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殊。”以嗣喚他。
關殊這才注意到以嗣自方才起一直很沉默,這是關殊被他的滿腔算計坑到時他才會有的狀態。
“這次我不能賭。”
關殊故意激他道:“你這是不敢賭?怕輸?”
沒有回應。
關殊也有了情緒,但他反而笑起來,嘲諷的意味卻更濃:“你那個計劃有這麼重要嗎?——還是說,咱們號稱審判世界第一賭徒的沈借風大教皇原來也會‘求穩’啊?”
以嗣回頭,一臉淡然地看向關殊,片刻後微垂眼眸。
他並不關心關殊到底說了什麼。
但心裡清楚關殊這是鬨的哪一回脾氣。
關殊是審判世界眾多神職人員中唯一知道他計劃的人。
剛開始他是天天纏著以嗣,問以嗣到底想要做什麼,各種勸說,又是怕他不注意自己的安危又是怕他一個人不行。
以嗣一通亂扯,嘴裡沒一句實話。
可關殊不知怎的,就認定了以嗣要乾翻主神,配合幾下必然要問:你是要謀權還是……?
以嗣每每和他打太極,總要惹得他好幾天說話帶刺。
關殊看得出他這次依然沒打算鬆口,從鼻腔哼出一聲冷笑,道:“看來他是你計劃裡至關重要的一環,如果他真的死了,你要怎麼辦?”
以嗣向後靠著椅背,他一身白色長袍,綴著金絲鑲邊的赭色聖帶自兩肩垂下。動作間微卷的烏發沿肩頭微顫。
他淡笑道:“那我也活不成了。”
關殊不知道以嗣的話幾分真幾分假,他和以嗣相識多年,再清楚不過以嗣麵不改色說謊的本事。
他看著以嗣,後者身上映著冷色的熒光,仍舊是一臉平靜,雙眸平靜地盯著水晶球,就連說出那句話也是平靜的。
幾乎毫無破綻,可是關殊就是本能的覺得,此刻的以嗣不對勁。
以嗣拉開椅子,剛站起來,水晶球徹底黯淡下來。
“不好!謝塵——”關殊剛聽了以嗣的‘活不成’,見謝塵真死了,竟慌張起來。
以嗣頭也沒回,但還沒走出青銅門,身後又白光乍亮。
他回頭。
晃眼。
以嗣微側著頭輕眯雙眼,關殊抬起胳膊擋著光。
刺目的白光漸漸散去,水晶球內一覽無餘。
謝塵一隻手托著鬼童的頭,一隻腳踩著鬼童的身體。
以嗣看到他垂著的指間聚著橘色火舌。
關殊先一步叫道:“我草!謝塵著火了!”
“是靈法。”
關殊剛想驚歎:靈法不是神話裡的東西嗎?!又一想,審判世界什麼鬼東西沒有,雖然謝塵還在入場審判,但好歹也是審判世界的人了。
於是又閉上了嘴。
隻見水晶球中,謝塵一彈指,火苗躍至桌麵白蠟。
鬼童的身體在他的腳下掙紮,離開身體的頭麵目猙獰,嘴唇開合嘶吼間尖牙閃著寒光。
“噓。”謝塵把鬼童的頭提到和他的視線平行,笑道,“小孩,你打不過我,我欺負小朋友也不光彩,不如我們打個商量。”
謝塵一身灰衣,紮得鬆散的馬尾早就在行動間漏了發絲,此刻那細碎的烏發落在他肩頭和眉眼間,燭光一晃,雖然他是笑著的,但臉上沒一點笑意,分明是明晃晃寫著,“我怎麼說,你怎麼做,懂?”
鬼童頭吱吱呀呀還在胡亂噴口水,身體卻很誠實地打了個寒顫。
謝塵笑著,反手把鬼童頭砸在棺材上。
“砰——嗵——”
然後是木頭碎屑堆在一起的又沉又脆的聲音。棺材碎了。
謝塵抽氣,手猛地一鬆。鬼童頭栽在木屑裡瞬間不動了。
幾秒後,謝塵再次提起它。
鬼童原本稚氣煞白的臉上豁開幾道肉口,卻沒有血流出來。它皮肉裡搡著細碎的木頭渣子,眼神呆滯。顯然是撞懵了。
“小朋友,沒事吧?”謝塵語氣友善,抬起另一隻手在它眼前晃了晃。
‘小朋友’空洞的眼神猛地瑟縮了一下,斷掉的脖頸做出吞咽口水的動作。
謝塵滿意地點點頭,提著鬼童的頭放在桌麵上。
剛剛被謝塵點燃的一根白蠟無助地顫了顫火光。
謝塵拂了拂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後退一步想坐下,又想起棺材已經被自己砸碎了。
於是站在原地清了清喉嚨:“你知道自己在哪兒嗎?”
鬼童頭張了張嘴,聲線已經恢複成正常小孩的聲音:“我在桌子上呢。”
謝塵感覺自己的眼尾抽搐了一下,道:“……回頭多吃核桃,我是問地點,不是你身體的位置……”
“那我在伶都呢。”
謝塵眉頭一鬆,輕聲呢喃:“竟還真是伶都嗎?”隨後話鋒一轉,“你打不過我,我也不屑於殺你,不如我們合作,你幫我離開伶都。”
鬼童直勾勾地看著他,沒等來下句,便主動問:“你給我什麼好處啊?”
謝塵揚起一邊眉毛:“讓你活著還不夠?”
鬼童嘴比腦子快:“可是我已經死了呀——”
謝塵失笑,還沒來得及說話,鬼童就連忙喊:“我答應你啦!不要打我呀!痛!”
謝塵無辜地攤手:“我沒動啊。”
鬼童的身體還被他踩在腳下,隻能委屈地轉眼珠子。
他見達成了共識,也就鬆了腳。
隻是……
謝塵拎起身子的後領讓它站立,又看了看它的腦袋,似乎很是苦惱地撓了撓頭。他眨眨眼,看著鬼童:“啊偶——”
然後飛快地圈起鬼童身體的手臂,將鬼童的腦袋塞進臂彎。
謝塵邊把鬼童往屋外推,邊道:“頭暫時是安不回去了,你先抱著湊合湊合。”
語速飛快。
直到鬼童抱著腦袋,一臉迷茫地被他推出門外。
“合作就要拿出點誠意來,你去把外麵的東西解決掉,順便探探路。”他說,然後“啪”地一聲甩上門。
鬼童上一秒還在屋裡被威逼利誘,下一秒就被推出屋外當打仔。
簡直想罵他。
然而如果不是實在有點忍不下去,謝塵也很想多緩兩句讓自己看起來更從容不迫。
門縫閉合的一瞬間,他臉上立刻沒了笑,背倚屋門坐下去。再不複剛才‘打個商量’時的遊刃有餘。
方才他將鬼童的頭生擰下來,小臂突然刺痛。砸碎棺材時更是疼得他脫力。
此刻屋子裡沒人,謝塵終於“嘶”了一聲。
長袖滑落,脛骨處的皮肉上露出一個暗紅色的螺旋,螺旋上延伸出五個無窮符號。
螺旋正泛著紅光。
他記得有羊皮卷提醒過,有些情況下螺旋會以痛感來提醒待罪人查看最新數據。
伸出食指輕輕一點,他的手臂瞬間停止疼痛。
一個光點慢慢升起並變大,光芒漸漸退卻。
羊皮卷從光點中呈現出來,上麵用朱紅寫著觸目驚心的兩行字:
【拆分NPC身體,惡值+10】
【重擊NPC頭部,惡值+3】
謝塵剛進入卷宗時,羊皮卷便已經介紹過大致規則。
審判卷宗中除了通關所需的必要條件,還有兩個附加數值,即惡值和善值。這兩個數值並不會決定是否通關,但對通關效率卻大有影響。
善值可兌換各種正向道具,惡值則不可以兌換,並且當惡值超過善值時會觸發‘管控’機製。
他手指在紙麵一劃,文字跳轉到個人信息界麵。
在一行行沒用的信息上掃過,目光停留在善惡值處。
【善值:0】
【惡值:13】
【狀態:管控——羸弱(在此狀態下,待罪人的行動範圍每超過十米便會脫力三十秒,脫力期間無法行動。)】
他的目光從自己腳下一路劃過,定在一開始拆了鬼童腦袋的地方。
那裡離他現在的位置約摸九米。
也就是說他現在幾乎被限製在門口這個位置。
門外沒了打鬥的聲音,估計是鬼童發揮了作用。
如此沉靜,本該是鬆一口氣的狀態,謝塵卻放鬆不起來。
正相反,他耳朵貼在門上,指尖下意識地用力到泛白。
他保持這個動作良久,終於手指一鬆。
還好,小孩兒變成鬼也還是小孩兒,被自己虛張聲勢嚇住了,沒想著聯手或是搬救兵。
謝塵原想趁著現在把最後一米走了,刷新一下十米的範圍。
“當當當——”門響了。
“外麵打完架啦,可不可以讓我進去,我好怕黑啦!”
是鬼童的聲音。
謝塵保持著背倚木門的姿勢站起來,他不能走開,但凡走出一步都有達到十米的風險。
開門是隱患,不開門還能拖著。
何況規則3標明房屋是絕對安全的。
他思索著。
門敲地更急了,鬼童聲音裡帶了哭腔:“求求你了,哥哥!”
謝塵能聽出來鬼童沉不住氣了。但他不敢確定這是不是圈套,真的有人能傻到一嚇就完全聽話嗎?
片刻後,他還是向一邊側身,一手抬起門閂。
月色隨門縫打開而湧入。
被謝塵誘出屋外的乾屍站在正屋門,它肩膀上坐著鬼童,身後滿是黑影。
鬼童將自己的頭高高抬起,穩放在脖頸斷麵。
“嘻嘻,哥哥,謝謝你願意開門啦!”它笑時露出一口細密的尖牙,腳跟在乾屍身上輕撞了一下,說,“爹爹,就是他欺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