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城伶都(三) 如果我說要……(1 / 1)

謝塵反倒是一哂,抬起一側手臂向屋內伸展。

這個動作在當下有些挑釁意味,和直接說:“你有種過來啊。”沒什麼區彆。

然而做出這樣動作的謝塵本人心跳急劇,其實隻有一副虛張聲勢的架子。

鬼童被他唬住,默了不多時,還是道:“去!”

隨即,乾屍一揮手。

站在它身後的鬼影一擁而上!

就在黑影要衝入門檻時,謝塵右手猛地抬起,未及下一步動作,人型黑影融化一般,瞬間癱在地上,成了一攤無骨黑水。

“滋滋”聲伴著黑霧蒸騰,地上的黑水像熱鍋上的油一般冒泡蒸發,轉眼一乾二淨。

——房屋絕對安全。

謝塵的猜測完全正確,一口氣徹底鬆下來,抬起的右手順勢拉起下眼瞼,吐了吐舌頭:“略——晚安咯。”

趁著“絕對安全”,他沒再理門外,腳下立刻又走了兩步——渾身一軟,癱倒在地。

落在鬼童眼裡就是謝塵悠悠晃了兩步,當場睡覺,囂張至極!於是它叫罵聲更甚了。

謝塵全然不顧。

準確地說,謝塵此刻五感儘失,想顧也顧不上了。

他眼前一片漆黑,像跌進虛空一般,無聲無覺。不禁戚然地想:好賴我也是一代大宗,什麼時候這麼狼狽地躺地上過……

但不管怎麼說,謝塵現在短暫地脫離危險,被審判世界衝擊得亂七八糟的思緒得以得到整理。

他怕是惹到大麻煩了。

這鬼童看起來不過三四歲,能指揮乾屍不說,僅僅出去片刻就擺平了一直和乾屍纏鬥不休的黑影,將軍似的站在首位。

而這裡呢,是謝塵最熟悉不過的伶都,他就是在這裡長大的,但是記憶中的伶都是杏花垂楊,絕非眼前此景。他終於開始正視“審判世界”。

不管怎樣,得在七天內離開“伶都”才行。

三十秒很快就過去了,謝塵覺得自己像是被從深淵裡打撈了出來,漸漸感受到亮光,直到浮水麵的那一刻,空氣湧入口中。

鬼童已經不罵了,怔怔地看著他。

天色還是昏暗,一點將要破曉的意思都沒有。

謝塵被鬼童盯得心裡發毛,鬼童粲然一笑,象白的尖牙上下貼合。它瞳仁漆黑,本該屬於眼白的位置被鮮紅占據,笑起來眼睛眯著,像泣血的幽靈。

它說:“哥哥,我錯啦,真的!你讓我進去吧!”

它在害怕。

謝塵能感覺到,門外的黑影潮水般四下退去,隱匿在磚縫瓦楞中,乾屍和鬼童四目緊盯屋內,越發弁急。

這三十秒一定發生了什麼,貌似會對它們產生威脅。

但是,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謝塵安安穩穩地躺著,雙手墊在後腦,悠悠然道:“我會忍不住欺負你的,為了你的安全著想,不許進。”

鬼童不說話,馱著它的乾屍卻幾步衝過來,手指扒著門框克製著直接衝進去的欲望。

突然聽得長街遠處一聲梆子,接著就是雜亂無章的銅鑼聲。

謝塵聽出這是“亮梆子”,之前在伶都,亮梆子後就是萬戶晨起,天光大亮。

乾屍手臂顫抖,從咽喉中發出聲似野獸的哽咽。

“爹爹,爹爹不怕。”鬼童用雙手抱住乾屍的頭,手掌撫在乾屍乾癟的眼睛上,輕聲安慰,“我們殺了他,就可以回屋子裡啦!”

謝塵看到鬼童抬頭直視自己,它的瞳孔被煞黑占據,眼瞳流出血淚,在蒼白的臉龐上劃出一道觸目驚心。

鬼童卻沒有看到早在剛剛就出現在謝塵麵前的羊皮卷。紙張明明堅韌,又不遮擋視線,殷紅的倒計時有條不紊地減少。

【第一天剩餘:1′23″13】

一分鐘、幾十秒、十幾秒……

天光大亮!

鬼童在光線的照耀下蒸發出白霧,四肢萎縮,它叫聲淒厲,連同乾屍一起消失不見。

黑影也完全退去,陽光像一澄淺水彌漫了整個伶都。

【伶都:第二天】

仿佛昨夜的詭雲奔湧隻是一場夢。謝塵雖說適應了一些卷宗,但總歸是新手,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這就沒有怪物了?好突然。不過這麼看來,不管怪物多強也無法抵抗“規則”。

算是好事。

長街空無一人,隻羅列著諸多商鋪,商品琳琅滿目反而襯得這座城更詭異了。

詭異歸詭異,好在是沒有亂七八糟的怪物了,這回是可以走出房門的安全。

謝塵不見欣喜,他反應過來後,頭疼地點開個人信息頁,“管製”兩個字還鮮紅地掛著。能走出房門頂個鳥用,十五秒走出十米再暈三十秒嗎?

費事先不說,萬一這三十秒裡跟剛才一樣突發狀況,這次對他有利,又不會次次對他有利。

“善值怎麼獲得?”他問羊皮卷。

他記得,當善值高於惡值時,管製則會消失。

羊皮卷從個人信息跳轉到空頁,黑字浮現:【幫助卷宗生物完成執念,或踩中卷宗內‘善點’。】

“什麼叫‘善點’?”

【善點就是對卷宗故事有正麵推動作用的關鍵事件,溫馨提示,小心觸發惡點哦~】

謝塵一邊在心裡罵罵咧咧著‘審判世界果然古怪’,一邊收了羊皮卷。

這兩項一個比一個荒謬。

幫卷宗生物完成執念?不出意外的話,卷宗生物是黑影乾屍鬼童這些怪物吧,還幫他們完成執念,我看殺死我才是他們的執念!謝塵內心狂槽。

善點那個還有點實操性。但問題是他壓根就不知道現在何年何月,彆說是找關鍵事件,能說出現在在位的哪位君王都算他能耐。

此時,耳邊又同昨日一般響起對話。

“今日謝府小公子滿月酒,聽說皇城那位親給挑了三個吉字送到謝府,謝專首從中擇了個‘塵’字為名,此等榮寵舉世無……”

話還在往下說,謝塵卻已經聽不見了,他想起來了!

綏明元年!對!他出生的年份正是綏明元年。

他心中隱隱有了猜測,關鍵事件大概率會在謝府——他的家。

謝塵十指緊握,細碎的發絲搭在肩頭。

“哥……哥哥!”這時,一道童聲在他身後響起,不同於鬼童,也不同於卷宗內無形的對話。

謝塵驀地一驚!他對‘哥哥’這兩個字有創傷後應激,本能地轉身警惕。

五步遠的地方,站著一個迷你的骷髏架子,大概隻到謝塵膝蓋高,身體小小的,四肢又短,腦袋卻有成年人大小。

骷髏架子仰頭看著謝塵,並沒有疑似攻擊的舉動,甚至有點……蠢萌……?

謝塵緩緩歪了頭,眉頭向上蹙縮在一起,就差在臉上畫個問號了。

貴地的怪物,還有這個風格的?

骷髏架子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立刻就擺手解釋:“我不是卷宗生物!”

謝塵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也是待罪人,我是不小心進到這裡的。”骷髏架子道,“本來想試一試新獲得的判詞,下一秒就到這裡了。”

怕他不信似的,骷髏架子召出自己的羊皮卷給他看:“沈借風,我的名字。”

“……”謝塵靜了片刻,“我並不想知道你是誰,離我遠點。”

他微笑著說出這句話,眼神冷冷。

沈借風張了一半的口頓住,開也不是,合也不是。它垂下腦袋,沒有五官也能看出情緒低落。

謝塵說完乜了它一眼,大步走入離自己兩米遠的小巷去了。

誰料還沒剛停步,一側首,餘光裡又是那個迷你白骷髏。

謝塵不耐煩道:“你有完沒完?”

沈借風低著頭,微微抬起貌似看了他一眼,再次低下,謝塵莫名覺得它在裝可憐:“可是……這是你的審判卷宗,不跟著你我出不去。”

謝塵:“?”

他道:“你能進來,出不去?”

沈借風坦誠道:“進來也是誤打誤撞。”

謝塵眼角抽搐,道:“那你運氣真不錯啊。”

沈借風附和道:“是吧。”

謝塵無語,這孩子真聽不懂好賴話啊……

看樣子是甩不開它了。如果謝塵沒有被“管製”所限製,根本不會把沈借風跟上來當回事。

謝塵有些惱火,心道:破地方鳥事多。

謝塵沒再說話,沈借風以為他默認同意了,然後走上前。

“你大可以再走一步試試。”

於是聽到謝塵這麼說。

他右手食指中指並起,掐了個劍訣:“山藏,聽召。”

這是一把通體漆黑的長劍。劍柄由古銅打造,花紋神秘,劍身薄而韌,劍尖閃著寒芒,直指沈借風。

沈借風果然不動了,它一言不發,遠遠站著用黑洞洞的眼眶直視著謝塵。謝塵微揚下巴,俯睨著它。

雙目相對,誰也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不知深情對視了多久,沈借風先開了口,話音裡有些意味不明的情感:“我不是卷宗生物,我的名字是沈借風。”

“我是沈借風。”沈借風又重複了一遍。

謝塵胸口一悶,轉瞬即逝。

“非跟著我不可?”謝塵問。

“是。”

謝塵笑了,他衣袍鬆鬆散散,馬尾鬆鬆散散,笑起來就格外隨性。他收了劍,道:“我的規矩,要跟我,得拿出點誠意。”

沈借風仍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謝塵眼眸微壓,直勾勾對上它空洞的眼眶,道:“如果我說要你的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