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城伶都(一) 幽寂持續籠罩著一……(1 / 1)

幽寂持續籠罩著一切。

高台之上是碩大的青銅人像,再往後是木質長椅。

長椅上青年單腿屈膝,自青銅人像背部照射出的強光堪堪停在青年腳下。

彩色玻璃窗默在黑暗裡,色調暗淡。各色玻璃拚接組合,一個個色塊正是他過往的故事……或者說是過往的傳說更貼切些。

而此刻,傳說本人腰間掛著個葫蘆,穿著一身灰色的長袖寬袍,好像和黑暗融為一體。

他單手托著臉頰望向彩色玻璃窗,狀似品評。

細看才能發現,他身旁有個泛黃的小紙片在空中旋轉。

正是三號羊皮卷在喋喋不休:【求你了,進入卷宗吧,我這個月的業績要不夠了,求求你了。】

謝塵聞言指著自己的鼻子,樂道:“我看起來智力有問題嗎?你都說了進入可能會死,我為什麼還要進?”

三號羊皮卷哽住,它不是第一次遇到這麼說的人。

但是它拿這位沒辦法。

這位是第一區教皇親點進來的人。

關鍵是這人不受主教權限管控,明明長得年輕又俊朗,周身卻滿是煞氣。

一上來就劈頭蓋臉的一堆問題。

像什麼,青銅人台拿的十字架叫什麼啦、現在是何時何月啦,還有他為什麼在這裡複活啦。

三號羊皮卷很好心的挨個回答了他,除了最後一個問題。

那是個和它認知相悖的問題,因為審判世界裡從不接收死人。

於是它沒忍住問了一句:【你死了?】

收獲到謝塵看傻子一樣的眼神。

原本已經忘了這茬,三號羊皮卷正苦苦哀求他進去吧、進去吧——

他突然來了一句:“對,我死了。我害死了很多人。”

三號羊皮卷已經不抱希望,開始胡言亂語:【那你有罪啊!有罪怎麼能不被審判呢,這對無辜的人多不公平,進去吧,接受審判吧。】

話音未落,強光一晃。

三號羊皮卷一愣,謝塵真的進入審判了。

·

離開三號羊皮卷的操縱台,紫衣男主教一路歎著氣。

他左拐右拐,終於走到一扇花紋繁複的青銅門前,打開,癱軟地向後一靠,立刻道:“你怎麼會想到點進來這麼個人?”

“怎麼說。”

主教徑直走過去坐在他身側,拿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一口。

緩了口氣,對他翻了個白眼:“你是不知道,他一進來先衝我拔了劍啊!而且那一身的血腥味重的喲……”

以嗣輕笑:“辛苦。”

水晶球中漸漸浮現出一個背影。

主教探身湊過來,看了一會兒,嘖嘖道:“我看他難通過入場審判,過來那會兒順手查了他的資料,他一個死了得有幾萬年的人,你現在給他薅出來,他一時也搞不清狀況。不如找個愛搞ACGN的小年輕,最好找愛搞恐怖類的,上手快。”

以嗣道:“死人用起來踏實。”

主教哼哼兩聲:“那也得看他有沒有命等到被你利用了。”

“謝塵啊謝塵,生前是貴公子,十八歲創立白鹿青崖,僅用一年讓白鹿青崖成為第一大宗,二十三歲風頭正盛時、殞身於自己那柄戰無不勝的劍下——幾萬年後,魂魄破碎在審判世界。”主教唏噓道,“這個呢就叫命運多舛!”

拿著水晶球的蒼白手指緊了緊。

話音剛落,水晶球裡的人影動了。

玻璃球形裡,謝塵仰起頭,像是剛好和注視著水晶球的主教對視。

緊接著一道聲音從水晶球內怒罵出來:“你他大爺的!背後議論人有什麼意思,有本事你出來啊!”

主教:“……”

“他是在罵我嗎?”主教指著水晶球,難以置信地看向以嗣。

以嗣卻是正彆過頭去,他單手半蜷抵在鼻尖,肩膀微微起伏。

主教自覺被他嘲笑,暴跳:“笑什麼笑什麼,這一看就是湊了巧!”

確實是巧合。

下一秒,水晶球裡的人就玩命地跑起來,身後不遠不近綴了一大群黑影。

謝塵邊跑,手裡邊拿著一張泛黃的羊皮卷,手指順著紙麵向上一劃,文字就源源不斷地湧出來。

【卷宗名稱:伶都新規

1、一更梆子敲響後,不要在街道遊蕩

2、沒有人的地方不會出現對話,如果聽到對話請不要回應

3、房屋是絕對安全的,但房屋有人時不要進入

4、未經允許,不能拿彆人的物品

5、伶都沒有活人

6、如果遇到危險,請向活人求助

7、進入房屋後,聽到門外有動靜,立即安靜,不要詢問,更不要向門外張望

通關條件:逃離伶都(限時七天)】

謝塵剛剛觸碰了第二條規則。

這七條規則謝塵剛進入卷宗就看到了,他記憶力相當不錯,並沒有忘記不能回應對話。

隻是那對話太惱人。

“聽說謝府的小公子今天又尿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胖小子尿還挺多——”

“沒記錯的話,這是他今天第五次尿床了吧?”

“可不是嘛,濕噠噠的牡丹綢緞掛了有七八張呢!”

“尿得多好啊,尿得多、尿得多以後和夫人同房就……”

後麵說了什麼誰也不知道,因為謝塵聽得麵紅耳赤,半是生氣、半是帶著試探規則的意思,一聲怒喝。

於是就造成了現在的局麵。

謝塵回首,黑影距離他還有大約幾十米。

他的目光回到羊皮卷,鎖定了第三條:房屋是絕對安全的,但房屋有人時不要進入。

路旁到處是絕對安全,隻是,他不能確定哪個沒人。

眼看黑影越來越近。

謝塵果斷收了羊皮卷,步調一轉闖入街邊的木屋裡,反手甩上門。

原本已經做好屋子裡有人的準備,但眼前的一切讓他拿不準情況。

屋子裡空空蕩蕩,裡屋門前掛著半扇白布,看不真切內裡。

所有陳設不過是正中央的桌子,以及桌子旁一個窄而長的木頭。

桌麵上用蠟淚鑲著三根白蠟,微弱的燭火跳動著,大有一副有點風吹草動就要熄滅的意思。

謝塵的視線落在三根白蠟上,轉而看向桌子旁的木頭。他若有所思,走上前去屈指叩了叩木頭表麵。

在謝塵的認知中,三根白蠟向來是為至凶冤魂燃,按這個思路,一旁這矩形木箱,極有可能是棺材。

咚咚咚。

聲音輕而悶,百分之九十就是棺材。

正在他思索間,門哐哐直響。敲得急促,像要把門生砸了。

不消說,這是黑影追上來了。

謝塵看了看被砸得掉木屑的門,又看了看棺材,瞬間有了對策。

從水晶球裡看不清裡麵的細節,主教饒有興致:“三根白蠟,祭告怨靈——他這麼一屁股坐人家棺材上,哇,以嗣,他完咯!”

主教剛點評完,水晶球裡的人就被座下的棺材板掀翻在地。

謝塵順勢翻滾,挺身而起。

此時,一根白蠟無聲熄滅。

枯癟的兩隻手抓住棺材兩邊,折到一起的骨架“咯噔咯噔”彈展開。一具乾屍轉瞬出現,原本瘦小的一個皮骨架子瞬間比謝塵還高出一頭。

眼睛連眨都沒眨一下,謝塵就這麼仰頭直視著乾屍。

乾屍扭了下脖子,猛地衝過來,謝塵兩步退過去踹開門。

雙手一扒,翻上屋頂。

乾屍擦著他的腳尖撲了個空,卻正好撲到門外黑影的包圍裡。趁著雙方扭打到一起,謝塵旋身翻回屋內。一氣嗬成。

主教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功夫了得,隻是很遺憾,以我的經驗來看,這樣的解決方式隻會讓他更麻煩。”

可惜水晶球隻是一個監控設備,並不能讓主教的話傳到卷宗內。

謝塵毫無察覺地抵上門,剛要放鬆,蠟燭不知什麼時候又亮了起來。

燭火比上次還要微弱,像瀕死的螢火蟲一樣,忽明忽暗。

謝塵盯著白蠟燭看了一會兒。

良久,向屋中央邁出一步。

他剛一抬腿——燭火搖晃了一下,幾欲熄滅。

收回腿——燭火又穩定下來。

他原地站了幾秒,兀自點了點頭,幅度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然後四下走動起來。時不時地停住、觀察、再走。

燭光隨著他的腳步忽明忽暗。

如此十幾次後,謝塵發現,越靠近棺材燭火越微弱。

他神色自若,再次坐到棺材上。

瞬間,屋內死寂。

門外的打鬥聲一聲悶的,幾聲脆的,能清楚的分辨出哪拳是黑影打的,哪拳是乾屍打的。

燭火危險地跳動。映在牆上的謝塵的影子也像在不斷顫抖。

分明沒有風,內屋門前掛著的白布卻上下飄搖。

一道稚嫩的童聲從內屋傳出,它在咯咯地笑。

謝塵聽到窸窸窣窣的穿衣穿鞋聲。

童聲輕快:

“一戶人家三口人,爹爹最大我最小,砍死一個病一個,還剩一個坐在棺材上——”

謝塵默默看了一眼身下的木箱。

獨屬於兒童的腳步聲落了地,千納底布鞋在地上發出的聲音輕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就像有人經過一樣,白布突然高高揚起。

內屋完整地出現在謝塵眼中。牆上地下血液還保留著迸濺的痕跡,發黑變硬凝固。

血液的源頭,一個男孩兒歪著腦袋,安靜地躺在地上。

他腦袋下露出白骨森森的斷口,僅僅靠皮肉與身體相連。

腳步聲還在不斷向謝塵靠近。

像是一把鈍刀剁到骨頭,“噔”的一聲,接著輕快的聲音中斷,兒童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氣聲。然後稚嫩的聲音逐漸嘶啞、怨恨:

“生了鏽的斧子砍我的脖子,我的頭掛在背上。”

聲音離謝塵越來越近,越來越憤恨。像是貼在他耳邊怨懟。

“生了鏽的斧子——砍我的頭——”

“我的頭,掛在背上——”

兒童的聲音詭異扭曲,極其尖銳,從四麵八方湧向謝塵的耳朵。然後戛然而止。

它像是突然散到空氣裡,無影無蹤。

靜得可怕。

壓迫的氣氛卻彌漫了整個房間。謝塵坐著一動不動,最大程度調用感官,卻隻聽到門外拳拳到肉的聲音。

祭蠟忽地滅了兩根!

謝塵感覺右肩一沉,他看到一隻小手抓著他的肩膀。

“坐靈堂,棺材上,祭蠟滅了死光光——嘻嘻嘻,哥哥,你坐著爹爹的棺材啦!”

水晶球裡能看到祭蠟焦黑棉線上絲絲縷縷的白煙。

最後一根祭蠟——滅了——

“無聊、實在是無聊透頂。毫無懸念,他必死無疑了。這下你的計劃可怎麼辦好呢?”

主教的存心擠兌沒得到回應,又道:“你這是對他不死心?要不要打個賭?”

主教道:“他如果死了,你這個第一區教皇放棄這些年來的所有謀劃,自請革職,他如果活了下來……我第三區序列D教堂,從此歸你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