奶的速度還是很快。幾口下去一瓶酸奶就見了底，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

蘇成意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還有五分鐘。

他低頭在課桌裡翻找了一下，找出自己的周考理綜卷子拿給他。

“對照著改一下吧，我步驟寫得都很詳細，你重點看一下物理的最後一道大題。”

“得嘞！”

王虎目的達成，歡呼雀躍地跳起來。

蘇成意的卷子那都是寶貝，所有人都想借來看看的。

但是看到試卷最前方用紅筆加粗寫的“總分：299”時，整個人又再次蔫了下來。

縱使吃得苦中苦，依舊還是人下人，難啊。

一中現在的管理製度的確和以前不一樣了，但那更多是因為整體社會環境的大改變。

學生們大多數有了反抗意識，不會逆來順受，應試教育的弊端也被更多人發現並重視了起來。

所以比起強製管理和壓迫所有學生，一中現在的風格更多是：校方負責篩選最頂尖優秀的師資，時刻宣傳並強調學習的重要性，以及提供最優質的學習和生活環境。

師資這方麵，比起隔壁外校高薪聘請的外教，一中這邊則是包攬了名校畢業的新人和經驗豐富的老教師。

彭老頭雖然人品極差，但是他教學的硬實力的確是有的，否則校方也不會這樣容忍他。

宣傳學習的重要性就更彆說了，隨處可見的標語，隔一段時間就召開一次的宣講會，各種各樣潛移默化的洗腦話術。

環境也是頂尖的，一中的校園漂亮程度全國聞名，食堂和宿舍環境都很好。

從一中畢業的很多學生去到大學之後，都表示環境和一中沒法比，很懷念高中食堂的鍋包又。

雖然這一條有學校塞紅包請水軍的嫌疑。

這些方方麵麵都使得一中吸納了幾乎市內所有優秀生源，競爭壓力變得超前的大。

隔壁外校作為競爭對手，其實賽道是不同的，更多是在為了出國留學做準備。

所以一中的火箭班就更彆提了，幾乎每個學生都是在生活中會被拿出來當做“彆人家的孩子”宣傳的那種人。

可是優秀的人之中也有一般優秀的和頂尖優秀的。

比起以前的一中的那種高強度壓迫，現在這種環境則是另類的精神壓力。

沒有人會在明麵上體現出成績排名所帶來的所謂“歧視”，但不體現出來，不代表不存在。

火箭班作為龍頭，每個人的每一分都影響到班級的平均分，同時代表著一中的顏麵。

王虎一度覺得自己已經很努力了。

以前中學他是在老家的初中念的，一直以來都是第一名，被所有人吹捧著長大。

直到來到了一中，才知道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第一名換個環境就變成了吊車尾。

見識到某位大神極其恐怖的壓迫感之後，這種挫敗感更深了。

因為不管怎麼努力，不給自己留任何休息的時間，把所有精力都放在這上麵，依然有比你更聰明更努力的人。

在他們麵前，你就像根本沒有努力一樣。

“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

蘇成意恰好在紙上寫著這句古詩，他輕輕在“自緣”上打了個圈，看得王虎把手裡的酸奶吸管都快咬碎了。

“......還有啥事嗎？”

蘇成意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索性放下筆問道。

“哎，大神。你會瞧不起比你笨的人嗎？”

“不會。”

他稍稍遲疑了一下，搖搖頭。

“有時間思考這些的話，不如再去刷兩套題，或者吃頓好的。”

蘇成意儘量把話說得很委婉，但他的確覺得因為這種事情而情緒內耗，純屬浪費時間。

“得嘞得嘞。為了趕上大神的車尾燈而努力！”

王虎拿著卷子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蘇成意掐著點寫完今天的最後一句古詩，也跟著站起來，把掛在桌邊的書包提到手裡。

“去排練啊？辛苦辛苦。”

“嗯。”

蘇成意猶疑了一下，還是抬手拍了拍小胖的肩膀。

“加油。有什麼學習上的需要隨時可以找我。”

有一種作為芸芸眾生被大神的光輝普度了的感覺。

王虎點點頭，看著他單肩背著書包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

來到音樂教室的時候，其他人都已經準備就緒了。

“不好意思，來晚了。”

蘇成意從書包裡把二胡拿出來。

“不不不，我掐著點呢，想著你要是遲到了就獎勵你請大家吃冰淇淋，結果你愣是半秒鐘都沒差。”

韓冰看著手機上精確到秒的時鐘，一臉無語。

這是什麼卡點狂魔？！

“那就好。”

蘇成意笑了笑，伸手撥了撥弓弦。

“今天是最後一場排練了，明天就正式演出了。媽呀，為什麼我比你們要上台表演的還緊張啊？”

韓冰靠在鋼琴旁邊，臉上的緊張情緒都快漫出來了。

然而看著麵前三位主角毫無波瀾的模樣，她頓時感覺有點被噎住了。

按照常理來說，一般這種時候，大家不應該抱在一起喊點什麼加油打氣的口號嗎？

“我都參加過好多次比賽啦，好像緊張不起來耶。”

楚傾眠手指搭在鋼琴琴鍵上，虛虛彈了幾下。

“好像也是。”

韓冰想到去楚傾眠家玩的時候，她家甚至專門有個展覽室，用來存放她拿的各種獎項的。

不僅是鋼琴，還有小提琴，詩詞大賽，等等等等。

獎狀貼滿了整整一麵白牆，獎牌獎杯什麼的依次排列著，看上去頗為壯觀。

蘇成意在一邊抱著二胡安靜坐著，和平時一樣麵無表情。

的確不能奢望這副模樣的人能有什麼緊張不安的情緒。

其實蘇成意心裡是緊張的，隻不過表麵看不出來。

但是比起小時候當然是好得多了，現在他已經可以熟練地把普通觀眾看做蘿卜白菜了。

那為什麼還會緊張呢？

不為彆的，隻因為李老要親臨現場。

他拉不好二胡，就等於給外公丟人。

珠玉在前，這壓力實在太大了。

但又由於現在隻是排練階段，李老並沒有坐在觀眾席，所以他心情還是很放鬆的。

尤其是在火箭班教室待久了，氛圍實在令人窒息。

能來音樂教室聽楚傾眠彈彈琴，聽陳錦之唱唱戲，都是如聽仙樂耳暫明的享受。

陳錦之正低著頭看黃梅戲的唱詞。

雖然她早就已經背得滾瓜爛熟了，但職業習慣還在催使著她一遍遍複讀。

察覺到幾人在聊的話題，她抬起頭來笑了笑。

“感覺我們公司考核的模式比正式演出要更加令人緊張。”

她略微回憶了一下，繼續說：

“因為是淘汰式的出道製嘛，所以會定期考核。

地點是大約十平米的一個小黑屋，然後負責考核的考官們坐在一邊。按照規定，他們一句話都不會說，也不會微笑一下緩和氣氛什麼的，就那樣牢牢盯著你。

讓人感覺有任何錯誤都無可遁形，唱跳有一項不達標就會受到懲罰，或者更糟糕的——淘汰。

而且表演一結束就會直接告知你結果，沒有緩衝時間的。”

陳錦之說話的語氣很平靜，甚至帶了點笑意。

但這種嚴苛的考核製度聽上去簡直就像大逃殺似的，淘汰掉所有同伴，最後就可以出道。

每天待在一起訓練生活的同期練習生，其實本質上都是競爭對手。

也許表麵上春風和煦一片友好的，背後就會各種使絆子。

而且又是那樣一個封閉的環境，光是想想就有點讓人不舒服了。

“媽呀，好嚇人。”

韓冰抱著胳膊瑟縮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瞪大了眼睛問道：

“不對，錦之姐，你是哪個公司的來著？？MS？還是GY?”

陳錦之顯然意識到了她接下來要問什麼，笑著回答道：

“不是這兩家啦，但是出道的前輩們多少都見過一些。”

“啊啊啊！！！”

韓冰的尖叫聲震耳欲聾。

音樂教室自帶回響，蘇成意和楚傾眠很同步地默默捂住了耳朵。

“如果想要簽名的話，我可以聯係那邊的朋友幫你拿到喔。”

陳錦之還在輸出。

蘇成意默默把耳朵又捂嚴實了些。

好在韓冰激動地都要昏厥過去了，沒有再尖叫的力氣。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還要最後排練一次的？”

蘇成意揉了揉耳朵，無奈地打斷道。

“啊對對對，差點忘了正事了。”

韓冰這才如夢初醒。

“好，那我倒數一下你們就開始。三......簽名咦嘻嘻嘻......二哈哈哈哈......一！”

......

“啪啪啪啪啪！”

三人表演完畢，韓冰一對手掌都快拍爛了。

“說真的，你們仨可以直接上春晚了。這真的是我能免費看的嗎？”

從第一次排練開始，韓冰每次看完表演都是這種反應。

蘇成意一時有些懷疑她是不是濾鏡開太大了。

“我感覺蘇成意真的很適合戴個墨鏡，不然就跟有人綁架著他上台一樣。毫無表情管理！”

沒想到，下一秒她就忍不住吐槽道。

“從小時候開始就這樣了！”

楚傾眠斜睨了他一眼，在腦海裡自動給他P上了一個墨鏡。

恍惚中好像又看到了小時候參加《樂動人心》時，戴著盲人墨鏡拉二胡的臭臉小屁孩。

......從小到大長相和氣質好像都沒什麼變化呢。

想到這裡，她又忍不住低下頭偷偷笑了。

“我隻是個伴奏的，不用我做表情管理吧。”

蘇成意攤了攤手。

更何況是《梁祝》這種經典戲曲，音樂才是主角，他覺得作為表演者自己甚至可以直接留在幕後。

可惜那樣學校想借他炒作的目的就落空了。

“不......”

韓冰忽然一臉似笑非笑，不懷好意。

“什麼意思？”

蘇成意心裡咯噔一下，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還記得之前我讓你在最後預留一點時間嗎？”

“記得。”

“那是學校要求的。”

“......”

“節目裡你必須有一段個人表演時間。”

“......所以？

“所以後麵的《蘭亭序》那一段，你得唱一小段副歌。”

韓冰向他揮了揮手裡裁剪下來的歌詞。

“認真的嗎？我應該唱不上去那一段。”

蘇成意皺著眉頭，在心裡回憶著調子。

“無所謂，隻是按要求你必須露個臉。”

韓冰想了想，寬慰道：

“你不用唱得多好，隻要不出戲、不破壞前麵營造的氛圍就好了。具體風格也都由你自己來定，可以激情一點也可以溫柔一點。”

蘇成意歎了口氣。

雖然早就知道學校居心不良，肯定不會甘心讓他做個幕後工作者，但還是沒想到會用這麼簡單粗暴的形式。

算了，唱就唱吧。

坑都是自己埋的。

形式多樣，創意雜糅，古典戲曲和現代R＆B中國風流行曲，也算是圓了自己當時隨口胡謅的這個說法了。

不過就是唱兩句歌而已，還能社恐複發咋地？

......

校慶當天的彩排現場，人頭攢動。

整個後台都被步履匆匆的工作人員們占領了，每個人看上去都很忙但是又不知道具體在忙什麼。

蘇成意靠在最邊緣的角落，忍不住心想：

好吧，好像還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