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 我,不願。(1 / 1)

不棄 煜頭白薯 3814 字 10個月前

“春桃,你怎麼才回來,快快過來,出大事了。”

春桃才剛邁進風月樓,便聽見教導姑娘們舞藝的徐姑姑遠遠招呼她。

“你這一身是怎麼弄的,掉溝裡去了?”徐姑姑是個三十餘歲的婦人,眼角細紋難掩美貌,可見年輕時必是個絕色美人。春桃走得近了,徐姑姑才瞧見她一身狼狽,挑了挑眉問道。

“方才街上人多,不小心被人撞倒了。”春桃輕描淡寫一筆帶過道,隨即又問:“徐姑姑,出什麼大事了?”

“你是不知道,方才來了兩個穿著體麵的婆子,說是要給雲蓮那丫頭贖身。”徐姑姑冷笑一聲道:“我瞧著那兩個婆子,必是哪個大戶人家的仆婦,雲蓮這小蹄子倒是好本事,還沒接客就勾搭上了男人,還哄得人家願意給她贖身,隻是雲蓮不知又跟那兩個婆子說了什麼,竟說又要把你一起贖了去,也不知這小蹄子打的是什麼算盤……”

原來……是這一天。

竟然是這一天!

奢華而雅致的風月樓內,空氣中浮動著一股暗香,徐姑姑還在一邊念叨什麼春桃已經聽不清了。

她當然記得這一天。

這一天,和她一起被賣進風月樓的雲蓮成了馬府嫡長女。

這一天,她從風月樓的花娘變成了馬府大小姐馬雲蓮的侍婢。

她原以為今日之後等著她的是好日子,誰知她不過是從一個火坑跳進了另一個火坑。

主子的作踐、旁人的白眼、動輒的打罵、永遠乾不完的粗活……樁樁件件,不堪回首。

等春桃從往事中回過神來,她已經換好了衣服,跟著徐姑姑走到了雲蓮跟前,兩個仆婦打扮的婆子恭敬地站在雲蓮身後。

春桃細細打量著此時的雲蓮。

十一二歲的小姑娘身著天水碧雲紋蜀錦襦裙,尚且稚嫩的臉龐不難看出長成後的清麗模樣,氣質溫婉柔弱、楚楚動人,是個清雅如蓮的佳人,隻是少女眼中閃爍的算計破壞了這份和諧。

自打春桃一進門,雲蓮便注意到了。

即便在春桃來之前,雲蓮已經反複告誡過自己,她已經是馬家貴不可言的嫡長女,而春桃隻不過是一個低賤的花娘,二人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可雲蓮在見到春桃的一瞬,依舊壓製不住心頭湧起的妒忌。

特意打扮過的少女身著水紅色芍藥紋的緙絲妝緞裙衫,白皙細膩的皮膚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仿佛上好的羊脂玉,濃密可愛的睫毛下,一雙微微上翹的桃花眼波光瀲灩,顯得少女格外嬌媚可人。

春桃不想放過任何一個給雲蓮添堵的機會,更不想在雲蓮麵前下半旗。

回過神來的雲蓮強壓下心中的鬱氣,重新掛上溫婉的笑容,上前挽住春桃的手臂道:“春桃,你可回來了,我有件好事要同你說。”

春桃知道她要說什麼。

“春桃,你贖身以後就可以不用做花娘了。”

“春桃,我還記得我們被賣進風月樓的第一天,是你給了我一塊饅頭,我才熬過那場高燒。”

“春桃,我現在是馬府的大小姐了,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春桃……”

今日雲蓮要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記得。

春桃看著雲蓮的嘴開開合合,終於等來了她最想聽的那一句:“春桃,你可願意隨我一起走?”

雲蓮笑得溫柔而自信,似是篤定春桃一定會答應。

雲蓮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今後對春桃招之則來揮之即去的樣子,從前對春桃的種種嫉妒都瞬間煙消雲散了,從今往後她與春桃就是雲泥之彆。

春桃微微抬起精致的小臉,定定地看著雲蓮難掩得意的神情,一字一句地說出自己曾在心中默念過無數次,卻始終未能說出口的答案:“我不願。”

我,不願。

雲蓮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她一時有些回不神來,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裡。

即便是做奴才,也是大戶人家的奴才,難道不比當花娘好上許多嗎?

雲蓮身後的兩個婆子也是一臉不忿:大小姐看重她是她的福分,這花樓裡的醃臢玩意兒竟如此不識抬舉。

春桃知道該怎樣打消雲蓮的念頭,她一臉感激道:“你的心意我明白,隻是你剛剛回到家中,和那些小姐貴婦們相處本就不易,我這樣的出身做你的婢女,怕是會給你招來非議。”

春桃的話如一盆冷水當頭潑下,讓雲蓮瞬間清醒過來。

是啊,馬家是江南望族,家主馬崇禮更是貴為正三品應天府按察使。自己這樣的出身被馬家接受已是不易,要是再加上個春桃,恐怕……

是自己的前程重要,還是出一時之氣重要?雲蓮根本不用想。

雲蓮心思轉了幾轉,臉上瞬間浮現出無比感動的神情:“春桃,難為你如此替我著想,你放心,等我在馬府站穩了腳跟,一定把你接過來。”

春桃從善如流,笑道:“好,我相信你。”

此時,二人雙手緊握,滿臉笑意,倒真真像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

春桃毫不意外雲蓮的反應,前世馬雲蓮沒少因為春桃的出身受人嘲諷,一些看不慣馬雲蓮的人不敢直接羞辱她,便借著春桃對馬雲蓮冷嘲熱諷。

每一次,春桃都會被暴怒的馬雲蓮打的遍體鱗傷。

“你這賤人,要不是因為你,我怎會被人羞辱!”

“虧我還把你帶回馬家,早知道就應該把你留在風月樓當個娼妓,賤人!賤人!”

往事……真真是不堪回首。

好在都過去了。

雲蓮熄了帶春桃回馬家的心思,很快便跟著兩個仆婦離開了,鴇母洪媽媽點頭哈腰地送他們出去。

在一旁將一切儘收眼底的徐姑姑意味深長地問道:“你這丫頭不肯走,真是因為不想連累雲蓮?”

春桃但笑不語。

“不去也好,咱們這樣的出身,硬往名門望族裡擠,那就是自取其辱,沒什麼好日子過,不如花自己的錢逍遙快活。” 徐姑姑又撇了一眼春桃:“沒想到你這丫頭還是個有成算的。”

春桃垂下眼簾。這些事,她也是重活了一遭,才想得明白。

突然,春桃又想起一件事:“姑姑,最近我有些苦夏,想去郊外的莊子上納納涼,你能不能幫我跟洪媽媽告幾日假呀?”春桃挽著徐姑姑的手臂撒嬌道。

如今春桃還沒到接客的年紀,平日裡要麼跟著各位教導姑姑學習琴棋書畫等技藝,要麼跟著各位姐姐們在風月樓的大堂裡跳個舞唱個曲,倒也並不忙,所以時常出去遊玩一番。

風月樓握著姑娘們的賣身契,也不怕她們逃走,沒有戶籍和路引便是逃奴,被人抓到就是死路一條。

“這是又想躲懶了?行,我去和洪媽媽說一聲。”徐姑姑沒好氣的瞥了春桃一眼。在一眾姑娘裡,春桃的舞跳得最好,平日裡徐姑姑對春桃也有幾分偏愛。

“那就多謝姑姑了。”得到應允的春桃難掩心中雀躍。

紀延以後應該不會再來擺攤了,但她可以去找他嘛!山不來就我,我便來就山。

春桃回風月樓之前便已經打聽清楚了,少年家住淳化鎮清河村,正好離風月樓不遠,駕馬車一個時辰便到。

此時,剛剛回到清河村的紀延還不知道有個小姑娘正打算跑過來找他。

等紀延處理完獵物和皮毛已經到了傍晚,此時家家戶戶都在生火做飯,炊煙嫋嫋,雖然隻是清粥小菜,但疲憊了一天的一家人聚在一起,說話談笑間也是十分溫馨。

忙碌了一天的紀延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了家,他已經一天沒吃飯了。

太陽慢慢落下去,不算大的房屋內光線有些昏暗,屋內冷冷清清的,沒有人,沒有飯菜,也沒有炊煙。

紀延是自己一個人住的。聽村裡人說,他的父親是個酒鬼,在他還沒出生的時候,父親就死在了一次酗酒鬥毆裡。母親生下他後實在熬不住苦日子,拋下孩子改嫁了。

那一年,剛滿六歲的紀延一個人孤零零被遺棄在空無一人的屋子裡。後來,連那間屋子和家中的幾畝薄田也讓人搶走了,年幼的紀延被趕了出來,無處可去。

那一年,紀延差點熬不過那個冬天。

他吃過樹皮,偷過白菜,也喝過雪融化之後的水。後來大一些了,便學著捉魚、捕獵,再把獵物賣出去,有了些餘錢,才買下了一塊地,自己動手建了一棟自己的房子。

紀延背靠在門上,汗水險些流進他的眼睛,但是紀延連擦汗的力氣都沒了,隻能合上眼。流進傷口的汗水帶來一陣陣刺痛,讓他連好好休息都做不到。

沒有什麼比活著更艱難了。

等到太陽徹底落下,紀延才恢複了幾分精神,掙紮著站起身處理了傷口,又啃了幾口早上剩下的玉米麵餑餑。

又冷又硬的餑餑噎得紀延乾澀的嗓子有些發疼,然而食物帶來的充實感終於緩解了胃裡饑餓引發的隱痛。

早上剩下的餑餑此時已經隱隱有些發餿,紀延麵無表情地一口一口把餑餑吃完。不能浪費糧食是他刻在骨子裡習慣。

一切收拾停當之後,紀延坐在一個粗糙的木桌前開始溫書。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在這個隻有讀書人才能做官的時代,科舉是窮苦人鯉魚躍龍門唯一的出路。

筆墨紙硯要錢,先生束脩要錢,衣食住行要錢。紀延平日裡能省則省,晚上是舍不得用油燈的,捉些螢火蟲拿白絹包裹係在案頭亦可照明。

昏暗的燈光下,少年認認真真地溫習前兩日先生講授的內容,明年二月的童生試已是不遠,時間一點都浪費不得。

清河村的夏夜帶著幾許涼意,空氣中能聞到草木清香的氣息,寂靜的村落中,幾聲犬吠清晰可聞。

十三歲的少年如同剛剛冒頭的春筍,儘管拔高得很慢,但在看不見的地方,它的根係卻始終在堅定地向下延伸,為生長積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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