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敦化坊和曲江池附近120名短番漁師的副首領,張景離開後,淨影寺就由梁司古負責了。他知道靖恭坊的慘案,也知道都水監損失慘重,不僅靖恭坊,其他坊的漁師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襲擊。即使是偏遠的敦化坊,也差點全軍覆沒。因此,當何樂為來到淨影寺時,梁司古的心情十分複雜。
特彆是何樂為的態度冷漠,明知他們傷員眾多,還讓大首領張景帶著僅存的人去祆祠冒險救人,這簡直視他們為草芥。張景走後,梁司古對何樂為沒什麼好臉色,也沒讓人去接待這位高級漁師。
再次遭到狂徒襲擊淨影寺時,梁司古心中隻掛念著受傷的兄弟,對於這個所謂的高級漁師,他並不在意。在他看來,高級漁師都是頂尖的高手,哪個不是踩著彆人的屍體爬上來的?
所以他本能地認為何樂為也是個搏殺高手,才會被逼到大殿裡。儘管何樂為受傷,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至少能保護兄弟們的安全。
沒想到何樂為竟懦弱如鼠,連高級漁師的身份都不敢承認,這讓梁司古深感失望,甚至有些憤怒。
在何樂為還沒被那群瘋子殺掉之前,他們這個地區的漁夫首領總是衝在最前麵,這是首領應有的擔當。梁司古從沒見過比何樂為更不像樣的首領了。
所以,當何樂為在危急時刻挺身而出時,梁司古簡直懵了,完全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首先想到的是,兄弟們終於安全了。
大部分瘋狂的暴徒已經撤退,隻剩下幾個正要對付何樂為。儘管淨影寺的大火愈演愈烈,但附近的鄰居們應該很快就會來幫忙。
何樂為留下的小男孩阿離被嚇得呆住了,但他卻掙紮著想要去追何樂為。
“你瘋了嗎!”梁司古一把抓住小阿離,大聲嗬斥,以為這樣能讓他冷靜下來。
然而,小阿離突然抬頭,眼中含著淚:“你有沒有良心啊!”
這句話像雷霆般擊中了梁司古。
事實明擺著,何樂為再怎麼不堪,最後還是救了他們。
不管何樂為出於什麼動機,事實就是,沒有他,他們無法活下來。
梁司古愣神之際,小阿離咬了他一口,他下意識地甩手,小阿離摔倒在地上。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小阿離已經爬起來,向後麵的僧舍跑去。
如果不是何樂為年齡不大,梁司古幾乎會懷疑小阿離是何樂為的兒子。
“二檔頭,現在怎麼辦?”幾個還能動的兄弟圍了上來,他們看著小阿離跑走的方向,眼神迷茫。
梁司古看著地上的傷員,又看了看這幾個還能行動的兄弟,咬咬牙,做出了決定。
“追!”
他們都是經驗豐富的漁夫,雖然受傷,但還是追了上去。
到了後院,火勢已經蔓延,濃煙滾滾,他們找不到小阿離。梁司古果斷下令:“分開找,一定要找到他!”
兄弟們分散開來,因為這是他們的地盤,他們很熟悉路線。梁司古穿過月門,短暫思考後,朝武器庫的方向走去。
剛到院子門口,他就看到一個狂徒躺在地上,捂著肚子呻吟,肚子上插著一把砍刀,而小阿離昏迷在牆角,牆皮落在他身上,生死未卜。
看起來,小阿離應該是遇到了這個狂徒,一番搏鬥後,被狂徒撞到了牆上。
狂徒也看到了梁司古,本能地想去抓地上的刀。梁司古快步上前,一腳踩在他的肚子上,那把插在肚子上的砍刀被徹底踩入體內。
狂徒慘叫一聲,頭一歪,昏了過去。
梁司古跑過去,發現小阿離雖然後腦勺流血,但還有呼吸和心跳,他顧不上那麼多,撿起狂徒的砍刀就衝進了僧舍。
裡麵煙霧繚繞,他用袖子捂住口鼻,走了幾步,還是聞到了空氣中的異味。
何樂為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被凍住了,他看著梁司古,聲音微弱地問:“這藥,真的不會死人嗎?”
梁司古神色緊張,回答說:“不會,它隻是讓你暫時失去力氣,彆擔心。我現在就去找解藥。”他匆匆忙忙地跑進屋裡,片刻後帶著一個藥瓶出來。
何樂為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你動作快點,我怕自己快撐不住了。”他的聲音顫抖,顯然已經很虛弱。
梁司古趕緊給何樂為喂了解藥,然後用繩子捆住了那個倒在地上的賊首,確保他無法逃脫。何樂為看著這一切,心中感激,但也焦慮。
外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其他的短番漁師們終於趕來了。何樂為鬆了一口氣,他知道他們現在安全了。
接下來,他隻能祈禱大檔頭張景能順利抓住薩離。何樂為想著,疲憊地閉上了眼睛,耳邊似乎還響著梁司古的話:“放心,你會沒事的。ozi不管那賊人長什麼樣,都會把他抓起來。”
何樂為在恍惚中低聲回應:“好,那就靠你了。”說完,他徹底陷入了昏迷。
解藥是個像米糊的東西,裡麵加了點薄荷或者草藥,感覺就像是清涼油混進了黑蘆薈膠裡。
直到小阿離的傷口被包紮好,何樂為確認他沒事,這才徹底安心。周圍的坊丁和鄰居都在忙著救火,而何樂為倚在牆角,沉沉睡去。
等他被叫醒,眼前是滿是緊張的短番漁師大檔頭張景。顯然,他用何樂為做誘餌,心裡也很不安。
使者大人……我該死啊!張景立刻跪倒在地。
何樂為揉了揉疼痛的太陽穴,甩了甩頭,像是剛從宿醉中醒來,不過總算清醒了一些。
人抓住了嗎?
張景低著頭回答:幸虧沒辜負使命!
能抓到薩離,何樂為總算完成了李世民的任務,他也鬆了口氣,淨影寺的這場生死驚魂總算沒白費。
起來吧。
???使者大人……我利用了您,您不會怪罪我嗎?張景抬起頭,一臉驚訝。
你就戴罪立功吧,不過以後...我要你往東你就要往東,要你往西你就要往西,再有這種情況...
這次我是迫不得已,淨影寺的兄弟們是命,我們去祆祠也是命,我隻是選擇了相對較小的惡,不會有下次了...
何樂為不責怪張景,因為他設身處地想了想,自己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現在沒有嚴重的傷亡,目標人物也抓到了,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再者,既要嚴懲也要寬慰,他剛到淨影寺時已經給張景他們施加了壓力,現在如果不稍微放鬆,隻會引起他們的反感。恩威並施才能贏得人心。
把人帶過來讓我看看。
是!張景鄭重地行禮,起身離開,一會兒就把薩離和其他祆祠的狂熱分子都帶來了。
粗略數了數,大約有十七八個人,都被捆綁得結結實實。男的都穿白衣戴白帽,女的穿著紗麗,臉上蓋著麵紗。
因為張景沒見過薩離,所以把所有人都綁起來了。
一個都沒跑掉?
能動的都在這兒,除了...除了幾個死了的...張景有點心虛,何樂為沒多問,隻是看向小阿離。
可憐的孩子頭上纏著繃帶,這群人出現時,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被其中一個女信徒吸引了。
順著阿離的目光望去,何樂為再次看到了那雙熟悉的眼睛。
隻是一瞥,儘管對方似乎在故意對視,但何樂為還是收回了目光。
對不起,阿離,我無法保護她,因為她想要殺我...何樂為猶豫了一下,還是對阿離說出了這句話。
小阿離的眼神讓人心疼,何樂為清楚他的感受。
何樂為看著阿離,心裡滿是對這個自閉症孩子的疼愛。阿離把他當作父親,把薩離當作母親,儘管他們之間總是衝突不斷,像極了吵鬨不斷的夫妻。但這隻是比喻,現實更加殘酷,薩離曾試圖殺了他,他也毫不手軟地追捕她。
阿離的世界簡單如水晶,無法理解複雜的情感。何樂為不想欺騙他,他知道孩子的眼睛像一麵鏡子,能照出真實。他清楚,一旦薩離落入公堂,他的寬恕已無關緊要。
哥哥...姐姐是個好人... 阿離天真的話語讓何樂為心痛,他轉向張景吩咐:先把其他人關起來,薩離留給我。”
於是,何樂為單獨留下了薩離,張景照辦,關押了其餘人。麵對薩離,何樂為抬起的手又放下,猶豫著要不要揭開她的麵紗。
如果你還有一點對阿離的關心,就彆讓他對你抱有任何幻想。
薩離冷笑,目光犀利,似乎想看穿何樂為的內心。你為什麼如此關心他?
何樂為坦誠回答:我曾經也有一個和阿離一樣的孩子。
薩離驚訝,難以相信何樂為這麼年輕就有這麼大的孩子。然而何樂為眼中的悲痛和懷念卻如此真實。
沉默良久,薩離問:難道你不好奇我長什麼樣子嗎?
何樂為輕笑:你是罪犯,不是我的親人。我交出你後,一切與我無關,看或不看有何區彆?
薩離眼裡充滿了失落,她的計劃全被何樂為的話打破。他的無情冷酷讓她憤怒。
如果我不幫你呢?如果我想帶小阿離一起去死呢?
何樂為淡然回應:在靖恭坊的時候,阿離已經作出了選擇。
他可能跟隨你很久,依賴你,但你不了解他,給不了他更好的生活。
他渴望成為普通人,懷揣希望。他知道隻有我能理解他,保護他,給他想要的未來。
何樂為說完,薩離沉默下來,怒視著他,最後換了一種口吻:我有個條件。
你隻是個俘虜,沒權利講條件。
薩離毫不示弱,回應道:彆再逼我。
何樂為歎了口氣,妥協道:你說吧,我會聽。
薩離短暫地沉默,然後低聲說:我要你保證其中一個人的安全。
誰?何樂為好奇地問,因為能讓薩離如此拚命保護的人,對薩離而言一定比生命還寶貴。