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去炸了那群老頭的書房,順便翻點黑曆史複印了貼在公告板上。
但是今晚這屋是不能睡人了……我讓讓他吧自己走。
唉我真是太寵他了。
選擇性忽視其實是自己想溜出去吃串的我愉快地把整個屋子都泡在火裡,反正隻會燒掉那群混球的通知。
來一封我燒一封,我就不信你能倔得過我。
我,斂官,三界第一倔帥哥。
於是踩著夜色與星河,我興衝衝地跑去「眾生皆烤」盤了一桌,該說店主不愧是朱雀旁支,四方火拿來燒烤就是好吃,我一晚上能炫十桌。
然後被燎爍那母老虎摔在烤架上丟進四方火裡。
接收到燎爍警告意味的眼神,我摸了摸鼻尖,委屈地放下舉著菜單的手。
算了,帥哥總是悲天憫人的,今天就不讓她加班了。
酒壺從寬袖裡滑出,我自斟自飲,樂得逍遙。
雖然在彆人眼裡我大概跟個跳上桌啃蟠桃的猴一樣。
什麼話,哪有我這麼帥的仙猴。
或是困了或是醉了,我上下眼皮開始打架,整個人迷迷糊糊。又怕被燎爍那暴力狂丟出店裡,我強打精神又倒一杯酒,然後晃晃悠悠地喂到烤魚嘴邊。
另一隻手按住了我浪費佳釀的糊塗行為,灰袍的少年坐在我旁邊,酒杯被他握在手裡,也不還給我。
死小孩。
大抵是正式登了仙的緣故,林矜子的個子拔了幾節,看上去有十六七歲了,總算不像個被拐過來的童工。
年紀輕輕地穿什麼灰袍,老氣又沒精神……你又沒我這樣的帥臉能撐起來這灰樸樸的衣衫。
看我終於是清醒了點,林矜子將酒杯放在我夠不到的另一邊,給自己倒了杯茶。他摩挲著杯沿,苦大仇深地思考良久也不知道開口說什麼。
最終,他也隻是乾巴巴地問我叫什麼。
我不意外他知道我在哪裡,那群老頭不可能隻是信息轟炸我這麼簡單,這孩子那裡肯定也被做了工作,我隻是有點棘手於他的這個問題。
我沒有名字,不熟的見到我恨不得躲越遠越好,熟的——特指程枳和鵪翎這倆沒禮貌的家夥——會直接喊我不要斂。
沒一個老老實實喊我帥哥,仙生憾事。
本就因酒精有些卡殼的腦子哢吧哢吧轉動,我看著林矜子垂眸快把茶盞摩得又拋光一層,突然笑的有些賊。
“叫先生太疏離,叫阿斂太親密,你喊我天下第一帥就行。”
比起剛登天門時,林矜子顯然被這醜惡的仙界摧殘了不少,反正這次沒被我創的兩眼一黑,他連眼皮都懶得抬。
“好的,知道了。頭兒。”
我整張臉皺成一團,可以媲美竹簽上的肥腸。
果然是被安排來我手下做事了,但不能叫我老板嗎……
感覺都把我人叫粗獷了,惆悵。
擺擺手打發走了那小子,我也沒了繼續吃串的興致,打包好沒下過口的決定去蹭程枳那家夥的酒喝。
要不說植物類的天生會釀酒呢,我可算好日子了,程枳前些年埋的妄浮生這幾天正好開壇,這不得去打劫一番。
提著一大袋新鮮烤串的我溜達去了南街,一腳踹開那扇貼著仙界十大美男海報的白門。
喲,這小子脫粉了?上次掛的不是這仙啊。
不出所料地,雖然這個時辰相當陰間,但程枳果然還醒著,正在為他新喜歡上的小白臉怒罵
黑粉。
我也沒打擾此刻瘋狂的追星仙,托著下巴看他畫符的速度飛快,發揮出了此生最歹毒的文學水平。
欣慰。要是鵪翎那家夥,這個點早就深度睡眠夢得天昏地暗了,喊上雷仙君霹他幾道都喊不醒。
養生作息的臭小子不配擁有夜生活。
又過了半個鐘,對麵黑粉大概終於是想明白被狗咬沒必要追著狗咬回去這個道理,通信頻道被單方麵掐斷。程枳活動活動手腕又按按指節,終於是意識到身後盤腿坐著一個我。
“?大晚上瘋……”
話音還卡在一個奇怪的腔調上,他看見了我手裡印著「眾生皆烤」圖標的保溫袋,臭臉突然揚起一個諂媚的笑。
“瘋……流倜儻的斂官仙君怎麼有空光臨寒舍?快坐吧送吃的就送嘛,人來乾什麼。”
沒計較他的貧嘴,我雜耍一般拋接酒杯,遞給他一個曖昧的眼神。
程枳接收到了。
程枳沉默了。
程枳試圖在沉默中爆發。
程枳被我特意扇過去的燒烤香味鎮壓了。
留給我一個“你是真狗啊”的眼神,程枳怨氣比下麵鬼界那幫鬼都重地,認命去挖酒壇子了。
乖兒子,再過八百年說不定就能從為父手裡扳回一城了。
攤開他的桌子,我熟練地收拾程枳的各類明信片小卡和海報,分類放回去後把烤串擺好,程枳也差不多拎著酒壇子回來了。
怪,怎麼是一手一壇?這小子今天這麼大方?
壇底重重敲在桌麵,程枳麵色奇差地跟我叭叭那個被他粉了十五天之久的小白臉是如何被扒出各種黑料的,緩慢旋開的壇蓋下飄出一種頗為致命的酸爽氣息,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程枳這是真傷心了,連輕易不啟封的秘製酸菜都搬出來泄憤了。
快逃
顯然,為情所傷的程枳並沒考慮燒烤搭酸菜是否有些奇怪,也一貫地並不關心我的死活——哦我沒活過——他自顧自地給我倆分彆撈了一大勺酸菜,並熟稔地揪住我的袖子把我摁回座位上。
彳亍口巴。
我垮著一張帥哥苦瓜臉聽程枳哭訴,並努力克製住連碗帶菜丟進天外湖再洗十遍手的衝動慢吞吞地消滅掉程枳醃的酸菜。
也不知道這家夥身為苜櫞化仙怎麼這麼喜歡吃酸菜,沒有同類相食的背德感嗎?
一點背地裡叨叨他的愧疚都沒有,我放棄與酸菜鬥爭,盤著酒杯不停點頭。
聽是認真聽的,回是敷衍回的,想是完全不過腦的。
程枳醉意上頭哭得更帶勁了,我習以為常地錄著他五官扭曲的視頻,就這樣樂到天亮。
苜櫞仙歸屬於仙界綠化部門,也是個清閒職,我便懶得吵醒他,從醉漢手裡撈回我的袖子推開門就走。
他除了罵罵咧咧地念叨那位小白臉以外其實還很小聲地嘟囔了什麼,但我沒聽清。
他大概也不樂意我聽清,這混小子臉皮可薄。
所以我真的沒聽清。
畢竟他醉成那樣再怎麼罵我也沒用了,我笑得賊兮兮,掂了掂手中的酒壇。
程枳一個勁地悶頭吃酸菜,我則被酸的喝不下酒,兩個人磨了一晚上妄浮生竟然沒怎麼動。
這可便宜我了,直接略過酸菜壇順手牽羊,美滋滋。
程枳都懶在家裡的日子我竟然要出門上班,憤怒。
我咬牙切齒,足下每一步都想象自己踩在眾仙決策部老頭們的禿頂上,身邊亦步亦趨的林矜子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唯唯諾諾。
將近山腳的茶攤裡,我給這小子點了一杯全糖超級加料奶茶,囑咐他彆跟著陌生仙走後自個兒踏上了□□。
鵪翮這婆娘的地盤沒什麼活力,冷得跟個冰窟一樣,我搓著胳膊加快了步伐。
這座山頭鮮少有仙踏足,花花草草長得茂盛,有些紮腳。我走了兩步就想妥協放棄,剛用仙力飄起不到半米就被禁製打落,啃了一嘴黑泥和草莖。
我恨。
沒辦法,隻能徒步往上,畢竟咱太帥,不能怪它凍手凍腳。
越接近山頂花草愈是粉嫩,亮度又高,有點子視覺汙染。我不敢苟同鵪翮的審美,默默給自己戴上了墨鏡。
鵪翮不喜歡與彆仙往來,自己蝸居在這偏遠山頭已久,雖是喜歡花偏偏又是手殘,越是精心照料枯得就越快,隻能是播下種子後聽天由命,往往幾百年裡就能長出那麼幾十株長勢好的。
原來這麼久了,植物殺手的家竟然已經鬱鬱蔥蔥綠茵遍布了。
恍惚想起來自己最初見到這座山時還沒有一個冷著臉的凶巴巴翼仙盤踞在這裡,荒土與垃圾堆砌出遠超其本身的高度,泉眼堵塞大地開裂,一派慘淡樣。
好像隻是將酒杯舉起飲下的短暫一瞬裡,誰遍行山間,而花突然蔓延開來。
心頭難得升起些感懷,還沒觸動三秒就被一片刺過來的翎羽擊散。
……脾氣倒還是經年如往日,臭得無以複加。
距離山頂大概還有百來米的位置,鵪翮站在花原的儘頭,足尖已經半分踏空,被雲霧翻滾著吞下。
她背對著我,語氣也臭得無以複加。
“滾遠了站好,彆踩上花。除非你想被捅成篩子。”
還是這味兒。鵪翮與鵪翎同宗一脈,不過比起鵪翎萬物卑微獨我高貴的矜傲,鵪翮就一視同仁得多——她平等地討厭整個世界,包括自己在內。
在她眼裡,也就那些花花草草值得抱以優待。
我聳了聳肩,盤腿在虛空坐下,指尖撚住酒杯並不說話。
她不期待我說任何話。她等的不是我,她沒等任何仙。
她大概隻是期待花慢慢落下。
聽見我的腳步聲沉寂下來,鵪翮收斂了幾分進攻性,罕見地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她講自己的後輩——我都忘了鵪翮已經是祖宗輩的高齡仙了——鵪翎眼高於頂自視甚高,她講眾仙決策部的老頭們枯槁又愚昧,她也講墾荒耕耘的不易,她也講重簷高院的虛偽。
我安靜地一字一字聽著。
我沒說比起鵪翎,還是她自己更傲慢固執。我沒說那群禿頭的缺點遠不止於此,稱是罄竹難書也不為過。我也沒說那些本願意伸向她的援手,我也沒說居高下望的風景何如。
她年紀大,我讓讓她。她樂意說就說吧。
個人色彩濃厚的發言持續了該有幾個鐘頭,我聽著鵪翮無差彆言語攻擊了所有仙。她見過的,她沒見過的;早已消逝的,尚且苟活的。
我甚至聽到了她對於「斂官」的評價——不是對於「我」,因為她大概率至今眼裡沒有過我這個大帥哥。
她最後說起的是她自己。
異變早在不知何時開始,她從身體深處開始有蟲卵孵化,一隻又一隻的蟲子啃食著她的血肉,她的衣衫襤褸,皮肉外翻,完整的人形一點點被替換成虯結在一起的蟲殼。
這時她已經沒有多少氣力,卻依舊挺直著脊梁那樣傲慢地俯視著山下的一切,提起自己的口吻是遠甚於先前的刻薄輕蔑,冰冷的女聲甚至壓住了蟲子啃噬時口器摩擦的聲響。
她講久遠以前錯誤的降生,她講漫長刻骨的苦痛。她講莽撞,講漠然,講孤決與死寂。
她口中那個女子的故事尚未完結,死亡先一步到來。
仙力、骨、血、肉終於都被吞吃入腹,那個已經被蟲子完全覆蓋的人形在微風過時潰散如塵,像是一株高挑的花落回土壤。
整座山的花草也以某個點為中心一圈一圈地枯死,葳蕤的花葉被風揉碎,像是往山下潑了一場枯黃的雪。
唯一尚且鮮妍的花打著旋落進我空蕩蕩的酒杯,沉在瓷白鏤空的酒盞裡安眠。
啊……沒能聽到結局。等我退任後的某一年某一天,如果是你睜開了眼——
記得彆話說到一半就匆匆走掉了啊。
我收下神仙身隕後留下的魂種,慢悠悠踏著碎雪離開,瓷白的酒杯安靜地留在了那座歸於荒蕪的山,有風有雨時杯裡的花就像是罵罵咧咧地搖晃,或許某一日也能再度生根紮壤。
她那般傲慢,最終卻也沒讓自己死在最高的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