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她死在九十五歲的大壽上,一睜眼……(1 / 1)

不棄 煜頭白薯 4028 字 10個月前

六月廿六,應天府正是二伏天,炙熱的烈陽下,濕熱的空氣讓人胸口發悶。

吉慶街上的小販們正動作利落地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路上的行人也紛紛加快了腳步,仿佛生怕被什麼東西追上,原本十分熱鬨的街道瞬間變得有些荒涼。

避之不及的人們一邊加快動作,一邊神色惶恐地用餘光瞥向街邊的一處攤子。

“揍他,狠狠地揍,本少爺要給他一個教訓。”鄭濤是江寧縣大族鄭家家主的獨子,此刻他正指揮著一群家奴,對著蜷縮在地上的少年拳打腳踢。

少年雙手護住頭和脖頸,身體被動承受著一群壯年男人的踢打,時不時悶哼一聲。

臨時支起的攤子早已被家仆們砸爛,少年的身體壓在一堆帶著釘子的木板殘骸上,打滿補丁的麻布短褐被鮮血浸濕,在地麵上留下淺淺的血跡。

"賤種,讓你賣給老子假狐皮,讓本少爺在趙姑娘麵前失了顏麵。"鄭濤惡狠狠地咬牙切道。顯然,比起損失的錢財,丟了麵子才是他真正惱火的。

鄭濤心悅趙縣尊的嫡女已是江寧縣人儘皆知的秘密,在知道趙姑娘喜歡狐裘之後, 鄭濤便專門從獵戶手中買來上好的狐皮奉上。

本以為能在美人麵前賣個好,沒承想,趙姑娘一見這未經加工、毛發粗糙的狐皮,卻是蹙了蹙秀眉:“我平日裡也有不少狐裘,無一不是色澤鮮亮、柔軟順滑,鄭公子可是.....被人蒙騙,買到了假的?"

隻要一想到當時的情景,鄭濤就忍不住怒從心起,隻恨不得能將眼前的少年打死才好。

拳腳落上皮肉上的聲音令人膽寒,周邊還未來得及離開的小販麵上流露出幾分不忍,又帶著幾分兔死狐悲的自哀。

這做好的狐裘和剛打下來的狐皮哪能一樣哩!這見鬼的世道,哪裡還有什麼天理王法嘞?唉!

或許知道無用,蜷縮在地上的少年即未試圖解釋,更未掙紮反抗,隻是抱頭默默承受著,偶爾溢出幾聲壓抑不住的低哼。

鄭濤吐出一口濃痰落在少年身上,咒罵道:“賤民!”

到底知道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把人打死,不知過了多久,鄭濤招呼著狗腳子們住了手:“彆再讓本少爺在江寧縣看到你,否則本少爺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鄭濤不解氣地又踢了少年兩腳,才帶著隨從浩浩蕩蕩地離開了。

終於走了,周圍的小販們紛紛鬆了氣。但誰都沒有上前扶起地上的少年,生怕那鄭大少爺知道了給自己惹禍上身。

倒是有個心善的大娘,把一位被奔逃的路人撞倒被無辜殃及的姑娘從地上扶了起來。

承景七年夏,吉慶街兩邊的樹上,知了聲此起彼伏。

小姑娘春桃被身上的鈍痛激得倒吸了一口氣,她睫毛顫了顫,睜開了漂亮的桃花眼。

春桃眸中有片刻茫然,看著自己白嫩光滑的小手,還有周遭熟悉的街道,有一瞬分不清今夕何夕。

直到她看見地上蜷縮的少年。

高高瘦瘦的少年終於放下了護著頭頸的手臂,帶著淤青和擦傷的臉頰仍能看出俊朗的模樣。

這一年,少年剛剛十三歲,臉頰被太陽曬得黝黑,雙手因為常年勞作而布滿厚繭,不合身的麻布短褐上沾滿泥土,雙唇乾裂的細口滲出一絲絲血跡。

少年咬肌鼓起,極力忍住痛楚,緩緩從地上爬起來。

春桃驚呆了。

這是?紀延!年少時的紀延!

身上一陣陣鈍痛提醒她這不是在做夢,她死在九十五歲的大壽上,一睜眼,竟回到了自己十一歲這年!

春桃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感受著自己的心跳在不斷加快。

天上的太陽炙烤著大地,把地麵曬得十分滾燙。

少年喘著粗氣從木板殘骸上紮掙著起身,釘子拔出傷口的痛楚讓少年的身子顫了顫,但他很快穩住了。

汗水順著少年粗糙的皮膚流下,滴落在地上,流過傷口的汗水帶著一絲淺淺的血色。

紀延半蹲在原地緩了一會兒,就開始收拾散落一地的獵物和皮毛。

方才離開的攤販都陸續返回接著擺攤,路上的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但始終沒有一個人上前幫忙。

街道又恢複了以往的繁華熱鬨,隻這一處冷清,像是被什麼東西隔開,與四周格格不入。

紀延似毫無察覺,隻是麵色平靜地收搭著一地狼藉。每一塊皮毛都被少年小心收起,連砸爛的也不例外。

今後不能來縣城擺攤,隻能把獵物賣給野味販子,銀錢又要少上一筆。皮毛被砸壞了不少,沒壞的也十分淩亂,賣不上什麼好價錢。獵物放不了太久就會發臭,隻能帶回村子跟彆人家換些米麵……

紀延在心中默默盤算著。

生活的苦難太多,他沒功夫去一一回想。日子也太艱難,他必須拚儘全力才能活下去。

紀延一邊動作利落地收拾著,一邊查看皮毛的損毀程度,頭也不抬,直到一雙沾滿灰塵的小手拿著幾塊殘缺的狐皮遞到他麵前。

他抬頭看,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眸子。那眸子裡有欣喜,有親近,還有……依賴。

其中蘊含的情感之濃烈讓紀延呼吸一滯。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

麵前的小姑娘發髻淩亂,破了個大口子的衣裙上沾了不少灰,十分狼狽。她手裡正拿著幾塊剛剛撿起來的狐皮,認認真真地把東西遞給他。

紀延默了默,卻沒有伸手接過:"這些皮毛我用不上,你若是不嫌棄便拿回去吧,做個手套、圍脖也都是當用的。"

“不……不用,你……你還能賣錢。”儘管已經下定了決心討好紀延,但真的邁出這一步時,心頭劇烈翻湧的激動緊張忐忑,還是讓春桃忍不住結巴起來。

紀延笑著搖了搖頭:“壞了的皮毛是賣不出去的。”

他沒有說的是,壞了的皮毛雖然不能賣,卻可以和村民們以物易物換些能用的物件。

但不知為什麼,一向能省則省的紀延突然不想要那些狐皮了。或許是因為覺得那明豔的毛色與少女的嬌嫩頗為相稱吧。

春桃一時有些無措,不知該收下還是該拒絕。

言罷,紀延又囑咐道:“姑娘快些離去吧,若是被鄭少爺知道了,怕是要尋你的麻煩。”

在馬家當了幾十年奴才的春桃太知道什麼時候該對主子表忠心。

“我不怕!”她挺了挺腰背,小臉上掛滿鄭重,讓人莫名覺得有些好笑。

紀延定定地看著眼前尚且稚嫩的小姑娘,忽的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語氣放輕柔了一些:“不怕也早些回去吧,不然你家中人定會擔心的。”

說完,紀延不等小姑娘回應,便扛起貨物轉身離開了。

她這算是雪中送炭成功了嗎?

少女發頂仿佛還能感受到紀延手上的餘溫,春桃嬌憨的小臉上帶著幾分不確定。她轉過頭,望向已經走出老遠的少年。

遠處,少年扛著獵物的身影筆直而挺拔,像一株向上生長的樹,仿佛無論經曆多少風雨都會努力地向下紮根。

春桃耳邊傳來周圍人群的議論聲:“這小子以後怕是不會在吉慶街擺攤了,也不知這攤位會叫誰得了去。”

有人嗤笑一聲:“吉慶街生意不愁,攤位緊俏的很,沒點子本事可拿不下一個攤位,管他誰得了去,反正便宜不了咱們。”

另一人似有些不信:“那個小子不也拿下了一個攤位,他有什麼本事?"

"縣衙的陳捕頭知道嗎?這條街上的攤位歸他管,明碼標價,一個攤位一個月五十兩銀子。你交了這銀子,官府才不會找你的麻煩,但不是說你交了錢攤位就是你的了,還有的是想交錢交不上的人,人家砸了你的攤子,把你趕走,位置不就空出來了?這少年剛來擺攤的時候也有不少人上門找茬,都被這小子打殘了,這小子自己也是一身的血,當時震懾住了不少心懷歹念的人。再加上這小子平日裡會做人,跟周邊的小販們都處得不錯,大家平日裡也願意幫襯一二,這才在吉慶街立住腳。”有知情的人小聲透露道。

周圍的人群發出一陣唏噓聲。

聽著周圍人的議論,春桃忍不住有些恍惚。

曾幾何時,她也和這些人一樣,從未把這個街邊賣貨的落魄少年放在心上。

所以在多年後,作為馬府大小姐馬雲蓮的貼身侍婢赴宮宴的春桃,無意間瞥見人人稱頌的新帝龍顏時才會那麼震驚。

承景七年的夏天格外炎熱,空氣中都翻滾著熱浪。這群議論紛紛的百姓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們今日見到的這個落魄少年,會是大晟朝的開國國君。

他在位期間,推行新政,革除積弊,整治貪腐,改善民生,使大晟朝上下政通人和,百廢俱興。

他禦駕親征,北拒匈奴,南逐百越,收回了失落上百年的國土,令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

他讓大胤朝末年烏煙瘴氣、民不聊生、備受胡人鐵蹄踐踏的中原大地重新煥發出生機。

後世史書雲,晟太祖紀延,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前世春桃曾經無數次想起這個在風月樓不遠處賣獵物皮毛的少年。

儘管她也曾光顧過幾次少年的生意,但卻從未真正留意過。

二兩碎銀,五張狐皮。

這就是二人的全部交集。

她也曾幻想過,若是當時自己能跟那個少年交好……不,哪怕隻是能說上兩句話,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受馬雲蓮的百般磋磨。

奈何世上沒有如果,這個問題也注定沒有答案。

可沒想到,時間猝不及防退回到承景七年,此時的紀延還還不是“太祖”,此時的紀延還在經曆史官筆下的“少時淒苦”,一切都還來得及。

春桃低下頭,緩緩握緊了手中殘缺不全的狐皮。

她要與紀延結交,她要成為對他很重要的人。她要,改變自己的命運。

一身狼狽的少女目光堅定。

隻是此時的春桃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她想要成為的是哪一種重要的人?是一個重要的奴才下屬?還是重要的朋友親人?亦或是……此生摯愛。

春桃沒有想這麼多,她隻知道,她在紀延心中越重要越好。越重要,她的未來就越有保障。

此時的春桃同樣不知道,她此刻的決定,會讓她在紀延心中擁有怎樣不可撼動的地位。

未來,那個此時尚還落魄的少年會把她給予的所有溫柔善意,化為一生的寵愛與癡狂,加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